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相逢不是緣
行到道州境內,司空湖用了點小手段就脫身了,其實他出洛城后就有機會脫身,之所以一直隱忍不發,自然有他的考慮。案子是洛城縣辦的,判處流刑按例是要經過洛州大都督府照準的,如果在洛州境內脫身,等於是給洛州大都督臉上難看。
到時候海捕文書一下,處處畫影圖形捉拿自己,未免又要費許多手段,但是進入道州就不通啦。道州現今是海州張家的勢力範圍,跟洛州本就不對付,在這出了事,道州官府只會做做表面文章,發發協捕文告,卻不會動真格的,相對來說脫身就容易多了。
在道州脫身後,司空湖就折轉向西,準備竄逃到岱州(屋山國)境內避避風頭。岱州是閔奈氏的地盤,閔奈氏世居屋山,其家族歷來盛產偏執狂。
現任岱州大都督、屋山侯閔奈良,其人偏執、陰暗,外加一副火暴狗脾氣。
司空湖算了,就是借他們八個膽子,道州那幫兔崽子也不敢越境來追捕自己。
司空湖是在洛州和道州交界處的望京郡鎮陽縣脫身的,隨後折轉向西進入密陽縣,在荒原里狂奔了一天一夜后,在距離洛水三里處和沐離相遇的。
彼時司空湖正被捆在一棵劍齒樹上,嘴裡勒了根麻繩,動彈不得,喊叫不得,在他面前八九步遠,一個身高不足五尺,卻長的膀大腰圓,十分結實的大漢正蹲在地上磨刀,那大漢一頭的頭髮被剃去了八九成,只在後腦勺留了撮毛,編了根小辮。
司空湖一眼就認出沐離來了,心裡暗想:我道今兒怎如此晦氣,原來又遇到了這小子,老天爺,開開眼吧,替我收了這個煞星吧。
沐離在其高過丈的草叢裡走了大半天,累了一身熱汗,整個人都被蚊蟲咬麻了,正是無比煩躁的時候,忽聽得西面傳來流水的聲音,不覺精神一震:好歹算是走出來。
清早出發的時候,店主人指著東面剛剛升起的太陽,跟他說:「背著它走,到正午差不多就能聽到流水聲,那就是洛水。若是走到午後還見不到河,那就是走錯路了,不要亂闖亂撞,順著原路返回來,否則,小命不保。」
沐離相信他的話,在這種一丈多高的草叢裡行走,迷路是正常的,迷路以後亂走的結果只能是死路一條。
他一路行去,每隔十步就斬斷一束草留作記號,行出約兩個時辰天就陰了,頭頂烏雲翻滾,四周霧茫茫的。萬幸,他沒有走冤枉路,中午前後就聽到了洛水的流水聲。
鑽出草叢,眼界豁然開朗,洛水白茫茫的一片,正靜靜地流淌著,因為時常發洪水,沿河兩岸半里之內都是沙礫地,寸草不生!
沐離常舒展了一下胸懷,轉頭就看到了捆在劍齒樹上黯然垂淚的司空湖,心裡倒是一驚,暗裡想:奇了怪了,這人我在哪見過嗎?怎麼瞧著如此眼熟呢?
那個瞧著很眼熟的人,此刻正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祈求自己救命呢。
救命?說起救命,沐離首先想的不是要不要救,而是自己該怎麼救下這個人。在這野外荒原里,一個人把另一個綁在樹上,自己蹲在地上磨刀,不用說是不幹好事,自己這八成是遇上劫道的賊了。
路見不平能不拔刀相助嗎?
論理是必須要拔刀相助的,但前提是自己得有實力把刀拔出來,那種明知不敵還要拔刀救人的壯舉,沐離是干不出來的。沐離只願意在力有所逮的情況下予人幫助,你說我庸俗,好吧,那我就庸俗。
若沒有跟孫樂和桃花眼的那場生死相博,沐離此刻一定會向捆在樹上的名盜賊揮揮手,用連螞蟻都聽不清的音量說:「走啦。」
然後瞧瞧退入草叢,順著原路返回那家客棧,這趟路有緣再走吧。
眼前這蠻人武士不要說打,就是看著也滲人吶,從背後瞧他就是個肉山,肌肉發達到爆,那胳膊何止比自己的大腿粗?簡直比自己的腰都粗!
