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真正耽擱了六天。
開始啟程的時候,言冰還以為他們是趕著去哪裡,大夫走後,柳若茴鄭重宣布,他們在客棧先住下,等她把傷養好,說是萬一路上再震動殃及傷勢,又找不到好大夫就大事不妙,她樂得同意。
後來稽延回來,雙手空空,也不見提什麼,樣子倒是風塵僕僕,象是走了很遠很遠的路,以前相公如果出個遠門,回來也是一樣的樣子,鞋子衣擺邊上都是土,整個人會脫型掉一圈圈。
言冰躺在床上用手去撈背上的肉肉,皮膚光滑整潔,什麼都摸不出來,不過聽大夫的形容,恐怕是不得好了,肩膀上的傷勢倒好得徹底,她又是歡蹦鮮跳的一個好人。
可是,她想回去了。
將新買的衣服統統都換下,穿上自己原來的衣服,規矩得綁好辮子,將新收來的梳子收進荷包,她過去敲柳若茴的門。
沒有人在。
再過去一間,是稽延的房間,依然沒有人。
她順著樓梯往下走,正看見他們上來。
柳若茴的臉色蒼白,抬眼看她,儘力在笑:「小冰都好了。」
言冰讓過身去,借路讓他們上來,手抓住圍欄,低一低頭說:「柳大哥,我是來和你告別的。」
對方默然。
她只能繼續說:「既然大夫說我可能命不長久,我想回到秋水鎮回到我相公那裡去,和死相比,當時我出來的理由太小了。」
想到如果臨死前都不能再見到相公,她的心猛猛一抽,相公會不會在尋她。
「小冰,你不能一個人走,我們要帶你去南方。」柳若茴的嗓子微微有點啞,不似平日的清潤,雙眉緊皺。
「為什麼!柳大哥說過,我想走的時候自然可以走的。」她摸摸荷包,她自己有盤纏。
「那是當時說的話,此時情勢不同。」他伸過手搭住她的小臂,半勸半拖地拉她進房間。
言冰掙紮下,發現對方的力氣遠遠大過她,只得放棄。
稽延關了房門,兩人坐下來,示意她也坐,言冰嘟著嘴不太開心,當時明明說好的,怎麼又變卦了。
柳若茴按一按前額,彷彿頭痛不知道如何開口才好,指指稽延:「還是你來說吧,當時你都看到了。」
稽延平淡淡地敘述:「因為不能回去了,秋水鎮沒有了。」
言冰覺得眼前一黑,幾乎站不住腳,連忙撐住身體顫聲道:「沒了!怎麼叫沒了!」
「還是我來說,你也太直白了,她一下子怎麼受得住。」柳若茴搖搖頭,拉過稽延,「我本來想讓他回秋水鎮給你相公留個條,說你是跟遠方親戚去南方探個親,你當初是自己跑出來的,萬一他一直找尋你不到,總不太好,可稽延到了那裡,整個秋水鎮變成一片廢墟,不過是幾天的光景,他也嚇一大跳,再尋人到處問了,才曉得鎮上的人都被遣散走,應該是來了一大票人說是要找什麼,花錢把人都趕走,結果什麼都沒找到,就放火把那裡全燒了。」
「那我相公,我相公。」言冰急得眼淚都快掉出來。
「說是先趕的人再放的火,沒出人命,但是人都被遣去了哪裡就不知道了。」柳若茴起身走近點,「所以說你現時只能跟著我們走,回到我們的地,我會再想辦法幫你打聽的。」
言冰捏住他手不肯放:「你確定鎮子上的人無事。」不但是相公,還有朱大哥,穆姐姐,小毛子一家,這寒冬天的,幾百個人會去了哪裡,能去了哪裡。
他轉頭看著稽延,稽延點點頭:「的確沒死人,我問的是你們後山一個老獵戶,說得很詳細,想來不會錯,他還說趕人的手筆很大,每人發了一錠銀子,他還後悔正巧上山沒領到份。」
「是不是左臉上有道血紅大疤的!」
「是,說是姓崔。」
「那是,那是崔獵戶,他認得我相公,如果相公出事,他定然會說的。」言冰的聲音越來越低,突然一打顫跳起來,高聲嚷道,「不行,我不能和你們走,我要回去找我相公。不見到他,我哪裡也不去。」
「小冰,你冷靜點,冷靜點聽我說完。」柳若茴手忙腳亂地想去拉她胡亂撲騰的身體,一邊讓稽延檔著門,「你現在回去了又能怎麼,出那麼多銀子,又放火燒地,天曉得他們還會不會回來再找,你去了太危險,雖然找不到你相公,但肯定他是無恙的,如果你出點事情,以後他真找不到你了怎麼辦。」
他說得又快又急,口齒卻異常清晰,頭頭是道,一口氣還說了兩遍。
言冰扯住他袖子,身體慢慢軟下去,滑倒在地,口中喃喃:「我不該賭氣出來的,我當時該回去才是,現在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柳若茴用力將她拖起來,信誓旦旦地保證:「我會幫你找尋的,一定能找到。」
眼淚骨碌碌地滾落下來,象晶瑩的小珠子,她仰起臉,淚痕濕濕望住他:「我相信你,你答應我的,一定要幫我。」
他疊聲答應,手順著一縷鬢髮走到她耳際,邊掏出錦帕給她擦眼淚,小心翼翼地印干水漬。
稽延自覺出去,喚店家女孩端了清水過來洗臉,言冰絞了熱巾子剛敷到臉上,只聽到肚子里一陣折騰,她餓了。
她臉紅紅看著柳若茴,他好似松一大口氣,表情上說不出的神清氣爽,對店家女孩低低囑咐幾句,人家應著就去準備。
言冰還傻傻看著他們,半天才嘟囔出一句:「你們為什麼要幫我!」
他但笑不語。
店家女孩已經麻利地送了飯菜上來,碟子小巧巧,看來只給她一個人吃的。
潔白碟里盛的是現炒的冬筍炒雞脯子和香蔥紅燒魚,那魚是此地的特產,不過手掌大小,卻肥美綿軟,入口即化,米飯邊還配著一碗南瓜菌菇湯,皆是合她胃口的。
她拾掇起筷子,耳邊聽到柳若茴的答案,我們是有緣人,自會相幫到底的,她,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