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巫關之戰(四)
三百步的距離,對於弓箭手來說,還顯得的過遠,可是對於騎兵來說,卻又顯得過於近了些。還沒等衝刺起來,敵人便已經近在眼前。沖在最前面的馬良,已經能夠清晰的看到突出在盾外,閃著寒光的長槍頭。便只剩下了兩百步的距離。
「兒郎們,沖,衝過去!殺光楚狗!」馬良一馬當先,早已將刀抽出,一邊嗷嗷怪叫,一邊將刀舞的溜圓。數千把馬刀,將早已被攪得支離破碎的晨光,更是揉成了一團糨糊。
只眨眼的功夫,蜀軍的騎兵便衝到了百五十步開外。馬蹄得得,捲起漫天的煙塵,遮天蔽日。
「預備!」
隨著一聲令下,一千弓箭手齊齊舉起了手中的長弓,弓弦本就如滿月,這一刻最後加力后,弓弦已經開始微微顫抖。一千支利箭斜刺蒼穹,凜冽殺氣開始在長空中蕩漾。百五十步的距離並不算遠,可是對於弓箭手來說,這卻是一道坎。能射到百步開外的,除了要有強弓之外,更加的需要技術,可以說對弓手的要求極高。楚軍雖有三十萬大軍,可是能真正達到這一要求的,寥寥可數。不過,自從拋射這一技巧出現后,百步以不再是普通弓手不可逾越的鴻溝!百五十步,更不再是夢想!
一千弓箭手被盾陣死死護住,視線也因此而受到了阻礙。可是,經過改良后的長弓兵技法,已經不需要他們自己判斷敵人的距離和射擊的時機,這一切已經交給了他們的長官。他們所需要做的,只是在長官的命令下,有序的張弓射箭而已。從大地傳來的震顫感越來越強烈,透過盾陣,上方的煙塵也越來越濃厚。
「放!」
五百支羽箭騰空而起,強弓射出利箭后,弓弦的顫音更加響亮。一時間,「嗡嗡」聲大作,緊追著前方剛剛由蹶張弩射出的大片的弩箭。一前一後,各自尋找著自己的目標。
馬良一馬當先,見對方結陣以待,心中想著是否要按照大將軍所言,只是衝散楚軍的箭陣就可以了。此次隨他出城的,都是蜀軍的精銳,個個馬術精良,經驗豐富,而且武技精熟,全是以一當十的好手。馬良相信,要完成大將軍交給的任務,不過是舉手間而已。
此刻,憑藉著經驗來判斷,差不多已經到了對方的弓箭射程之內,馬良想也沒想,便讓手下準備躲避箭矢。而這兩千人也不愧是精銳中的精銳,歷經多年生死打磨的老兵。剛收到命令,便做出了相應的動作,將整個身體都藏在了馬背之上或是側身隱於馬側。更有那騎術絕好的人,踏鐙翻身之下,居然整個人都藏到了馬腹下面。
在頭頂,呼嘯的長箭和虎虎生風的巨石,一直都沒有停過。雖然那「呼呼」,「咻咻」的聲音聽得人耳朵發麻。可馬良他們卻根本就不在意,心中反而隱隱有點興奮,雙目中,儘是噬血的紅光。只有帶著這種難得的興奮,才能痛痛快快的殺一場!此刻,他們似乎已經能看到被殺的大亂的楚軍方陣。
「啊……」一陣馬嘶人嚎。
當帶著嘯音的長箭和馬良所領的人馬撞在一起的時候,馬良他們確確實實大吃一驚,這和他們所想象的可不太一樣,這箭是不是來的有點早了?猝不及防下,一陣人仰馬翻,已有兩三百人中箭倒地,而其中還有百多人是因為胯下戰馬負傷,吃痛下把背上的騎士給摔了下來。值此高速前進之中,這一下自然是摔的不輕,更可怕的是,人還沒有站起來,便有剎不住腳,來不及避讓的同伴的戰馬從身上踏過,就此一命嗚呼。餘下的大多數人,則是因為他們自己大意的緣故,以為楚軍的弓箭必射不到百步之外,因而並沒有把身體藏好。
