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思憶武陵城
武陵城的風光比不得京師的繁華,卻獨有地方特色。武陵城三面環山,唯有北方一條大路與外界連通。
此處是易守難攻之地,當年大楚太祖皇帝率軍拿下武陵城,可是頗費了一番功夫。而且最後武陵城被納入大楚旗下,根本不是派兵強攻下來的,而是派謀士入城勸降,並且給了當時佔據武陵城的吐司一個國公的爵位,最終才拿下武陵城。
城內大多數居住的人都是當地土人,但是已經融入到大楚普通老百姓的生活當中,若是他們不說南疆獨有的土話,從外貌上基本上看不出他們跟楚人的差異來。
一小部分人是外來人士,而這其中,就包括了徐童的一家。
徐家在武陵城算得上是大戶人家了,祖上便是朝廷派來管轄武陵城的官員,跟當地土人也打過不少交道。後來族中子弟不再入朝為官,轉而從商,因為跟當地土人關係不錯的緣故,在武陵城甚至整個大楚南境,算得上是風生水起。
即便是歷經百年家道中落,到了徐童這一代,徐家依舊是武陵城的名門望族。只不過這名門望族跟徐童已經沒有太大的關係,那都是他大伯的產業罷了。
徐童的父親在家中行三,且是小妾所出,因此偌大的家產,跟徐童是沒有半點關係的。如若不是那個已經入土的張先生一直都幫襯著,徐童能不能活到這把年紀都是個未知數。
他之所以答應大伯代替徐志入京趕考,就是為了九泉之下的張先生能夠安息。
埋葬張先生的那片地,是大伯的家產,如若他不肯替考,大伯就會將先生的屍骨挖出來挫骨揚灰。所以,他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即便知道代考是死罪,他也依然只能帶著大伯給的五兩銀子入京趕考。
從小到大,徐童其實沒怎麼感受過家庭的溫暖,從六歲母親病逝之後他就一直跟著張先生。二人雖然不是住在一處,但吃喝卻是一起。他們兩個能夠生活,靠的是張先生給人寫信掙下的幾個銅子。
所以,在徐童的內心深處,對大伯是沒有任何好感的。
不過對於徐志,徐童倒是沒有太多惡感,雖然徐志在武陵城張揚跋扈,可偶爾會幫襯一下徐童。即便後來被大伯母發現挨了訓斥,徐志依然會找機會幫助徐童。
這個問題徐童也問過徐志,徐志給出的答覆是畢竟是同宗兄弟,一個落魄一個富貴,可終究是血脈相連,父輩的作為他這個做兒子的管不了,也不敢管。但他會在自己能力範圍之內幫一把,說得難聽一點,在武陵城內,要是某日說徐童餓死街頭,那丟的也是徐家的臉面。
而這,也是徐童願意代替徐志入京赴考的另外一個原因。
可以說,除了張先生,武陵城幾乎沒有任何值得徐童留戀的東西。
此番東窗事發,不知道遠在武陵城的伯父得知此事之後,會是怎樣的神情。
思緒被拉回了現實當中,徐童暗下決心,此番若是能夠活下來,定要在京城有一番作為。至於武陵城東側那個賣豆腐花的黃毛丫頭,那個在坎子樓每天揮舞手絹的俏麗姑娘,都已經是過眼雲煙了。
約莫一個時辰之後,吳中滿意而歸,衣衫不整的出現在徐童面前:「嘖嘖,某現在算是知道,你們讀書人口中常說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是什麼滋味了。」
徐童翻了個白眼,輕笑道:「這世間女子千千萬,那綠翹姑娘確實容貌不俗,可你也用不著露出如此猥瑣的神情吧!好男兒在世,自當建功立業,若是終日拘泥於床幃之間,只怕會沒了鬥志。」
吳中滿不在乎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一邊伸手整理身上的衣服一邊道:「我可跟你們這些讀聖賢書的人不一樣,我就是一個粗鄙武夫而已。哎呀,可惜了,這麼漂亮一姑娘,明兒個就得送回去了。」
「你喜歡?」徐童挑眉道。
吳中一愣,旋即有些拘謹的道:「喜歡自然是喜歡的,不過,咱什麼身份吶,月荷樓,可不是咱能去的地方。」
徐童笑道:「既然你我約為兄弟,嫂夫人,我定會照顧好的。」
說完,他起身朝外面走去。
吳中立刻出聲想要叫住徐童,可徐童當沒聽見他的喊叫一般,自顧自的朝那邊行去。當他快要走到房門前的時候,才轉身道:「該怎麼跟你堂兄交代,你最好想好措辭,到時候要是樓了馬腳,咱倆都沒什麼好果子吃。」
