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綽號劍鋸
沐離站在曲水河畔,望著月光粼粼的水面,心裡想:真是好笑,我一個下賤的家生子,今晚就要沒命的人,竟然還在這替古人發幽思,真是不知所謂,莫名其妙。
已經是初更了,四周寂靜一片,一派安寧祥和,金山上的九重頂在燈火照耀下,像是浮在天空的宮堡,昨晚就看過了,美輪美奐,令人神思遐想,可是與我又有什麼干係?
我只是一個家生子,今晚就要死的人了。
最後一支皇城衛巡警騎士從曲水河畔路過回營,天亮之前他們是不會再回來了。
曲水河兩岸鋪著成片成片的綠草坪,雖然壯闊,卻不免顯得有些單調,於是大匠名師們偶爾會點綴一兩株不算太大的花木,花香四溢惹人讚美,花木太大卻不是什麼好事。
空蕩蕩的無遮無攔,才應和了明不藏奸的大道。
至於像沐離和孫樂這樣半夜約架的,雖於社會無益,卻也與王朝統治無害,大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一更末,月偏西,風起雲動,月色不明。
沐離拔出自己那柄用十二個銅子從一家鐵匠鋪里淘來的破損鐵劍,想找個地方磨一磨。
好的刀劍需要專門的磨劍師傅才能磨出鋒芒,不傷鋒刃。至於這把鐵劍嘛,怎麼磨也成不了好劍。石頭沒找著,找到半截青磚。青磚就青磚吧,臨陣磨刀,不快也光。
蹲在水邊磨了一會劍,劍沒磨亮,磚頭磨沒了。
可能被水泡久了,青磚脆的跟泥塊似的,一磨就碎了。
就這樣吧,好歹是把劍,不比菜刀強嗎?
沐離想想自己還是挺好運的,本來是打算去買把菜刀的,結果卻在一堆廢鐵里看到了這把破劍。劍是軍隊里的標配鐵劍,刃長二尺八寸,寬約一指,沒有劍鞘,木柄也朽爛了,周身銹跡斑斑,劍尖處缺了一塊,劍刃豁豁拉拉,倒像把鐵鋸。
一番討價還價后,十二個銅子拿下,老闆似乎吃了多大虧一樣。
一手錢一手貨就趕沐離滾蛋,連沐離提出的借磨刀石用用的請求也被無情地拒絕了。
把劍在曲水河水裡洗乾淨,沐離把從垃圾堆里撿來的棉布條仔細地纏裹在劍柄上,然後他運劍在草地上先耍了趟劈風斬。
劍鋒破損嚴重,舞起來有些呼呼的怪響。劍柄上新纏繞的布條十分割手,握著十分不舒服,沐離把布條扯下來,重新纏裹一遍,這下用起來順手多了。
他把劍鋒對著明月,看了又看,自己贊了聲:好劍,縱然砍不了人,也能鋸傷人。讓他們嘗嘗劍鋸的威力吧,「劍鋸」這個名字還不錯,挺唬人,我以後就叫「劍鋸」吧。
沐離心裡樂滋滋的,對他的新武器愛不釋手。
不管怎麼說,自己總算有把劍了,有了劍才有個做武士的樣子嘛,即便戰敗被殺,明日發現自己屍體的人也會說:「看吶,又一個落魄武士讓人給殺了。准又是為了哪家公侯小姐與人決鬥被殺的吧。嘖嘖,勇敢的人,雖死猶榮啊。」
若是沒有這把破劍呢,明天發現自己屍體的人就會說:「瞧啊,這有個倒霉蛋的屍體,嗨,八成是做賊被殺吧。」
賊和武士,自然是武士更加高貴一點,自己這一生可能都混不上武士的頭銜,若是因為死而能被人視作武士,那死也值得了。
沐離決心再練一趟劍,武士的生命與榮耀是和劍聯繫在一起的,與手中劍多磨合磨合,不會吃虧的。
十二式劈風斬還沒耍完,一個冷颼颼的聲音就飄了過來:「喲,這位就是我今晚的對手嗎?」
一個披斗篷的騎士一手劍一手盾地踩著草坪走了過來。
不是孫樂,而是那個桃花眼武士。
「是你?孫樂呢。」
「哦,她有點事,來不了了,她委託我來赴約。瞧你還不情不願地,小子,我與她是同門師兄妹,跟一位師父學的本事,論本事嘛,她比我還強那麼一點點,今晚你算是佔大便宜啦。」桃花眼在離沐離約三丈遠的地方,把盾插在草坪上,提著劍走了過來。
他華麗的戰靴踩在草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她真的是有事來不了?」沐離對眼下的結果似乎很不滿意。
「廢話,難道一位貴族騎士還會怕了你一個家奴不成,來吧,脖子洗乾淨了嗎?別污了小爺的劍。」
桃花眼說著話,就拔出了劍,他的劍精光耀耀,冷月之下透著逼人的殺氣。
沐離不需要拔劍,他雙手握緊了劍,做了個深呼吸。
孫樂爽約了,是如桃花眼所說的瞧不上自己,還是另有緣故?