再看他的臉,我呸,這貨還是個人嗎?怎麼額頭上長了兩隻角,哦,不是角,是兩個雞蛋大的肉包,看著已經夠噁心了,問題是肉包上還不停地往外滲著膿水,那膿水呈黃褐色,一股子魚腥味,惹得幾十上百隻蒼蠅圍著它嗡嗡轉個不停。
這還不算,那蠻人偌大的臉盤上似乎根本沒長鼻子,只有兩個圓洞,看上去倒跟豬的鼻子有一拼。
而他的嘴更是可怖,用血盆大口來形容,他自己或許不願意,但實情就是如此,嘴唇奇厚,兩排牙齒形如鋼鋸一般。
這樣的對手瞧著就沒有興趣,不打也罷。
可是若不打,樹上這小子鐵定沒命,這可不是劫道求財,而是劫道殺人。
殺人本不是什麼不可接受的事,但無端取人性命,沐離不恥為,不敢為,並對行此行徑的人亦深表痛恨。
數年的遊獵生涯中,他知道極少有動物會自相殘殺。即便是為了領域和繁殖大權,往往也只是分出高下即收手,很少置對手於死地者。人自稱萬物之靈卻耽於殺戮同類,想起來連禽獸都不如。
蠻人之所以遭人痛恨,可不就是因為他們耽於殺戮嗎?
沐離決心救人,此外還要給這個蠻人一點教訓。
那個正在磨刀的壯漢陡然間打了個寒噤,心裡正覺得奇怪,扭頭一看,吃了一唬,差點沒摔趴下,卻見一個戴著猛獸獠牙面具的武士正雙手持利劍緩緩地逼向自己。
壯漢凌空一個擰身,竄躍而起,哈著腰,目光狠如虎狼。
那柄只磨了一半的彎刀,閃耀這幽藍的光芒,竟然是一柄用藍鋼鍛造的上好兵刃。這讓沐離有些吃不准他究竟是什麼來歷,看他身上穿的獸皮和頭上髮式,與傳說中的蠻族十分類似,但此地是岱州,是屋山侯的領地,怎麼會有蠻人?
另外,傳說中蠻人只會用獸骨製造武器,為何他的手中竟有藍鋼鍛造的匕首。
須知即使是朝廷禁軍也沒做到每個士卒都裝備藍鋼兵器!
道理想不通,還是專心對敵吧,沐離收拾起心思,握劍的手一點也不顫抖了。與蠻人對陣這還是第一次,為了防止被對手窺出自己內心的緊張,沐離特意戴上了自己路上買的一副面具,面具是用木頭雕成的,用大紅大綠大黃三色繪製了一頭猙獰的野獸頭顱。
因為要問路,沐離走進一家木器店,一時看著好玩就買了下來,一共才花了三個銅幣。
令人沒想到的是這個面具竟然起到了極強的震懾作用,看起來這個蠻人武士對沐離極為忌憚,若不是有這個猙獰可怖的面具撐著,讓他看清跟自己對峙的竟是一個瘦弱少年,說不定他早已經毫不猶豫地撲上來了。
除了這支短匕首外,蠻人武士並無其他兵器,一寸長一寸強,以長打短,沐離無形中佔了很大的優勢。
顯然蠻人武士也懂這個道理,面對沐離的逼近,他把藍鋼匕首從左手丟到右手,又從右手拋到左手,拋來拋去,拋的沐離眼花繚亂,於是心裡暗暗詛咒他這刀子半途弄丟掉。
蠻人武士把匕首倒騰了百八十下,心裡漸漸平靜下來,他瞧准了,眼前這個戴著面具的武士其實只是一個孩子,而且還是很瘦弱的孩子。
至於他手中的那把劍,看起來像是一把女人用劍。
一個女人,找死!
瞧准了敵人的虛實,蠻人武士心裡就有了底,他故意露了個破綻——
裝作緊張不小心的樣子,把刀子倒騰到草叢裡去了。
四目相對,面面相覷。
沐離心裡冷冷一笑:「這就叫誘敵深入?我看純粹是不知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