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百無一用
有什麼辦法呢,人首先是需要吃喝拉撒,才生活於這個世上的。樂樂,現在我為了生存,就只能向生活妥協,暫時先找個地方,安下身來。我四處閑逛,看工廠門口的宣傳欄,是不是寫著招人。當時太陽很大,天氣熱得厲害,我隨便問了幾處地方,沒怎麼想過,就進了一個五金廠。這是一個規模不大的廠子,大概有幾百號人。一走進去,就能看到高高的煙囪上,冒著不知疲倦的煙。裡面的機器,用了好多年的樣子,上面遍布油污的漬痕。經過過道,你眼睛朝上,就可看到一個大大的蓬頂,遮住著陽光不從頭頂傾瀉下來。這兒物料的擺放,看起來並不怎麼嚴格,有的擺在專門的區域,有的就直接放在過道的兩邊。
在這裡幹活,你要保持一定的警覺性。首先是因為這裡物料的擺放,我上面說了,時常有不守規矩的時候;而人不守規矩,又很容易造成東西也不守規矩。萬一它們落在你的身上,或者砸向你的頭頂,你到時候怎麼辦?搞不好連哭都來不及。因此,我一進到裡面,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碰觸了什麼東西,就給自己遭上大霉。
但就算這樣的日子,自己無論如何還得呆下去.想著在外面,找個工作本來就不易,找個好的工作,就更難了。自己身無分文,有什麼條件可去講的呢?況且我一進到這裡面,別人就能管吃管住,比我流落大街,總要好一些吧。作上幾個月,可以捱過這一段時間的青黃不接,還可以靜下來,暫時安頓一下疲憊的心靈,何樂而不為呢?而且,我還有一個浪漫的想法,那就是從家裡出來之後,想多見識一下外面的各色生活,對混沌的世界有一個基本的了解,這樣對我以後生活素材的積累,也是大有裨益的。於是自己就不再考慮,是不是適合這種工作了.
我在裡面,每天都要幹上十個小時以上,而且每周很少有休息天.當趕貨的時候,忙得更加厲害,半夜兩三點鐘燈光還明亮的照徹車間.由於這是一個五金廠,裡面的機器很是笨重,零件也很瑣碎.每次我都小心翼翼的,侍弄那些機器如當寶貝一樣的供著,生怕弄出點什麼事來.別的工人,由於是老員工,經驗比我豐富,有時就顯出漫不經心的樣子,不害怕出事.但是,我還是聽聽某些人說過,就在這個車間,以前有一個員工因為不小心,身子稍微傾了點,就被卷到了機器裡面,被弄得血肉模糊.現在,自己看著這些機器,心理就有一種恐懼心理,彷彿感覺那位員工化為一個死亡的幽靈,在身邊轉來轉去,想把我給拖到機器裡面,與他同甘共苦。
提高勞動時間和增加勞動強度,那原本是以前從書本上才看到的東西,現在,它們都變成了活生生的現實.幾乎是一夜之間,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籠罩了神州大地,被活學活用起來.那些提高不了技術,做工粗糙的工廠,一直就通過這種方法,完成著資本的原始積累階段.而一些標準稍高的大型廠子,儘管有技術上的突飛猛進,但總體上,它們還沒有擺脫這一條價值鏈的循環,加班仍是工作中的常事。
啊,樂樂,你想起我們讀書時的政治課上所說的了吧,每一個銅幣的叮噹響,都沾著多少人的血汗。只不過,樂樂,我想告訴你的是,這已成為資本不斷擴張,心照不宣的秘密。再也沒有人來,把它看作一件希奇的事情了.
對於這些,我的心情與以前一樣,只是感覺到無能為力。資本是那麼的高高在上,它主宰著人間的陰晴禍福,人們的喜怒哀樂。而我呢,只是一個簡單的打工崽,是一隻人人見了都懶得踢一下的死狗。我的生活,是完全沉默著的;無論我怎樣發聲,在這個世界上,也不會有半個人,想著來搭理我一下。於是,在所有的時光里,我就只能選擇不停的沉默,使自己不停克制的心靈獲得暫時的超脫.
太不應該了,我真的苯手笨腳,今天上午,竟把由自己操控的那台大機器,給弄起故障來了。這得賠多少啊,聽說這些設備都價值連城。主管平時總是三令五申,不要搞壞東西,可我還是這麼容易犯錯,一不小心就出了大岔子。
當時,你不知道,樂樂,我就象一個小學生一樣,嚇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我覺得,自己白白忙乎了;在這裡辛辛苦苦這麼些天,就得了弄壞機器的結果,實在是想不通。萬一是大毛病,我可是賠不起,也有口難辯啊。我想到了逃跑,因為自己在這裡,沒有一手拿得出來的活計顯擺,反而釀起禍來,實在是顏面無存.但想想自己現在的境況,這個月工資如果泡湯了,下個月可該怎麼辦?我已經沒錢買洗衣粉,買牙膏,牙刷,秋深該添置的衣服也沒有---假如這個月我沒錢,那我,還能怎樣熬過這漫長的日子?