見到此景,馬良不由目呲欲裂。一方面心痛那本不該陣亡的屬下,而另一方面又暗惱他們不聽將命,以至白白送了性命。當下,看向楚軍的雙眼更是怒火熊熊,心中的恨意前所未有的激烈鼓盪。大喝一聲,更是不顧一切的向前衝去。跟在後面的部下,見將軍如此拚命,同樣人人義憤填膺,鬥志更是高昂。
在楚軍第二波箭雨撒下,丟下了百餘具屍體后。蜀軍已經衝到距楚軍盾陣只有十丈的距離,此時,要想再有弓箭殺傷對方已經是不可能了,一個不好,甚至還會傷到自己人。因而,楚軍指揮弓手的將領當機立斷,下達了弓箭手後撤的命令。而餘下的敵人,則是在盾陣后,早蓄勢待發的槍兵們的任務了。
「嘭!」一聲巨大的悶響,只見當先衝到的蜀軍騎兵,直挺挺撞在了盾陣之上,在他胯下的戰馬身上,赫然插著五六支丈余長的長槍。有餘衝力太過巨大,事先雖以有了充分準備的盾手,仍然是吃不出大力,出現了些微的晃動。
一時之間,人仰馬翻。若是有人能在天空上看去的話,下方的蜀軍騎兵這一刻就好像一道滾滾洪流,而嚴陣以待的楚軍,則是千方百計要阻住洪流的大提。肉體的碰撞,力量的比拼,技巧的交鋒,勇氣的爭鬥。瞬息間,在巫關腳下的楚蜀兩國的騎兵和步兵之間展開。
還沒等楚軍調整過來,又是接二連三的「嘭嘭」聲響起。原本嚴整的盾牌陣列,出現了如波浪一般的動搖。可是卻仍然死死的抵住了騎兵的衝鋒。
蜀軍的大隊人馬終於殺到!雙方至黎明開戰以來的第一次正面接觸,終於拉開了帷幕。
「頂住,他媽的,想活命的話,都給我死死的頂住!讓蜀狗都吃屎去吧!」
在盾牌后,因為太過用力的緣故,所有兵士都已經漲紅了臉頰。而他們死死釘在地上的後腳,已經深深陷入了土中,直沒至踝。可就算如此,仍然是擋不住對方騎兵強烈的衝擊,忍不住一點點開始後退。沒如土中的腳,已經在地上犁出了一道長達兩尺的溝壑。
在他們身後的槍兵,此刻更是再顧不得其他,早已經殺紅了眼,除了機械的重複收槍、刺,收槍、刺,這一簡單而有效的動作外,再不知道其他的事。就連前面的盾牌手都快要退到他們的面前都還茫然不知。
馬良瞅准了一個楚軍收槍后,後續沒有跟上的破綻,趁著對方盾牌之間微微露出的一絲縫隙。一提馬韁,雙腿緊緊夾住馬腹,那馬唏聿聿一聲長嘶,便從地上跳了起來,向盾牌上衝去。看準機會,一揚手中的馬刀,另一手早放開了韁繩,僅以腿夾馬,從鞍旁抽出了一支投槍。「嗖」的一下,投槍便彷彿長了眼睛一般,照著那一絲縫隙便往裡鑽。
一聲慘叫傳來,那被投槍傷了的楚軍再握不穩手中的大盾,在馬蹄的踐踏下,轟然倒地,連帶他人都被壓在了下面,大口的鮮血從口中噴洒,腹中的場中都被踩了出來。他這一倒下,原本一直牢固的盾陣,終於出現了一個缺口,馬良一馬當先,便從這裡沖了過去。來到楚軍陣中,手裡馬刀急揮,逢人便砍。其餘蜀軍看到將軍如此勇猛,紛紛手下加力,將那缺口越擴越大,最後終於一舉破了楚軍的盾陣。
楚軍盾陣被破,再沒有了遮擋,可是人人卻並不驚慌逃竄。而是三五成群,就地與身旁的同伴結成陣勢,抽出長刀,與敵人的騎兵拼了個火熱。可步軍又怎麼能拼過騎兵?眼看著,傷亡越來越大。
「大帥,小子們頂不住了,讓我帶人去滅了那幫狗雜碎吧!」眼看得部下被圍,伍大成再沒有開始的從容,急火火便向王士及請命。
王士及望著遠處正與對方騎兵硬拼的部下,面沉如水,教人看不出一絲表情。此刻,他心中不禁微嘆,看來新陣法還是有破綻啊。若是開始的弓箭手也能像蹶張弩部隊一樣,有縱身打擊敵人,那這對蜀軍必定會損失更多的人吧?