吳中愣在當場,好半晌才回過頭來。有心追上去把徐童從房間里拉出來,可最終卻因為顧慮,沒將步子邁出。
屋內跟吳中雲雨一番的綠翹已然睡去,徐童只是掃了一眼已經放下的床簾,便背對著床的位置在桌前坐下,沒多久就趴在桌上睡著了。
翌日一大早,昨日將徐童送過來的獄卒便在外叫喚:「起來了起來了,還真是春夢了無痕了不是,趕緊的,回牢里呆著去,老子可不想吃掛落。」
吳中從暗處走出,跟那人對視一眼之後,互相點了點頭,他便離開了這個小院子。
而房門很快就被徐童打開了,他故意把頭髮弄得亂糟糟的,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著哈欠出現在獄卒面前:「哎呀...腰酸背痛的。」
獄卒嘴角泛起揶揄的笑容:「小子,你就知足吧你!月荷樓的頭號清倌人,那麼水靈一姑娘,讓你小子給糟蹋了,你還嫌腰酸背痛。老子就是想要這等機會,怕是這輩子都沒這福分咯!趕緊的,直接跟老子回大牢,要是讓人看見老子把你帶出來,老子可得吃不了兜著走。」
徐童訕笑了一聲,揉著自己的后腰跟著獄卒走向了大獄。
重新回到牢房中的徐童成了四周幾個監舍裡面其他罪犯眼中的異類,隔壁蓬頭垢面的中年人等獄卒一走,馬上將後背倚靠在欄杆上壓低聲音問:「小子,昨晚那姐兒可夠水靈的,怎麼樣,滋味如何?」
徐童雙目緊閉,並未回答他的話語。
昨晚本就沒有休息好,再說了,他也不知道這囚犯到底是犯了什麼罪,自然懶得跟對方溝通太多。
「嘿,小子,別跟那兒裝傻呀!我不管你跟吳老龜是親戚還是給老龜塞了銀子,我只是想知道一些風月趣事罷了。」中年人撩了一把頭髮,將整張臉露出來。
他的臉上並未留下太多歲月的痕迹,約莫也就三十四五的樣子,只不過蓬頭垢面的樣子,讓徐童以為他已經一把年紀了。
「也沒什麼,無非就是男女之間那點事罷了。這位大人是怎麼進來的?怎麼就認為自己必死無疑呢?」徐童有些不解的問道。
中年人單手撐在地上,後背靠在欄杆上,做出一個慵懶的姿勢:「一看就知道你是個外鄉人,京中所有官員誰人不知,只要進了稽查司司獄,能活著出去的寥寥無幾。你不同,有吳老龜在後面撐腰,興許還有機會出去。咱吶,都是活一天算一天的人了。」
徐童哂然一笑:「這位大人可能誤會了,吳大人只怕也保不住我的性命,無非是家父給他送了些銀子罷了。」
中年人眯眼看著徐童的臉,似乎要看出一些端倪來,好一會才神秘兮兮的笑道:「不錯不錯,有這份城府,將來朝堂之上,你定大有所為。」
徐童馬上問道:「大人何出此言?」
「看破不說破,真要是說破了,你這面子,可是掛不住咯!」中年人淡淡道,然後又補了一句:「你我現在都是階下囚,沒什麼大人不大人的。鄙人姓李,名齋,字清興,你若看得起,就叫我一聲李老哥便是。對了,敢問尊姓大名?」
徐童拱了拱手:「在下徐童,尚未及冠,因此還沒有表字。如果李老哥不嫌棄的話,在下願聞其詳。」
李齋伸手指了指牢房的盡頭:「你是從那裡面出來的,裡面關押的都是重刑犯,隨便拎出來一個,手頭都有十條八條人命。裡面髒亂不堪,便是在外面也能聞到惡臭。你一襲雪紡入獄,可從裡頭出來的時候,身上的雪紡卻已經脫了,可見你對這雪紡極為注重。
吳老龜可是個貪得無厭的人,你若真是家中家財萬貫的富家子弟,能花得起錢讓吳老龜給你找姑娘,就不會對這一件明顯看上去有些陳舊的雪紡長袍如此看重了。」
徐童心道,看樣子,這在朝為官的人,還真沒有幾個是善茬,一個個心思剔透得跟鬼一樣。
不過面上他卻不動聲色:「那李老哥不妨再猜猜,小子是因何事而入稽查司司獄的?」
李齋摸了摸臉上的鬍鬚,閃過一抹落寞之色:「唉...都有過青春年少的時候啊!看你年紀和裝扮,應該是這次恩科的考生吧!能被丟進稽查司司獄的,肯定犯的不是小事,不是聯合舞弊便是欺君罔上。不過你嘛,卻屬於第三種。」
「還請李老哥賜教。」徐童繼續做出一幅請教的模樣。
對於這種姿態,李齋還是十分受用的,他老神在在的摸了摸鬍子道:「有人要用你,而且不止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