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二

廿二

黃昏時候,旭日微斜。炎炎夏日中,也只有傍晚的風能帶來少許的清涼,卻也只是少許,若與春秋比較,便是重重熱浪了。

索性夏天死豬不怕開水燙,最不怕這些比較,於是天兒也一天一天的熱著,天氣給了個大棒子后,傍晚再由清風給個甜棗,哄得人將黃昏愛的不行。

「所以說,人呀,最怕比較。」宋知歡總結出自己的一條歪理,信手執起一旁的宮扇輕輕搖著,一雙水潤清亮的眼微微眯了,不知想這些什麼。

四福晉細細看她,見她臉頰隱隱印出些微紅來,便輕聲道:「你要醉了。」

宋知歡歪頭看她,勾唇輕笑,言語間隱隱透出些平日看不大出的恣意和猖狂來,「醉不得,醉不得!媽在我出生那年埋得女兒紅我尚且能飲一壺,遑論這綿軟淺淡的橘酒了?」

四福晉隱隱明白了些什麼,輕輕嘆了一聲,上前一步握了宋知歡的手,溫聲道:「要起風了,回屋裡坐好嗎?」

宋知歡直直看著她,忽而慘笑起來,「敏儀,你知道我有多想念家人嗎?我多想念我院中庭前那一棵石榴樹、想念我親手植下的葡萄藤、想念被哥哥帶著恣意縱馬的時候。這宮裡好冷,好多的規矩,我——好累……」

柔成抿了抿唇,不顧逾矩上前一步攬住了宋知歡,低聲輕哄道:「姑娘,您醉了,奴婢扶您去睡好嗎?」

夏天的風熱烘烘地吹過來,宋知歡本是八成的醉意暈出了十分來,看著柔成溫和的面容,聽著熟悉的稱呼,恍惚見彷彿回到了在閨中的時候。

於是她扯著柔成的袖子,嬌著嗓音小聲撒嬌道:「柔成……媽吩咐的功課我又沒做好,香合的不夠雅緻獨特、茶烹的不夠回味綿長、琴撫的不夠意境通透、劍舞的不夠瀟洒利落、花插得不夠別具一格,你抱抱我好不好?」

柔成霎那間心都軟了下來,於是半哄半扶著宋知歡回了屋子裡,將趁著酒意發瘋的主子在床上安置了,出來對著四福晉從容地欠身,「福晉見諒,我家主兒自小就是這個性子,但凡有不開心的,飲酒後便定然要發出來,讓您見笑了。」

四福晉往床上看了看,見宋知歡臉頰通紅地躺在床上睡得安穩,也輕嘆一聲,道:「也難怪了,這些年見她總是笑呵呵的模樣,今日醉了,方才知道原來心中也有這些憂愁。」

聽著宋知歡的呼吸漸漸綿長悠遠了,柔成起身奉請四福晉往外去,四福晉道:「你隨我出來吧,我有些事情想問問你。」

柔成一怔,旋即低聲恭謹道:「奴才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四福晉笑了,「倒也沒什麼,只是想聽聽你家主兒在家時的事兒,也是沒事閑的,你慢慢和我說,且當打發時間罷了。」

