第五章 不和諧一室
夏海在完成人事信息錄入之後終於如願以償的進入研究室工作,不用再去面對堆積如山的案牘,當然也少了和陶瑩、董雅娜兩個小美女的接觸機會。雖然還在一棟樓里,但自從夏海一腳踏入研究一室,就覺得氣氛不對,大有一如侯門深似海的感覺。
研究一室已經改名為水禽病研究室,可所里的老同志還是習慣叫一室,因為一室的歷史最輝煌,儀器設備配備最先進,科研經費最充足,各項工作一直保持在前列,甚至在產品開發收益上都占所里的大頭。
就是這樣的一個科室,讓夏海感到渾身都不自在,似乎科室里每個人的氣場都互相排斥。
給夏海在辦公室安排了座位后,室主任姜維國沒有多說什麼,徑直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退休返聘回來的程昱指揮著何壯壯將一個紙包的藥粉倒入裝滿血清的塑料桶里,蓋上蓋子晃動混勻。
是的,那是一桶5公斤裝的血清,更確切地說是血漿。夏海在辦公室期間曾經翻閱一室的科研檔案,知道很早以前一室就研製出能治癒小鵝瘟的高免血清,在省內十分暢銷。但是這種血清的製作工藝十分粗糙,並且沒有獲得生產批號,為了避免當作假冒偽劣被查處,一直掛著科研中試產品的頭銜。
「程老師,我能幫什麼忙?」夏海覺得大家都有事情做,自己不能幹坐著,於是湊到程昱身前虛心的問道。
「可不敢大材小用了,你是所里這些年進來的第一個研究生,這樣的粗活你干不來。」程昱頭髮都花白了,慈眉善目的,說起話都帶著笑容,可聽在夏海耳中卻不舒服。
「看您說的,我一個藥理學碩士,現在搞水禽病,完全是個門外漢,什麼都得從頭學起。」夏海說話的時候,實驗工肖大姐氣囊囊的走進來,然後一屁股坐在程昱的對面說道:
「老曹說要漲工錢,否則下個月就不幹了。」
「漲多少?」程昱皺了皺眉頭問道。
「一個月加100,每次采血時要另算,壯壯100,他也要100。」肖大姐頗為憤憤不平,好像這錢要從她腰包里出一樣。
「那就是一個月至少加300了,都快趕上我半個月工資了。」何壯壯長著一張娃娃臉,大學畢業分到所里比夏海早兩年,雖然轉正了,可還拿著見習研究員(初級)的工資,這時候對老曹漲工資的要求反應自然很大。
「加100可以,至於采血費,這不是夏海來了么,咱們人手夠,不用他。」程昱看了看站在那裡還不明所以的夏海,問道:「你在學校給馬採過血么?」
「採過,不過不是很熟練,需要在保定欄里進行。」夏海回答道,滿臉都是質疑的神色,等著程昱解釋。
「這些事,回頭讓壯壯給你說,明天7點到單位,不要遲到了。」程昱是不需要向一個新丁解釋什麼的,他在這個研究室已經做主了快二十年,連室主任姜維國都要算他的半個弟子。夏海也不能指望從程昱那裡獲得什麼,這老頭的檔案足有別人的兩倍厚,整個松江省研究水禽病的,無人能出其右,人家有資本,夠牛氣。
「得,又睡不了懶覺了。」看著程昱走出辦公室,何壯壯小聲地嘟囔道,然後發現夏海一臉迷惑的樣子,無奈的笑了笑。
「誰叫咱們年輕呢,咱不出力誰出力,你說是吧,夏哥。」
夏海在辦公室的一個月中,曾和何壯壯接觸過幾次,因為知道要在一個科室工作,所以彼此說話都很隨意,加上年齡上只差一歲,自然親近,此時程昱走了,夏海就想尋根究底,可何壯壯使了一個眼色,示意肖姐在旁不好多說,就提著那桶血清進了無菌操作間。
整個一個上午夏海都在操作間外看著何壯壯和肖姐在無菌操作間里將塑料桶里的血清分裝在50毫升的點滴瓶里,然後壓蓋封瓶,自己卻無所事事。