我就這樣忐忑不安的,一直想個不停,卻不知道在工廠裡面,機器出了故障是要找機修解決的。當我還在那兒如熱鍋上的螞蟻,手足無措的時候,主管走了過來.他看到我沒有做事,獃獃的站在那裡,就問我出了什麼事。我就把機器出了毛病,不運轉了的情況顛三倒四的跟他說了一下。他馬上就去找了機修,叫來他們修理。
機修來了。可是,儘管我如此著急,那個機修,卻不知怎麼的,只是磨磨蹭蹭,慢吞吞的幹活。他這裡看一下,那裡敲一下.說是小問題,但他非不想一下子幹完,這裡坐一下,那裡站一下,在那裡鼓搗,竟耗費了大半個小時,才好象有了眉目.不過還好,那台大機器終於被他給搗騰好,再次轟隆隆的發出聲響。我因為操作失誤,被記過一次。
從那之後,我腦袋瓜子開始想一點實際的事情來了。本來由於操作不當,導致機器出了故障,也不是什麼特別大的事情,但為什麼我在整個過程中,就表現出如此驚慌失措的樣子來?而如果換了別人,他們在有這種情況的時候,應該是相對鎮定得多。你看機修,他就不在乎得多,他如此悠然自得的干著手上的活計。
於是,,我想到在生活中,你必須還是要遵循某些原則。比如這次事件的發生,本來可以避免,但在工作中,我在對某一個操作上自己有不懂的地方,卻強逞能的去作了,於是導致了這次事件的出現。以後呢,我想的是:那就是你不懂的東西千萬不要隨便亂碰,寧願傻呆的站著,也不願去把它碰一個手指頭;除非有一個更懂行的人來給自己教導.還有就是作什麼事情首先都不要慌張,作事情無論好壞,都會有一個結果,你在那裡竦竦發抖也沒用.不管怎樣,你還是要壯起膽子,看別人是怎樣把事情給搞好.
沒想到天下還有如此奇緣的事,我在工廠里吃飯的時候,竟遇到了小學時的同學阿可,他小學沒畢業就跑來這江南之地折騰了。現在,真沒想到,過了這麼些年,他竟混出點名堂來了,現在是我們廠鍛造車間的主任。看他那派頭,就知道他這些年在這邊沒白呆;手上戴了一顆看起來象金戒的東西,頭髮也條分縷析起來,不象兒時總皺巴巴的樣子;身上呢,穿的都很時尚了,腳上穿的鞋,在走路的時是登登的響,整個人一看起來,幾乎完全被塑成了另外一個人,兒時的破落樣,你是一點影子也找不到了。不過,樂樂啊,你是知道的,他這人是特別講義氣的,到現在還沒變。一見到我,他剛開始是詫異了一下,但馬上就緩過神來,跟我熱情的打了招呼,說『你怎麼到了這裡面來,我怎麼不知道呢?來來,難得再見面啊,我這些年出門在外,是很少遇到一個家鄉的人了』。他堅持要請我到外面吃一頓,來給我接風,紀念這次的相遇。
我們在大碗菜一起撮了一頓。大碗菜是湖南的一個特色菜系,有許多菜式。阿可和我一步入大碗菜的門口,服務員已經笑容可掬的,在前門等候,「兩位,吃點什麼?這邊有空調,又安靜,你看坐這兒行不?」她一邊導引我們向大廳的五號桌,一邊把菜譜從攤開的手掌上,推到我們面前。
「好久沒到你們這兒吃了,恩,讓我看看。」阿可拿過菜譜,翻看起來。
「你瞧,這是湘水煮活魚,地道的湘菜,你們一定喜歡;還有,這是手撕雞,骨肉分離的;那是老媽炒土雞,外婆菜,---你們要點哪一個?
「兄弟,你覺得呢?要哪一個你儘管說,今天的事情都記在我的帳上。」阿可大聲的對我說。
「我隨便,你點就是了。」我回應道。
「那就來個手撕雞,那個骨肉分離的;再來個竹香牛肉絲,大份點;還有就搞個毛血旺---」他一路的點下去。
「太多了吧,夠了,夠了。」我忙不迭的說。
「這有個啥啊,你今天儘管放開給我吃。看你菜色的樣子,我就感覺你好久沒沾葷了。」他拿過菜譜,遞給服務員,「再來六瓶啤酒,要冰的,等上菜了一起拿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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