「大帥,大帥,你就讓我去吧!」伍大成見大帥沒有理他,不禁提高了聲音再次叫道。
「急什麼?對方不過兩千人馬,而我軍有三十萬,難道還怕他們跑了?現在還輪不到你這個前營指揮出馬。否則若是讓敵人知道了,豈不是笑我大楚無人?」王士及說完,看也不看伍大成一眼。便徑直轉過了頭,對宋無殤點了點頭。
後者會意,召過一傳令兵來,在他耳邊低語一陣,那令兵便歡天喜地的去了。
這一切,讓伍大成看的莫明其妙,當下便想問個明白。可沒等他發問,王士及便揮手制止了他。伍大成深知大帥的脾氣,在戰場上,他的命令就是一切,若有人不遵,那決不手軟的。當下,便也不敢多問。
伍大成陣勢憋了一肚子的氣,肯定又是宋無殤這個老東西給大帥出了什麼鬼點子,每次都是這樣,有什麼事全都瞞著自己,這老東西,太不夠意思,總想著一個人占獨功。
就在伍大成氣悶之時,之間又是一片塵土飛揚,遠遠的便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伍大成不由一愣,難道蜀軍又派人來接應了?當下,微微眯縫起雙眼,想要看個清楚。可惜,距離實在太遠,看的並不真切,不過從塵頭來看,不像是從巫關內出來的蜀軍。那就是楚軍了?可為何不見任何旗號?
急切之下,伍大成不由抬起了屁股,從馬鐙上站了起來,以手搭額,遠遠的望了過去。果然,是楚軍。伍大成心頭一喜,嘿嘿,看來還是有自己立功的份啊。率領這支人馬的會是誰?張世還是李同果呢?狗日的,連旗號都忘了打,看老子下來怎麼收拾你。
塵頭更濃,馬蹄愈疾。伍大成費盡氣力才終於看清是誰領的這支人馬。
「媽的,怎麼是他,宋無殤,老子和你沒完,以後再沒有你這個狗日的兄弟!」伍大成氣急,也忘了還在馬背上,跳起來就罵。結果,被腳上馬鐙一拌,結結實實摔到了地上,嚇得旁邊的親兵紛紛為上來看將軍有否傷著。
當城頭上的羅秋實看到楚軍陣中又殺出兩隻人馬後,心頭不由一緊,馬良危亦!可此時馬良好不容易才打開了一道缺口,如果就此退兵的話,那可真是功虧一簣了。再且說,在對方遠程弓弩的壓制下,己方本就以瀕於潰散的士氣,將會受到更大的打擊。如此一來,在敵人如此強大的攻勢下,今天能否守住巫關可就兩說了。
為今之際,只有希望馬良能速戰速決,儘快衝出敵人的包圍,在他們的騎兵趕到之前衝散他們的箭陣,特別是要破壞威力巨大的拋石機。
想到這裡,羅秋實目光再次變得堅定起來,一邊密切關注著剛剛殺出的兩支楚軍。
「將軍,快召馬將軍回來吧,再不鳴金,馬將軍他們就會被楚軍吃掉了。」同樣發現了危險的副將,已經沉不住氣,連聲催促羅秋實道。
可羅秋實卻並不為其所動,目光看著越來越大的塵頭,心下一陣疑惑。對方到底出動了多少人馬,怎麼會弄出這麼大的動靜?
在遠處,塵土飛揚,如煙似霧。翻滾之間,只見其正飛速往前移動,若是不明就裡的人看到這情形,一定會以為是遇到了會弄煙起霧的神仙鬼怪之流。裹在其中的馬蹄聲,更是像極了春日的滾雷。
此時,不但是蜀軍迷惑,就是楚軍之中,大多數人也是滿心的驚疑。大帥想要幹什麼?就為了對方區區兩千人,值得動用這麼多人馬嗎?看這勢頭,怕是不少於五萬人馬吧?這也太小題大做了。
不多久,那片塵土便已經殺近,距離馬良軍只剩下不到半里的距離,而距離關前的瓮城,更是只有不到四百步遠。關上關下的人,此時似乎都已經忘記了還在作戰,只痴痴的看著這群彷彿得了失心瘋的楚軍。
伍大成在親兵的攙扶下,一骨碌從地上重新站了起來,嚷嚷道:「大帥,你到底是要玩什麼花樣,為了區區個馬良和他手下兩千人,怎麼就讓左軍出動了三萬人了,而且還不打旗號。難道我們就真是草包了么?」
王士及聽了他這話,只狠狠瞪了他一眼,卻沒做回答,「伍大成聽命!」
伍大成一愣,大帥這到底是玩的什麼花樣?怎麼又要自己聽命了,難道是治我剛才的不敬么?