吃午飯的時候,何壯壯和夏海把飯打回研究室一邊吃,一邊說起一室的開發項目。原來程昱返聘回來並不是要在科研項目上繼續貢獻餘熱,而是他佔有著開發項目的種毒和客戶資源。所謂開發項目就是上午分裝的小鵝瘟高免血清,在松江省,鵝的飼養量很大,對於整個養鵝業威脅最大的就是小鵝瘟,這種由細小病毒引起的雛鵝急性敗血性傳染病死亡率極高,主要侵害3-20日齡的雛鵝,很難應用疫苗防治。因為疫苗產生保護力往往要在注射后的15天後,即便雛鵝一孵化出來就注射疫苗,也絕難避免小鵝瘟的致命侵襲,必須依賴高免血清。
一室的所有不和諧因素就源於小鵝瘟高免血清的暴利,根據何壯壯的工作兩年來的經驗測算,一瓶50毫升的高免血清成本不用10元,但批發出去至少要30元,趕上小鵝瘟疫情嚴重的時候甚至要賣到50。
程昱研究小鵝瘟病毒已經有30多年,手裡掌握著種毒,可以製作免疫力極高的疫苗,一室這些年將疫苗免疫給騾子,產生抗體后抽取全血,分離紅細胞,得到所謂的血清,銷往全省各地,程昱也因此掌握了大量的客戶資源。
「你算算看,一隻騾子半個月一次可以抽5公斤的血,分離紅細胞后,至少還剩下五分之二的血清,再注進五分之三的蒸餾水,就能分裝100瓶,也就是說可以賣至少3000元,一個月就是6000元,刨去飼料、人工和試劑的成本能剩下多少錢,凈賺5000元啊,我說10元的成本那都高估了!程老頭在所里養著兩頭騾子說試驗用,雇收發室的老曹頭來養,每個月給500元工錢,何況他在市郊還僱人養著10頭呢。12頭騾子啊,一個月光血清就毛利7萬多,乖乖,我一年的工資才多少啊!一個月抵我十年!」何壯壯舔了舔嘴唇,握著拳頭比劃著。
「我每次采血他給100元,你來了估計也是這個數,年底所謂的分紅其實少得可憐,至於他往所里上交多少,大概只有領導才清楚,總之是一本萬利。」
「那肖姐和姜老師呢?」夏海從前一直在大學,才踏入社會就給何壯壯這筆賬算得咋舌,也終於明白一室的不和諧因素都是來源於分贓不均,正所謂不患貧而患不均!在如此暴利面前估計沒有人會不眼紅。
「誰知道,錢都是老程頭分,他說給誰多少就多少,都要看他臉色,後來老程頭退休了,姜老師準備室里自己干,可是老程頭就是不肯交出種毒,說這種毒是他自己用半生時間分離到的,死也要帶進棺材里,所里沒辦法這才返聘他回來。也說不準是給了領導好處呢,水電都白用,還有試驗室和試劑、設備,老程頭離開了研究所其實也幹不成!」何壯壯臆測道。
敢情又是一出師徒反目,但對於所謂種毒壟斷之說,夏海倒有自己的想法,根據科研檔案,程昱自從研製出小鵝瘟血清后,就再無建樹,一室的科研項目都是姜維國在支撐,但是十數年來也無大的創新,幾乎是原地踏步。
十年,世界分子生物學研究進展突飛猛進,各種技術層出不窮,而程昱仍舊固步自封,他所謂的壟斷在夏海看來破綻重重,只要給夏海機會,哪怕是得到1微升的病毒培養液,他就有信心提純出種毒,當然這個想法不能跟何壯壯說,否則就他那張大嘴,什麼事情都可能敗露。何況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夏海也不想做小人行徑,去偷種毒。
在夏海看來,程昱這種小作坊式的加工模式,產生的利潤一年也不過百十萬,而且沒有生產批號,隨時可能遭到行政部門的處罰,根本就不是長久之計。作為一名獸醫藥理學研究生,夏海的導師和國內多家獸藥廠及生物製劑公司有著廣泛的交往,他更隨同導師參觀過國內知名的生物製劑公司生產車間,見識過工廠化的集約生產,對眼前簡陋的生產模式簡直不屑一顧。
但不管怎麼說,中午和何壯壯的一席話,讓夏海知道了一室不和諧因素的癥結所在,也為他將來的發展方向提供了指引,就彷彿一個探礦人找到了礦脈所在,剩下的只是需要如何動員各類要素,把礦藏給徹底挖掘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