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邂逅公差
夜太深,風太冷,街上沒一個人。
歪頭從飯鋪出來,抬頭望了望滿天的星斗,走在最前面黑著臉一聲不吭,自己逞能為兄弟出了頭,可這枚銀幣花的自己真是肉疼。沐離這小子父母雙亡,一年才三十個銅子賞錢,指望他還錢不知道要猴年馬月呢。
鼻涕蟲和大傻兩個人受用了一頓好酒好肉,並肩走在最後面,嘀嘀咕咕地說個不停,不時發出一陣爽朗的大笑。沐離低著頭跟在歪頭後面,心情糟透了,錢丟了固然肉疼,這面子丟的也太大了,想想那小二的鄙夷眼神,沐離就有些不寒而慄。
這世道窮人真是難活啊,小爺一定要混個出人頭地!
想到這,沐離心裡湧起了一股豪氣,不快的心情一掃而空,他追上歪頭低聲說道:「錢算我借你的,回頭我還你。」
歪頭抽了聲笑:「那是自然,你說過請客的。錢么,我可以寬限你幾天,也不用你交利息,不過沒了錢哥們今晚就沒法帶你們出去見世面了,這可不算爽約啊。」
一行人悶悶地走了兩條街,再拐道彎就是東來生藥鋪了,忽然街拐角處閃過一高一矮兩個身穿緋色號衣,頭戴紗帽,腰間挎刀的公差,瞅了眼低著頭的沐離,突然把手一指,頗有威嚴地喝道:「那個,你,把頭抬起來。」
沐離一愕,指著自己的鼻子問:「我?」
「廢話,不是你是誰。叫什麼名字?」
「沐、沐離。」沐離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事,這麼晚了還有公差找上門來,心裡竟直打鼓,莫名其妙地自己先害怕起來。
「那就是你了,跟我們走一趟吧。」高個子公差把沐離上下打量了一番說道,嘴裡還在嘀咕:「竄的夠快的,一眨眼工夫就跑這兒來了。」
歪頭不幹了——莫名其妙來抓什麼人吶。
「你誰呀,搞什麼名堂,說抓人就抓人吶?憑什麼呀。」
歪頭連珠炮似地責問道,一副囂張的大家公子派頭。他雖然也就剛滿十五歲,卻因是張孝璋的親隨,跟著雞鳴侯見了不少世面,一瞧這兩個人就知道是哪個縣衙的緝捕巡警,心裡不禁一聲冷笑:你們長官家的門檻老爺都踏平了,憑你倆也入老爺的眼。
兩公差見他囂張,也是一愣:「你誰呀,我門是洛城縣的緝捕巡警,怎麼啦?」
「緝捕巡警了不起啊,緝捕巡警就可以當街吆三喝四啊,說,要帶我兄弟去哪?」歪頭確定了眼前兩個只是洛城縣的緝捕巡警,膽子頓時壯了起來。
洛州轄一郡十六縣,州郡同城,城內有四縣,分別是洛城、洛東、洛南、洛北,眼下這地界屬於洛東縣轄地,退一步說縱使自己的兄弟沐離犯了事,也該洛東縣來管,你洛城縣緝捕巡警越境跑來算什麼事?
再說了,在這洛州地界,不管是州里的大都督府,還是郡守府,自己都有熟人,官不大,職不高,卻個個頂事,真鬧起來,還真不懼你兩個小巡警。
有了這個底氣,歪頭就把沐離拉到了自己身後,拿出老大的氣勢來,護定了小兄弟,斜著眼瞅著二個公差。
兩個差人一看這架勢頓時火了:「在洛城還有人敢跟咱爺們嗆著干,也不打聽打聽這是誰的地盤,操娘的,今兒就是王孫公子也得跟咱們走一趟。」
緝捕巡警擔負著一地緝捕盜賊、警戒奸惡的責任,對嫌疑者有拘押審訊的權力,此外兩個公差也早將四人看透了,這四個人莫說是王孫公子,怕是連平民子弟都算不上,多半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家奴!
不過認真說起來,他們倒寧願這四人是平民子弟,大戶人家的家奴是賤人不假,可俗話說的好,打狗還得看主人不是,這狗打輕了它咬人,打重了你得罪他家主,鬧不好自己就得吃不了兜著走。怎奈這話已經說到這份上,自己也不能先認慫不是。
「跟我們走一趟!」
「小爺哪都不去。」
「公然拘捕,你長几顆腦袋?」
「腦袋就一顆,留著吃飯喝酒,想抓人,文書拿來。」
「什麼文書?」
「我去你個大頭鬼!沒文書你來拿什麼人?你官差還是土匪啊?黑燈瞎火的你要訛人吶。」歪頭一蹦三丈,氣焰比兩公差還囂張。
「嗨,我身為緝捕巡警,這身公服就是文書,還拿不了你?」
「爺們瞅清楚了,這是洛東地界,越境抓人得憑文書,你當小爺是棒槌啊,小爺三歲就熟讀朝廷律法,八歲精通《真龍律》,小爺我什麼不知道?敢蒙我?」
「……」
……
歪頭和兩個公差來言去語吵的面紅耳赤、不可開交,當事人沐離卻抱起雙臂饒有興緻地躲在一旁觀戰。
鼻涕蟲一看有熱鬧看,一溜煙地跑到街邊,敲開雜貨鋪的門買了一包瓜子來,給沐離、大傻一人分了一把。三個人邊嗑瓜子,邊看熱鬧,邊為歪頭助威喝彩。
歪頭也有點人來瘋的性子,一瞧三位兄弟這麼仗義,更加囂張不可一世了,那舉止投足間還真顯出點公子王孫的氣度來,沒辦法,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見的多了,自然而然就熟了,熟了再模仿,怎麼著也有個五六分神采。
這一來,倒讓兩個公差心裡存了疑慮:這小子如此囂張,後面那三人如此鎮定,難道真的有什麼大背景?甚至根本就是哪家王孫公子閑極無聊微服私訪?