沒法去追問了,桃花眼已經急不可待地要置自己於死地了。
「受死吧。」桃花眼一劍揮出,劍刃割破空氣,發出如撕裂布帛的劍吟。
沐離不知道一個武者揮劍時發出劍吟意味著什麼,他所認識的護院武師里沒一個人能發出劍吟,但是這刺耳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的不入耳。
他本能地意識到危險在逼近,於是他揮舞起了自己的劍。
劈風斬!
每一招都是樸實的不能再樸實的招式了。換句話說,沒一招都是必殺技。
桃花眼顯然明白這個道理,因此他一出手也是殺招!
兩柄劍第一次撞擊在一起,
咔!一聲刺耳的金屬斷裂聲傳來,
沐離心裡一緊:不用說是自己的鐵劍斷了。
事實沒他想象的那麼嚴重,他的鐵劍沒有斷,只是又多了一道缺口,換句話說劍鋸的鋸子上又添新口,讓他更加的名副其實了。
桃花眼一劍沒能削斷對方手中兵刃,正有些氣惱,忽然見到了沐離手中的武器竟是一架銹跡斑斑的鐵鋸,嚇的他立即撤劍退出幾步。
自己耗費千金聘請明師鍛造的名劍竟然跟一把破鐵鋸拚命,實在太有損顏面了。
他仔細地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愛劍,提心弔膽,生怕發現一絲一毫的瑕疵。
還好,大師就是大師,連個白印都沒留下。
啊!哦,是鐵鏽!嚇死我了。
桃花眼用袖子小心地擦了擦劍刃,映著月光看了又看,這才常常鬆了口氣。
「你真的好卑鄙。」他用劍指著沐離說道,「你就窮成這樣嗎?連把劍也買不起嗎?拿這種東西來噁心人。你真的好卑鄙。」
「誰卑鄙了,我這劍不是買的嗎?花了我……十二個銀幣呢。」
沐離白天時見到桃花眼就有些不爽,不過那時他好歹還像個男子漢,此刻,人還是那個人,說出的話卻拿腔捏調的,像個變態佬。
「噗……」
桃花眼忍不住笑出聲來:「才十二個……銀幣。十二個銀幣能買到什麼劍?連把像樣的銀勺也買不到吧。」
「嗨,你說話能不能好好說,怎麼跟唱戲似的,膩歪死人了。」
「呸,你還好意思說我。全都是你,爺們醉月樓正摟著姑娘唱曲呢。都怪你這小子半夜三更要來送死,害的小爺上好了的妝又要擦掉!」
桃花眼起初兩句話還有點男人味,說到後面又拿腔捏調起來,不過沐離聽明白了,他正在醉月樓準備跟一幫粉頭妓女唱戲呢,突然被人抓了差,一時半會兒有些回不過調來。
「知道不知道,賢妃死了!十天半個月洛城的曲舍妓院都開不了張,小爺好不容易忙裡偷閒出去一趟,還讓你給攪和了。你說你該不該死。」
桃花眼嬌嗔起來的樣子,活像戲台上的小旦,可讓沐離大開了眼界,原來騎士不僅會用刀劍,上台扮起花旦來也如此夠味。貴族子弟果然文武雙全,令人欽佩。
「你要殺我?」沐離問道。
「你說呢。」桃花眼掏出一方潔白的絲絹正在拭劍。
「那麼,敢問尊姓大名?」
「問人家名字幹什麼,你一會不就是個死人了嗎?別羅嗦了,把脖子伸過來讓小爺一劍斬了吧,小爺的劍快的好比閃電,殺人無痛無覺,爽快的狠呢,哈哈哈……」
「呵呵,『劍鋸』手下從不殺無名之輩。」沐離故作深沉地說道。
「找死!」桃花一聲輕叱,身形暴起,手中劍疾如閃電般刺向沐離的咽喉。
「找死!」沐離心裡暗暗叫苦,戲子面前還演戲,找死。
桃花眼這一劍勢在必得,怒火已經把他整個兒吞沒了。
黃昏時分,他得知孫樂向騎團右尉告假,晚上約沐離在城外決鬥的消息,心裡很不以為然,一個卑賤的家奴,怎麼看也不像身負高明武技的高手,跟這種人比哪門子武嘛。真若有仇,找個機會一劍結果了便是。
但想到孫樂並不是一個莽撞無聊的人,她既然約了人出來,必然有她的道理,出於對某種難以告人的目的,桃花眼決心略施小計,支開孫樂,自己親自來會會這個神奇小子,試試他究竟有多少斤兩。
剛才那一劍,他已經試出對手的斤兩,不過是個小練家子,空有幾分蠻力罷了。還真算不得什麼對手。為了這樣的人深夜赴約,他為孫樂不值。
那時他還沒有起殺心,孫樂和他是同門師兄妹,朝夕相處八年之久,她什麼脾氣自己還不知道嗎,要是讓她知道自己暗中插手此事,還背著她把人給殺了,指不定怎麼恨自己呢。
恨不得啊,怨恨在心,還怎麼嫁給我做夫人你。
但是現在……
桃花眼突然覺得心裡充滿了羞辱感,我一個堂堂正正的貴族嫡子,和她朝夕相處八年的師門兄妹,如今以殿稱臣的同僚,竟比不上一個滿嘴跑馬車家奴!
還「劍鋸」呢?
以為拿把鐵鋸就能出來勾三搭四,欺男騙女了嗎,小爺今晚就要為民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