「本帥命你速回本部,點齊人馬,一聽鼓聲便向敵人的瓮城發起進攻。」王士及瞥了以顯興奮的伍大成一眼,「本帥給你一個時辰的時間,若是拿不下瓮城的話,你就提頭來見。」
「提頭?提誰的頭?」伍大成一愣。
「廢話,當然是你的,難道還是本帥的嗎?」
「什麼?大帥,你想要我老伍死也不用這樣吧,直接叫我抹脖子就是。」伍大成一翻怪眼,喋喋道:「我們在這裡半個月了都奈何不了人家,現在你要我一個時辰拿下瓮城,這不是叫我死都死得不光彩么?」
「呵呵,我叫你去必是有道理的,你只管照做就是,倒時候你便知道了。」王士及呵呵一笑,對這個手下實在是沒了辦法,居然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和自己講條件。
「嘿嘿,大帥,能不能先告訴屬下,大帥有什麼妙計?」伍大成見王士及並不生氣,更是涎著臉問道。
「大膽,叫你去便去,怎麼這麼多廢話。」王士及一陣氣苦,這個傢伙,居然跟自己耍起了無賴。
伍大成剛走不久,左軍三萬人馬在距瓮城四百步的地方便停下了。便在此時,一陣風吹過,似的原本濃厚的煙塵小了不少。原本被裹的嚴嚴實實的人馬,此時也影影綽綽起來。
只見三萬人馬,已經在瓮城之下列好了陣勢,而在陣列的中央,卻不知為何空出了大片的地方。
羅秋實看到后,心下不由起疑,心中更是不安。楚軍到底是想要玩什麼花樣,大張旗鼓的調派人馬,卻並不去解救正被馬良軍屠殺的自己人,反而來守衛森嚴的瓮城下納涼?或者說,他們是想用騎兵來攻城?想到這,羅秋實不禁忍不住笑了,用騎兵攻城,也虧自己想得出來,對手可是王士及,不要說他了,就是三歲小兒也不會這麼去做吧?素聞王士及乃南楚第一大將,可從這半個月的交手情況來看,不要說名將,就是和自己的老對手,那個魯莽的伍大成比起來也有差距啊。難道真是盛名之下,其實難符?
羅秋實絞盡了腦汁也不知道王士及到底要幹什麼,可直覺卻又告訴他,敵人必定有什麼陰謀。可到底是什麼呢?還沒等他想明白,突然一陣震耳欲聾的鼓聲從敵人陣中響起,正出神的羅秋實心中狂跳一下,腦中靈光一閃,大吼道:「快,鳴金收兵。駐守瓮城,速點三千人馬過去,楚軍要攻城了!」
彷彿是為了驗證羅秋實的話一般,他話音剛落,一陣驚天動地的喊殺聲,和著鼓點傳上了城頭。
這一刻終於來了,李逸在心中暗嘆一聲。看看旁邊的許虎,正一臉的興奮,雙眼中發出一陣綠油油的光芒。
許虎伸出舌頭,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嘎嘎怪笑道:「小逸,看來馬上就該輪到我們了。」
說完,回頭對身後的部下吼道:「小子們,該到我們上了。都給老子打起精神來。今天可不像往日了,只是做做樣子。三十萬大軍齊出,王大帥親自指揮,要是誰敢丟老子的臉,別怪我不客氣!」
身後的千人方隊聽了,哄的一聲嗷嗷叫了起來。
「殺!殺!殺!」
伍大成早已經回到自己的前營之中,一切就緒后,攻城的命令也隨之下達,雖然對王士及和宋無殤兩人的鬼鬼祟祟有點不滿,可是他也知道,今天恐怕將是開戰以來戰鬥最為慘烈的一天。功成與否,就在今日,因此心懷激蕩。
李逸和他的手下,同袍們早做好了準備。聽到攻城的鼓聲響起后,一等伍大成下令,便嗷嗷叫著沖了出去。奔跑的速度雖快,可是陣形卻絲毫不見散亂。因為這裡每一個人都知道,誰敢亂了陣形,失去了同伴的保護,誰就只有等死。
「兄弟們,沖啊,殺光蜀軍那幫兔崽子!」每到攻城之時,許虎恐怕是李逸所知道的人中最為興奮的,也許是因為他骨子裡天生便有一股血性。
在他們的前面,是盾牌手護著的雲梯隊,繩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