難說,難說,林子大了,什麼鳥沒有?自己還是小心為妙,要是衝撞了這幫人,怕是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兩個公差存了這份心思,這態度不知不覺就軟了下去,歪頭愈戰愈勇,以一敵二,漸漸佔了上風。
突然,一陣得得的馬蹄聲響起,從東城方向來了一撥騎士,座下清一色高大雄峻的飛龍駒,馬上騎士人人一身精良的精鋼騎士甲,披著明黃色繡花紋的披風,頭頂上則無一列外的都是一頂兜天盔。
兜天盔每具重二十八斤,精鋼鍛造,除了極好的防禦力,盔頂豎著的一尺高的紅纓刺也極具特色,隨著馬匹的跑動,刺上的紅纓一顫一抖,像極了夜空中盛開的煙花。
兜天盔、紅纓刺是中京城皇城衛的特有標誌,雖然建國已經三百多年,中京城裡實行的依然是戰時軍管政策,作為中京城的城防軍,皇城衛不僅負責城市的警備,還全權擔負起治安的職責。
如果連這個常識都不知道的話,待看到那一眾騎士披著的明黃色斗篷,就是個傻瓜也該知道來者不是普通巡警。
明黃色是柏氏皇族的專用色,常用於旗幟和服飾上,除王室成員和親勛衛隊以外任何人都不得擅自使用,違者直接以謀逆罪論處,是一定要掉腦袋的。
如果連這個常識都記不勞,要想保住性命最好離開真龍朝,去荒遠蠻境生活去吧。
中京城和洛城名為兩座城市,實則早已融為一體,每次遇到國家大典,各方諸侯遣使者進京,動輒成千上萬,中京城裡無民宅、客棧,來使在等候覲見時只能暫居於洛城內。
洛城最大的官就是洛州大都督,論品級不過是正三品武職,難以鎮壓那些驕橫跋扈的公侯子弟,這個時候派皇城衛入城巡警彈壓就顯得十分有必要了。
禁軍在巡警的時候遇到作姦犯科的情況有權自行逮捕審問,分罪責輕重交付有司審察,審訊的過程中皇城衛有權派員監審,權力是相當大的。
鼻涕蟲一瞧事情不妙,趕緊提醒正鬧的臉紅脖子粗、嘴吐白沫的歪頭:「惹不起了,禁軍來了。」
歪頭一聽頓時把頭一縮,皇城衛那自己可沒說得上話的熟人,要是落在他們手裡輕則脫層皮,重責被罰做苦役,等著搬石頭修城牆吧。歪頭把頭一縮,泥塑木雕一般,那三個人也頓時啞了火,一個個藏起了瓜子,恭恭敬敬地垂首站立,沐離還用腳把地上的瓜子踢了踢。
不管怎麼說,給對方留下個好印象總不是壞事嘛
兩名公差此刻也瞧出來者是皇城衛的禁軍,連忙整了整儀容,並肩迎了過去。
這支皇城衛巡警騎士約有十六七人,為首的是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穿著一件緊身的銀質鎖子甲,明黃色的斗篷上除了綉有雙劍盾徽,還有一枚九宮騎士圖。
雙劍盾徽是天子禁軍的標誌,一張橢圓形的鐵盾上,兩柄交叉的直劍,代表的是皇室的尊嚴和威勢,天子的四大禁軍:宮衛、監門衛、皇城衛、騎團的軍旗和服侍上都綉有此標誌,而九宮騎士圖則是騎團的特有標誌。
騎團全名親勛騎士團,團里軍將全部由親勛貴族子弟充任,司職王室儀仗和警衛九重城,其左右將軍和左右尉不僅是國王的法定親隨而且是法定常隨。
真龍朝有句話說:國王在哪,騎士團的將軍們就在哪;騎士團的將軍們在哪,五丈之內必有國王的背影。
騎士團的左右將軍身著金盔金甲,雖然只是正四品武職,卻因是皇家衛帥,即使見了軍務府的元帥們也只需砸胸為敬,連行彎腰禮都不需要。
當然也有人懷疑,金甲將軍們那身笨重的盔甲,即使他想彎腰致敬,只怕腰也彎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