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
→今天一大早又到老城轉悠去了。沒有方向,沒有目的,只想細細地看它一眼。
耶路撒冷風景太多太密,就我個人的興趣而言,最喜歡的一條路是從雅法門到錫安門,再經杜門進入其特倫山谷。這條路既有多種生態的反差對比,又有安靜、清潔的社區,不必承擔過重的宗教負擔,卻時時可見幾千年前的古迹。漫步其間,有一種飽滿的悠閑。
在耶路撒冷,不愁不飽滿,就怕不悠閑。宗教激情、歷史激情和民族激情全在這些小街中傾注,無論本地人還是外來人都有點血脈賁張。因此,尋找一個能夠保持距離的視角,不太容易。
說實話,我看了那麼多天,覺得猶太朋友們真是優點多多,遺憾是過於自我和狹隘,缺少通脫和悠閑。如果說,這兒的阿拉伯朋友對於自我生態太不在乎,那麼,猶太朋友則太在乎、太緊張。
有4000年歷史的耶路撒冷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圖為16世紀的耶路撒冷老城(局部)。
我在耶路撒冷的街道間走走停停,一直在想一個問題:以一個外來旅行者的眼光,什麼是它今後最好的走向?
這個問題很尖銳。眼前,考古挖掘還在大規模地進行,我到考古現場一看大吃一驚,一座城門底下還壓著一座城門,原來每次毀城都是一種掩埋,以後的重建都是層層疊加。那麼,一個個聖殿挖掘出來,測定的年代都會令人咋舌,會不會給現實的紛爭又帶來新的依據?
在我看來,一切古迹只有在消除了火氣之後才有價值。如果每一個古迹都虎虎有生氣地證明著什麼,表白著什麼,實在讓今天的世界受不了。
耶路撒冷太大,不可能整個成為一個博物館,但它的種種遺址、古迹(包括聖跡),卻有必要降低對峙意圖,提升文化意蘊,使後人能夠更加愉快地欣賞。這種說法面對衝突的旋渦好像很不切實際,但想來想去,還有什麼別的走向呢?在這一點上,我突然懷念起佛羅倫薩。儘管羅馬人很對不起猶太人,儘管這種對不起也曾經是他們窮兵黷武的一部分,但文藝復興時代的佛羅倫薩卻有一種走向值得耶路撒冷參考。在那裡,當人們不再痴迷戰火,許多宗教題材(包括猶太教的題材)經由一代藝術大師的創造變成了全人類共享的藝術經典,一下子就設定了全城的重心,其他重量從此不再重要。在佛羅倫薩一個洗禮堂的外牆雕塑上我發現,藝術家的群像置於上帝和天使之間。
「苦路」——耶穌臨刑前背負十字架走過的石階路。
這種把歷史融於藝術,把宗教融於美學的景象,我在羅馬、梵蒂岡、巴黎還一再看到。由藝術和美學在前面輝耀,千年歲月也就化作了人性結構,城市、古迹、教堂也都隨之變得輕鬆和疏朗。我想,如果耶路撒冷也出現了這個走向,那麼,猶太朋友和阿拉伯朋友的群體心理結構,也會變得更加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