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段宣忱
「傳旨,封段歸為秦王,加九賜,階下賜座,於朕及冠之前代行攝政,所到之處如朕親臨。」
「臣,段歸,叩謝吾皇聖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即日起,設安南都護府,下轄翼州南部琅中、雒水、壽陽、平章與嘯月五郡及瀚海諸地,封司徒靖為前將軍總理都護府事宜,儀同三司。」
「臣,司徒靖,叩謝吾皇聖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封葉浚卿為翼州刺史,署理原翼北長冶、武陵、靈陵、歸陽、常沙及江陰六郡事宜。」
「臣葉浚卿,叩謝吾皇聖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滿朝文武無不暗伸大指讚歎,因為將翼州一分為二之計簡直堪稱高妙——從此刻起,南方的安南都護府有兵無糧,北方的翼州有糧卻無兵,官階低著半級的翼州刺史實則死死扼著安南都護的咽喉,如此任何人再想借翼州之地作亂,已無異於痴人說夢。
群臣此刻大多在側目偷窺司徒靖,有的是單純好奇,有的則未必不是幸災樂禍,他們大概以為段歸必定是為了避免瓜田李下而對其有所偏廢,卻不知獻此計者正是司徒靖——他有感於翼越之亂中地方豪強一呼百應,這才將州郡歸屬重新劃分,以期從源頭將州郡坐大的弊病革除。
弱州郡而強中樞,是司徒靖為吳國獻上的安邦第一策。
「原越州別駕荀臨,初雖附逆,然赤誠不泯終履安奉順,于越州一戰功勛赫赫,賜封兵部尚書——另有其侄荀復為國捐軀,朕為昭其忠義賜封越國公世襲罔替,念其就義之時仍未婚配,特賜荀臨之長子入嗣門下,襲爵繼后。」
「臣荀臨,代荀氏一門叩謝陛下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聖旨之中對荀氏一門的封賞不可謂**,但細細想來實則卻是將越州的勛舊徹底連根拔起調離了故土,三五年之後,越州恐怕無人記得權傾一時的中行氏,自然更沒人記得荀氏後人為何會得了個越國公的爵位。
「......故翼越都督百里涉有大功於國,雖有微疵然瑕不掩瑜,仍追賜英國公世襲罔替,另賜殯儀同郡王制,配享太廟以昭忠烈——其子百里視先有瀚海平亂之功烈,後有建康獻城之殊勛,允文允武義烈傳家,封左將軍領水軍都督,統轄嵐江五萬邊軍。」
「......臣請陛下收回成命。」
眾人都沒有想到幾日前謗君辱臣血灑金殿的百里涉居然死後哀榮甚重,更沒有想到的是天子不但沒有追究其罪責,反而表彰其忠義,只有那些聰明人才明白,百里涉的名聲越響,那假冒段懷璋之案便越是鐵證如山——畢竟連這不惜一死也要斥責段歸謀逆的賢良都認定他是以假亂真的北周暗探,那誰還能比他更有資格去做撥亂反正的忠臣。
但更令眾人詫異的,居然是百里視在得到別人求之而不得的名位時,竟然並未當即謝恩,反而是選擇了伏地請辭。
「愛卿......朕亦知令尊喪期未滿,但如今慕流雲虎視眈眈,嵐江一線危如累卵實在容不得半點懈怠——這樣,朕准你在京守孝,三年之內若無戰事卿可安心盡人子之道,若是真有萬一,朕再奪情起用如何?」天子與臣子商議可否出任要職,自古以來聞所未聞。
百里視本該就此感激涕零說一些死生以報的豪言壯語,然後面帶沉痛之色地回到家裡去丁憂——之後等到一個合適的時機,天子,或者說段歸便會用微不足道的小小摩擦將他調往軍前,以此將僅剩的狐氏將領盡數罷黜,於是五大公卿自此盡成庶民,江東四州唯有天子獨尊。
但階下的百里視卻像是全然不知此番用意般,既不謝恩更不置可否,金殿里的氣氛一時間無比尷尬,有道是天子無戲言,而如今天子折節相詢,他百里視居然膽敢置若罔聞。
「百里愛卿?」段宣忱到底是個孩子,居然不顧君臣之禮再一次開口問道。
「......臣叩謝陛下隆恩,然臣父實因臣而死,臣五內如焚方寸已亂,再者臣如今乃六根不全之人,更不堪入朝為官,請陛下念在我父子有微功於社稷,准臣辭官,終老林泉。」百里視說完這一席話之後才緩緩抬起頭,他臉上原本氣勢洶洶的絡腮鬍子此刻已經剃了個乾淨,白皙的臉龐和一襲白衣倒是頗有了幾分百里涉的影子,只可惜左眼上那隻漆黑的眼罩,依舊讓他像個武夫躲過士人。
「陛下,臣以為既然百里將軍去意已決,不如就先允了他的辭呈,臣相信,若真到了社稷危亡之際,他還會回來的......」段歸心知若是再這麼僵下去,這欺君之罪百里視便在劫難逃,於是趕忙起身替他打著圓場。
