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攻城（上）
王大勇五年前在一次正常的換防中，從利州來到了巫關，本以為很快便會離開，可那在這裡一呆就是五年。這五年裡，每日里除了操練，站稍，剩下的時間都拿來想念家中的妻兒了。
王大勇實在不明白，南楚那幫笨蛋到底是怎麼想的？在這巫關前，楚蜀間都打了快有一百年了吧，可他們從頭到尾就沒有拿下過巫關。這不是白費力氣么？既然拿不下，還有什麼好打的，大家和和氣氣不好么？現在自己有五年沒有見過兒子了，不知道他還記得自己的模樣么？想來楚軍中有人也差不多吧？
這次楚軍號稱有三十萬大軍，而且換了據說是最好的將領，可都打了快半個月了，不還是拿我們沒轍，連瓮城都過不了，還想克關？王大勇想到這裡，忍不住笑了，笑南楚人的不自量力，笑他們的白費功夫。可剛笑出來，在王大勇的腦中突然出現了一幅畫面，畫面中除了一雙眼睛，再沒有其他任何東西，而就是這雙眼睛，讓王大勇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那是一雙除了紅色再沒有其他任何顏色的眼睛，紅的深沉而激烈。在眼睛的下方，是無數的屍體，而他最好的朋友也就在其中。王大勇不由打了個冷顫。搖搖頭，想將它從腦海中驅逐。可卻揮之不去。
那一戰對方只有二十人不到，可卻硬是攻上了當時有數百人把守的關頭，在留下了一地的屍體后，安然離去。雖然在那一戰中，那雙眼睛的主人所殺的人還沒有他旁邊的那個黑漢子多，可是事後每一個倖存下來的幾十個蜀軍所能記住的，卻是那雙眼睛，和他的主人。前不久，王大勇在站稍時，才不經意從長官那裡得知，那個人的名字，叫做李逸，在楚軍中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校尉！
天就要亮了，王大勇伸了個懶腰，趁機左右看了看，發現伍長不在，便活動了下筋骨，整個人靠在雉堞上。馬上就要換哨了，站了一個晚上，實在是困的很，趁著最後一點時間，打個盹也好。現在家裡那口子一定抱著兒子睡的正好吧？
「咚！咚！咚！」
一陣急促的鼓聲響起，是如此的突兀，以至於還沒有停歇，便將沉寂的黎明給震的粉碎。片刻前，還璀璨的星華在沉重的鼓聲催促下，像潮水一般，帶著萬分的不甘迅速的消退。在山的那一邊，還懶洋洋欲步不前的朝陽，聽到這急急的鼓點后，一溜兒疾跑，讓人還沒從夜中反應過來，便哧溜一聲，跳上了山巔，穩穩的站在了天際，將早起的不快，化做萬千紅芒，毫無顧忌的撒向大地，如同利劍。
這突如其來的鼓聲，同樣驚醒了剛開始做夢的王大勇！他一下子從牆上彈了起來，通過垛口的瞭望口向前看去，這一看，不由驚得張大了嘴，再閉不上！
前方百步外便是瓮城，而在瓮城前大概五百步的地方，則是黑壓壓一大片雲彩。王大勇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怕不是自己看錯了吧，雲彩什麼時候到地上去了？
待得再細看時，卻突然一股白燦燦光芒不住的閃耀，晃的眼睛生疼生疼的，不由自主的眯成了一條細縫。等到適應了那光線后，李王大勇只覺得渾身發麻！
「鐺！鐺！鐺！」一陣惶急的鐘聲響起，原本平靜的關頭突然熱鬧了起來，各部長官扯著嗓子不停的嘶喉，那是在集結自己的部眾！王大勇豁然驚醒！
「敵襲！」「敵襲！」「楚軍來攻城了！」
一時間，整個寬闊的牆面上，雞飛狗跳，狼奔豖突，兵器碰撞聲不絕於耳。
在城下，是黑壓壓一片望不到邊的楚軍，直到這一刻，蜀軍才真切的感受到了三十萬大軍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其重如山嶽的分量，壓的所有人都喘不過氣來，握著兵器的手，早已被汗濕了。
刀槍如林，人馬如雲！這就是三十萬大軍的軍容！
前方的山谷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整齊的方隊，槍兵，刀兵，騎兵，弓箭手，井然有序的排列開來。手中的武器顯然都是重新打磨過的，迎著朝陽，散發著森然寒光，映得關口上的蜀兵都睜不開眼，彷彿又一個太陽。即將燃燒這個世界！