……

宋知歡一覺睡到大天亮,醒來時候身上層層襖裙已被脫下,換成了一身水綠色的寢衣,她一把拉開素淡的藕荷紗帳,喚道:「柔成?」

「奴才在呢。」柔成輕聲回了一句,將小爐子上的熱牛乳盛了出來,捧著小茶盤往寢間來了。

她一面將牛乳奉與宋知歡,一面輕笑著道:「主兒的酒量本倒不差,昨兒卻是用的多了,那橘酒雖綿軟味淡,用多了也是要頭疼的,您不過仗著身子好才這樣胡來。」

宋知歡依稀記得自己醉后發了酒瘋,她一面慢慢飲著牛乳,一面抬手捏了捏眉間,道:「我恍惚記著醉後事兒,也不大清楚了,應該——沒出什麼丑吧?」

「倒是沒出醜,只是撒嬌把福晉的心撒軟了。」柔成輕聲打趣道:「福晉拉著我問了好些您幼年的事——要不說,您素來就在姑娘們的堆兒里吃得開。」

宋知歡微微擰了擰眉,轉口問道:「什麼時辰了?」

柔成笑了,「今兒倒早,卯時初,再睡會兒?」

「不了,不睡了。」宋知歡輕嘆一聲,將空著的白瓷小碗放到了柔成手上的小茶盤上,道:「更衣吧,睡得頭疼,點一爐百合香來。」

柔成柔順地答應了一聲,起身服侍宋知歡梳妝更衣。

……

自打神獸離宮,四福晉就徹底清閑了起來,不必每日往返與各宮請安,一心撲到了翼遙身上。

這日陽光正好,宋知歡囑咐柔成和雲初將她那些書尋出來晒晒,四福晉打量著有趣兒,也吩咐人將庫房裡堆得快發毛了的料子尋了出來。

又有健壯的太監將羅漢床抬出來擺到了廊下,翼遙趴在熟悉的海藍色綉玉蘭花錦墊上蹭來蹭去好一會兒,方才滿足地一趴到底。

四福晉在一旁慢慢打著扇,見此一笑,道:「這丫頭也不知是怎麼有了這樣刁鑽古怪的習慣,偏這墊子還換不得了,前兒說要拆洗拆洗,這丫頭哭的啊,讓人心都揪得慌。」

「慣的她。」宋知歡輕嗤一聲,「就強洗了,她還能如何?」

四福晉輕笑著搖了搖頭,道:「是不能如何,只是哭的人心疼。」

正見畫眉囑人小心將各類雜亂絲線尋出來,四福晉轉頭吩咐道:「去將青庄喚來,讓她也過來坐坐。」

宋知歡道:「我以為我算是在屋裡待得住的了,不想青庄比我還厲害。」

四福晉搖著扇子看著侍女們小心將各類錦緞取了出來,聞此輕聲道:「她素來就是個安靜性子,在家時,她也不過每日刺繡針黹,從前倒還和姐姐妹妹們說笑打鬧,如今身份有別,更不方便。」

說著,又輕輕一嘆,「我總想著要給她過個明路的身份,不然總如現今這般也不是法子。且等她哪日有了身子,或是到了出宮開府的一日,這名分給的方才算是名正言順。」

正說著話,便聽到後頭隱隱傳來女子輕聲細語的交談聲,二人矚目望去,就見著青庄跟在黃鶯身後腳步輕盈地走了過來。

她盤著燕尾頭,簪著兩樣絹花裝飾,身著水綠紗衫並玉色羅裙,腰間系著豆綠宮絛,身段窈窕,行走之間姿態輕盈,氣質柔和。

能被烏拉那拉家挑選出來陪嫁四福晉並服侍四皇子,她的容顏自然不錯,只是一打眼看過去最醒目的卻不是容色,而是一身柔和溫順的氣質,一雙眼眸水潤潤的清可見底,是個溫柔進骨子裡的美人兒。

她姿態恭謹地對著四福晉和宋知歡福身道:「福晉、宋姐姐。」

「坐吧。」四福晉溫和一笑,受了禮后吩咐人搬了椅子來給青庄落座。

青庄慢慢坐下,細細看了看一手拿小老虎、一手拿小獅子正互相搏擊的翼遙,含笑道:「大格格今兒倒是活潑。」

「這丫頭哪有一日是不活潑的?」四福晉笑吟吟看向她,道:「前兒給你那一匣子花兒怎麼沒戴?今兒戴著的這一支也有好些年了吧。」

青庄抬手撫了撫那朵絹花,抿嘴兒一笑,略帶著些羞澀地道:「這一支還是從前在府里時您賞的,前兒翻東西著了出來,瞧著保存的不錯,便戴上了。」

又道:「您前兒賞的那一匣子也好,只是奴才素日也不愛這些花兒粉兒的,夠戴便是了。」

「正是該好好打扮的年紀呢。」四福晉喚住了畫眉,扇子往前指了指,吩咐,「將那一匹粉藍的料子留下,給青庄做一身衣裳,那顏色她穿著好看。」

又對青庄道:「粉藍襯你的面容氣質,等爺回來穿給他看,不然爺還以為我是一日日的捨不得給你們花錢打扮,平白落了個吝嗇的名兒。」

青庄心中瞭然,起身來對著四福晉輕盈地一欠身,笑意盈盈,「是,奴才知道了。」

四福晉又道:「都說平分春色好過一枝獨秀,青庄你也該起來了。如今萬歲爺不在宮裡,娘娘們也都去了,南府里的樂伎空著也是空著,我尋個相熟的來,你跟人學兩手。從前在宮外你略學過些琵琶吧?再練一練,撿起來也好。」

四福晉又不知想起什麼,輕笑一聲,老生常談又彷彿帶著些無奈地嘆道:「開枝散葉、開花結果,如今開花有了,得結果才是!合著德妃娘娘是不怪罪你們,火力我一人擔了,你們也不著急。」

青庄臉一紅,羞的不好開口,宋知歡卻自有一套說法:「孩子這東西,不必刻意去求,也不必刻意遠著,該有自然就有了,不該有怎麼都沒有。總歸,阿娘懷胎十月生了我們翼遙一個就足夠了,再疼一回,我是要鬧心的。」

宋知歡說著,笑吟吟抱起了翼遙,翼遙玩的正歡被阿娘抱了起來也不惱,白嫩嫩肉乎乎的小手抓著小布老虎往宋知歡頸上貼,給面子地對阿娘露出一個無齒笑,樂呵呵地看著宋知歡。

四福晉無奈,「哪有你這樣說的,若各個如你這樣,不說德妃娘娘,佟娘娘也要忍不住念我了。李氏還命林太醫給開了坐胎葯日日喝著呢,你倒好,產後養身的葯都是能躲就躲。」

「她那也是實在無奈才日日喝,但凡有個更好的法子,她能喝葯?」宋知歡拿起小獅子和翼遙玩著,一面隨口道。

四福晉輕嘆一聲,「我這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啊,攤上了你這麼個——唉!」

她實在是想不出什麼好的稱呼了,只能長長地嘆了口氣,表達自己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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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注意宋知歡對宋母的稱呼,「媽」「母親」無縫切換,一個比較私人,一個比較公式化,正常來講一個是在宋母面前,一個是在和旁人談話中。

而穿插在本章的場景中可見宋知歡對於柔成的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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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清朝當鹹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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