百里視不再說話,但一臉堅決沒有絲毫的猶疑,段宣忱看著這個曾經的至交心中五味雜陳,他何嘗不知百里視為何去意如此之堅——雖然他父親是為了江山安泰才不惜一死,但生生剜了他左眼這一舉動,其中卻並非全然沒有對他暗通百花羞,投敵獻城之舉的憤恨;再者,他也確實厭倦了朝廷的爾虞我詐,本以為縱橫沙場何其快意,想不到最終卻還是要在波詭雲譎中見生死。
「......既然皇叔也這麼說,罷了——百里視,朕准你丁憂,但你若心存社稷便該留居建康,令尊大人一生為國,絕不會坐視周人寇邊而不理......下去吧......」
「臣,謝主隆恩,願吾皇千秋萬歲,再造一統。」
三跪九叩之後百里視起身頭也不回地出了大殿,在百官注視之下就此從權傾朝野的廟堂巨擘變成了一介布衣,有人慶幸,有人唏噓,更有人暗自歡喜。
「皇叔,如今百里一走,這嵐江的邊防何人可任?」
「陛下聖明,嵐江防務干係重大,非一般人可用,若不是嚄唶宿將難以服眾更無能應對北周的攻勢——臣舉薦一人,不僅是久經沙場的戰將,更於翼越一戰中屢建奇功,如能善用必能解陛下之憂。」
「皇叔快講。」
「原常沙太守韓焉帳下偏將,韓玷。」
聞言不僅百官驚得合不攏嘴,連段宣忱也是一臉不明所以的愕然——好不容易才將五大公卿盡數剷除,如今卻又要重用韓氏的後人,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區區偏將。
但段宣忱卻不好直接質疑,畢竟這是新朝伊始段歸第一次上奏舉賢。
「此人頗知兵法,更有報效之心,若不是他,臣當日恐怕難以輕鬆攻克常沙。」段歸話音未落,眾人便已釋然——原來是個慣於見風使舵的良禽。
「既然是皇叔保舉,朕必定信得過,只是一介偏將統領數萬邊軍,是否有些太草率了?」
「臣亦知不妥,故而這韓玷只可為副,至於統帥三軍之人,還要另擇賢良——司徒大人,你帳下的愛將,可願割愛?」段歸轉過頭對著司徒靖微微一笑,眼下之意指的自然是已經名正言順統率了龍驤武卒的裘盛。
「秦王說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連司徒靖都是陛下之臣,何談割愛二字——陛下,龍驤將軍裘盛知兵機明事理,為人忠勇可堪大任,臣保舉其統率邊軍。」司徒靖似乎全不在意如此赤裸裸地剪除羽翼,而這一幕自然也是他早就設計好的——既然要削弱地方好像,那麼首當其衝的便該是他這個坐擁數萬兵馬的安南都護。
「好!既如此,傳朕旨意,令龍驤將軍裘盛率兵一萬北上滁州,接任水軍都督一職。」
朝臣們各自和自己的知交好友互遞眼神,龍驤武卒在沉寂了十餘年之後再度北上,其寓意不言自明——空氣中漸漸瀰漫其一種肅殺的氛圍,秋分已過寒風驟起,凍得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瑟瑟發抖。
「諸位愛卿,可還有本奏?」
段宣忱環顧群臣,原來在金鑾殿上看著別人的感覺竟是如此地無趣,一眼望去儘是一模一樣的頭顱,唯一的不同便是頂上的冠冕和身上的錦袍。
「退朝——」
正覺得無趣,樂趣便隨之而來——他只是因為無聊而打了個哈欠,一旁的太監就知趣地一聲高呼,隨即金殿之中山呼萬歲,好像他那個哈欠便是機關,而階下的群臣便是傀儡,一經啟動便開始自顧自地吹拉彈唱起來。
散朝之後,段宣忱回到了御書房,他已經不能再向往日一般肆意妄為,出宮更是奢求,所以他自然也就不知道建康城裡的百姓近日來人心惶惶,因為那個橫行無忌無法無天的「小太歲」,居然做了皇帝。
「陛下,秦王來了。」
「快請。」
區區幾天,他便體會到了何謂度日如年,以至於每每聽到段歸覲見,居然會讓他興奮地坐立不安。
「皇叔,要不我還是把這皇位禪讓給你吧......這日子實在是太無趣了!」
「陛下如今已經是天子,還請謹言慎行......」
「你,出去!記住,以後皇叔來訪,你們不得隨侍左右!」段宣忱見段歸一副恭順之態簡直和那班朝臣無異,很快便想到了其中的關鍵——有外人在場的時候,君是君,臣依舊是臣。
太監退下,段歸卻並未因此而放鬆,仍是一副恭敬到令人厭煩的樣子垂首肅立。
「皇叔此來,到底為了何事?」
「陛下,北周使臣向我們下了和親帖子,求娶宗室女子為妃,以示兩國永罷刀兵互為睦鄰之意......」
「和親?!哼~揚州慕流雲的兵馬是否又有異動?」
「不止如此......并州柳慎之大軍東出冀州,沿江建水寨七十餘座,似有南渡進犯翼州之意。」
段宣忱此刻才終於明白了段歸為何一反常態神色如此嚴峻——所謂和親,不過是要他們選一個身份地位與季煬明相匹配的皇族女子入平京為質,若不答應便會授人以柄招致兵連禍結,而眼下數來數去,唯一有這個資格的便只有長公主段歆柔。
統領百花羞,且身兼擁立之功的景陽長公主段歆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