在隊列的中段，各種新造的攻城器具依次排開。床弩，雲梯，撞車，拋石機，在周圍兵丁的擁簇下，如同待機而動的野獸。雖然大多都是木造的，而且沒有經過細緻的刨打，卻毫不妨礙它們肆無忌憚的宣洩自己的殺氣。那殺氣猶如實質，直衝霄漢！
此刻，已經威臨城下的楚軍再不掩飾自己的行藏，鼓聲一變，變得更加急促。伴隨著鼓點，十萬楚軍齊聲大喝：「殺！殺！殺！」一時間，氣勢如弘！所有楚軍都被這氣勢所感染，激動得面紅耳赤。而城上的蜀軍，不禁氣為之奪，膽小的忍不住張惶四顧，雙腿打顫。
緊接著，只見楚軍中軍帥旗一揮，所有楚軍齊齊跨前一步，「殺！」。那眾多的攻城器械在移動中，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磨得蜀軍耳根發軟。那沉重的腳步好像是踩在蜀軍的心尖上一般，使人氣都透不過來。每跨前一步，整個地面都跟著一起顫抖，彷彿被蹂躪的小姑娘。
這麼大的動靜，早已經驚動了關內所有的蜀軍。守關主將羅秋實早在第一時間便來到了關頭，在楚軍行進間，便從容不迫的下達著各種守戰命令，等待著暴風雨的最終降臨。
蜀軍已經從最初的震撼惶急中恢復了過來，所有士兵都在長官的指揮下，站到了自己應該站的位置，準備好了自己的武器。一邊努力的調整著自己的心情，一邊仔細聽著長官的命令，以及戰前的動員。密切注意著楚軍的一舉一動。
就在離瓮城還有四百步左右的距離時，楚軍卻突然停止了前進的步伐。這一舉動，讓所有的蜀軍，包括羅秋實在內，都齊齊一愣，不明白楚軍要玩什麼花樣。
這個距離根本就不到攻擊距離，這麼突兀的一停，難道就不怕士氣受到削弱？那可是一種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氣勢啊！這突然的一滯，就是普通人也明白對戰鬥力的影響有多大！王士及又在玩什麼花樣？羅秋實不禁在心裡暗暗嘀咕！
在蜀軍納悶之際，楚軍帥旗揮動間，早有數隊前鋒營的兵士從隊列中來到了戰陣的前方。看到楚軍這一舉動，蜀軍不由面面相覷，它們是要來送死么？連張盾牌都不帶，就敢到前面來找死？這時，早有蜀軍忍不住開始放箭，想要趁此機會射殺幾個楚軍。可是，射出的箭只飛到一半的距離，便軟綿綿往下墜落，最後終是無力的跌入塵埃。試過幾次后，蜀軍明智的放棄了這一舉動，不在做無謂的消耗。
出列的楚軍有三千之數，清一色的護心軟甲，腰挎短刃，帶裙甲，這在楚軍中是標準的弓箭手配置。可是，在他們手中拿的卻不是弓箭手應該拿的長弓，而是一種似弓非弓，似弩非弩的武器。按照弓箭手前中后的傳統隊列成梯隊排開后，人人從背後取下了箭壺，在身後一步左右的距離插入土中。
這時，又有六千楚軍來到前面的人身後分左右站定。前面那人此時卻突然躺在了地上，將那怪異的弓置於兩腿之間，以腳抻開。看到同伴做好了準備，位於左後方那名士兵馬上才能夠箭壺中抽出一隻羽箭，安放在了怪弓之上。然後，左右兩人分執怪弓後部的一個絞盤，三人同時用力，將那安放了羽箭的怪弓滿滿的張了開來。
楚軍的這一番動作，早將城上的蜀軍驚得呆了，這是要打仗還是要幹什麼？四百步開外就像放箭？那還是弓箭么？更有甚者，蜀軍中早有人咧嘴開懷大笑，彷彿在看猴戲一般。
此時，中軍帥旗之下，王士及憂心忡忡的看著遠處張弓待發的兵士，雙眉緊鎖。最後，終是忍不住問身邊的伍大成道：「大成，你說的這玩意能行么？它真能射到四百步外的城頭？」
「嘿嘿，大帥，你放心便是。這蹶張弩的威力我曾親自試過，它最遠可射到五百步外！」伍大成對那怪弓倒是信心滿滿。「大帥若是不信，末將願立軍令狀！」
看部下如此自信，事以如此，王士及也不再有慮。高舉左手，看著前方的雄關，目光堅毅，狠狠將手一揮。
一邊的傳令兵一直在關注長官的命令，看到大帥的手勢后，沉聲喝道：「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