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段歸
「參見陛下,見過秦王千歲~」
段歆柔依舊雍容華貴,盈盈一拜間舉手投足端的是典雅之中不失嬌媚,只是不知為什麼她眼角含春香腮如暈,比之從前那個不是人家煙火的天上仙子,竟多了幾分小女兒的情態。
「皇姐,快起來,都不是外人何必如此拘禮——況且,若不是皇姐您暗中籌謀,朕和皇叔哪能活到今日?命都保不住,還談什麼君臣之分呢?」段宣忱的感激之情自然是發自肺腑,只是此刻面對段歆柔他不免多了幾分愧疚。
「想不到這一代的百花羞之主居然是歆柔你,難怪之前陛下與我連番身陷危難之際,總有人暗中相助——大恩不言謝,請受段歸一禮。」段歸話音一落,隨即平肩正視臂如抱鼓,左手壓右手掩於袍袖之內一躬到地,竟是以尊拜卑讓段宣忱和段歆柔都吃了一驚。
「皇叔,您這是......侄兒愧不敢當。」
「不,這一禮非為我一人,乃是為了你皇嬸——當日我不得已詐病,若不是得你照拂,她恐怕已經遭了那賊子的毒手......」
「父皇命我暗中執掌百花羞扶助二哥,誰知他竟會遭人戕害而夭亡,彼時千鈞一髮,我只能竭盡所能保全段氏骨血,以免皇室子弟凋零殆盡......實不相瞞,即便那時侄兒依舊對皇叔心懷芥蒂,如今看來卻是大錯特錯,還請皇叔見諒。」
「洞悉大局,因勢利導,皇兄果然慧眼識人。」段歸得知她即便在那危機四伏之時依舊對自己抱有懷疑,非但沒有絲毫的責怪之意,反而面露欣喜之色。
「......皇姐,朕今日與皇叔前來,是有大事與你相商。」
段宣忱話音未落,竟從段歆柔的臉上看出了一絲猶疑,半晌之後她才坐回塌上,卻似乎那個位置並不屬於她似的頗顯不安。
「近日北周頻頻異動,似有趁我元氣未復南下寇邊之意,朕與皇叔一籌莫展......想起往昔父皇有事多問計於皇姐你,所以希望可以從皇姐您這裡討個主意......」段宣忱是個不會撒謊的人,這一段話說的七情上面語焉不詳,即便段歆柔已經不理朝政多時,依然能看得出他似有隱衷。
「北周此次利用我君臣不合設下奸計,以致我大吳連番內耗,若要力敵殊為不易......但據我所知,他們那邊雖然看似承平卻並非一團和氣,至少那個揚州刺史慕流雲和并州的柳慎之就面和心不和,還有朝中,天子季煬明與呂奕也並非外界看來的那麼融洽......」
段歆柔一語道破天機,令段宣忱和段歸不由得為之擊節讚歎——眼下揚州和冀州方向雖有兵鋒南指的跡象,但卻似乎都在觀望著什麼,而北周天子令使臣送來和親的國書,其中似乎也有止息干戈的意思。
「如今他們那邊必定也在為戰為和吵得不可開交,如我所料不錯,主戰的應是呂奕和柳慎之,他們坐擁并州和冀州,兵強馬壯只待一戰便可功高震主——而南征必以揚州為主,季煬明一手扶植慕流云為的是制衡呂奕,如今他羽翼未豐,自然不能任其與我大吳兩敗俱傷,所以這君臣二人恐怕是有意韜光養晦的,只是眼下我國力虛弱已極,若是放過如此一統良機,對百官對萬民都不好交代......況且若是戰事一起呂奕和柳慎之卻坐觀成敗,那即便亡了我大吳,他北周也將岌岌可危。」
「皇姐果然見識過人!可惜你是個女兒身,不然朕便將這皇位禪讓與你,也好落得逍遙自在。」段宣忱在金殿之上群臣面前或許還能保持幾分天子威儀,然而面對段歸和段歆柔,卻依舊還是那個張揚洒脫,孟浪不羈的少年。
「陛下已經身登九五,不可再如此輕浮......」
「自從穿上這身龍袍,你們在朕面前一個比一個拘謹,這皇位讓朕沒了兄長,如今更是沒了叔叔和姐姐......」段宣忱垂頭喪氣地越說聲音越是細微,最後竟然隱隱有了幾分哀怨。
「天家無父子......又何嘗有同胞啊......」
「......好了,不說這個了,既然知道了北周南征之舉尚在兩可之間,那就沒必要理會......」段宣忱話還沒說完便驚覺自己失言,立刻將剩下的半句生生咽了回去。
「陛下此言差矣,如今北周雖然按兵不動,但如此均勢斷不可能久長,作為弱勢一方的我們,必須要給北周適當的利益才能保證季煬明不會因朝野壓力而動兵——所以眼下只有三條路可走,要麼割地,要麼納貢,最後一條路,便是送質......」段歆柔抬起頭正想詢問二人如何決斷,段歸和段宣忱卻不由自主地齊齊低下了頭沉默不語,一瞬間,她似乎終於明白了今天這叔侄二人所為何來。
偌大的廳堂里一旦陷入沉靜便顯得無比壓抑,段歸甚至不敢去接觸對方詢問的目光,段宣忱更是殷切地望著他,希望他可以做出一個令所有人都不會失望的決定。
「長公主,食盒送來了,說是他親手給您做的糟溜......參見陛下!」侍女興沖沖地提著一個錦盒進來,見到便裝的天子和權傾朝野的秦王都在房中,一時間嚇得慌忙跪倒,手中錦盒裡的飯菜也灑了一地。
普普通通的夾層食盒,裡面不過是兩碟常見的小菜、一碗湯和一缽白飯,可段歆柔的樣子卻是頗為著緊,似乎灑出來的那些湯湯水水是什麼難得的珍饈美味一般。
「這裡沒你的事,把這些收拾了,下去吧。」片刻的緊張之後她又恢復了淡定嫻雅,只是段宣忱和段歸都看出了她剎那間的羞赧,還有兩頰微微微如醺的紅霞。
「皇姐,這是......」
「哦,城裡新開的飯莊子,有我一成的股,今天試新菜......」
「既然這樣,不請我和皇叔嘗嘗,太說不過去了吧?」
「這......等到開業之際,一定......」
「我不~我不~我不~我現在就要去!」
段宣忱擺出一副混不吝的樣子搖晃著段歆柔的手臂,恍惚間就好像是小時候他為了心頭好而撒嬌一樣——只不過此時此刻他的目的卻很明顯,就是單純得想要轉移關於國事的話題而已。
「好吧......」
「朕有言在先,今天出了這個門,我們三個只是叔侄姐弟,誰要是再臣來陛下去的,就以欺君論處。」
段宣忱說完又伸手去拉段歸,三人一路說說笑笑,竟像是尋常人家的兄妹姐弟一樣出離了長公主府一路直奔鮮魚口的酒樓。
酒樓的名字很奇怪,居然叫景陽居,段歸和段宣忱像是看出了什麼一樣竊笑著,兩人似乎有變回了昔日令人頭痛不已的紈絝王爺,吵吵鬧鬧地要看酒樓的老闆是何方神聖。
「長公主......秦王?陛下?!」段歸和段宣忱的出現似乎讓酒樓的東主嚇了一跳,而這個人的身份更是讓他們兩個吃驚不已。
「葉浚卿?」
「葉浚卿?」
兩人異口同聲地叫出了對方的名字,呆立了半晌之後,用充滿了疑惑的目光望向段歆柔,而她臉上一閃即逝的羞澀已足以說明一切。
「這家店......」
「臣和長公主一道合資開了這間酒樓,只為能有個營生賺些銀子貼補家用......臣知罪......」葉浚卿慌忙跪倒謝罪叩首不止——吳律規定官員不得從商,雖然大家多多少少都會有些產業,不過被天子當場抓個正著的,葉浚卿恐怕是第一個。
「怎麼,朝廷的俸祿不夠你花的?」段宣忱有意裝出三分慍怒,卻對眼神里的戲謔絲毫不加掩飾。
「陛下贖罪......」葉浚卿何等聰明,見三人便裝出行身邊並無侍衛跟從便能猜個七八分,只是段歸的陰沉卻讓他難免忐忑。
「恕罪?你這罪過可非同小可啊......」段宣忱一邊說,一邊偷眼看著身邊段歆柔的神色,見她緊咬下唇神態中已是十分的羞赧,這才接著說道,「不過,給朕留一個長包的雅間,或許可以稍抵罪責。」
「自然,陛下願意踏足此間是微臣的榮幸——臣這就著人備膳。」說著話,葉浚卿便要躬身退下,卻不想被段宣忱一把攔住,抬起頭正看到那張略顯稚嫩的臉上帶著一抹凝重。
「今日不談國事只敘家常,如果你一定要這般拘禮,那就再見。」
葉浚卿轉過頭疑惑地看著段歆柔,卻見她柳眉微蹙神情憂鬱,全然不像是平日相見那般。
「遵......是。」
宴席間四人相談甚歡,葉浚卿每每談及家鄉的風土人情便有一雙熾熱的目光殷切地望過去,而段歸和段宣忱叔侄兩人竟也不顧尊卑地頻頻打趣只差將窗戶紙捅破。
但所有人都清楚,這層窗戶紙萬萬捅不得。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段歆柔忽然舉起酒杯伸到了葉浚卿的面前,葉浚卿正要還禮卻被她制止——玉手凝金甌,酒杯徑直貼到了他的唇邊,段歆柔整個人更是往他的方向靠了三分。
葉浚卿默然,半晌之後同樣伸出手遞過去,兩人雙臂糾纏各自繞回自己的嘴邊,然後一飲而盡。
「陛下,臣段歆柔自請下嫁北周皇帝和親,為我大吳換來十年的太平——只一個條件,我要葉浚卿葉大人做送婚使......」
「和親?!陛下,若是北周興兵來犯,臣願提十萬......不!五萬!不不不!三萬,三萬人馬,臣只要三萬人馬便可教他們有來無回,何必......」
「葉大人,請自重。」段歆柔的語氣冷得讓人心悸,一雙美目之中更是毅然決然毫無點滴的流量。
「......臣,葉浚卿,請為長公主送嫁,求陛下恩准!」
「......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