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七

廿七

李氏並沒坐多久,便有侍女來回稟小格格醒來哭鬧不止,李氏忙起身告退。

安氏坐著也覺沒趣兒,見李氏起身,四福晉沒有要多話的意思,便也起身,對著四福晉一欠身,「妾身也告退了。」

「去吧。」四福晉含笑道:「今日天涼,膳房不少備冰碗,妹妹們莫要貪涼多用。特別是李妹妹,你如今還有個和玉的,她本就體質孱弱,若你再病了,你們日日在一處,怕也影響孩子。」

李氏誠懇謝道:「是,多謝福晉提醒。」

餘下三人齊聲開口,「謝福晉關懷。」

待李氏和安氏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眾人的眼帘中,宋知歡方才放下了自己手中捧著的一個官窯纏枝蓋碗,對四福晉道:「雖然和玉時常苦惱,聲音卻弱,不似翼遙當年,哭起來整個阿哥所都能聽到。」

「咱們翼遙也不愛哭。」四福晉嗔她一聲,「哪有你這樣做娘的。」

轉而想起和玉瘦瘦弱弱的樣子來,四福晉也輕嘆一聲,道:「太醫說了,和玉先天身子便有些不足,也比旁的孩子各易被驚嚇。我從寶華殿法師那求了兩個福包來,卻沒什麼作用,我想著,哪日出宮,順路去京郊的安和寺為和玉求個平安符鎮一鎮。」

她一面說著一面起身,對宋知歡和青庄道:「去裡間兒暖閣坐吧,這裡明晃晃的人來人往,你們也不嫌礙事。」

說著,她看向宋知歡,殷殷囑咐道:「膳房做了新口味的冰碗子,我嘗了,想來你會喜歡,不過不需多用,貪涼傷脾胃。」

宋知歡笑容中透著隱隱的無奈,「知道了。」

轉眼入了秋,京中各樣賞菊賞桂的宴會漸漸多了起來。

這日四福晉出宮赴宴,去了半日回來了,對著坐在炕上安閑翻書的宋知歡唏噓感嘆道:「果真是人心涼薄。」

「這是怎麼了?」宋知歡挑了挑眉,將手中的書卷輕輕放下,挽袖抬手將爐子上滾著的桂花茶斟了一鍾與四福晉,輕聲道:「近日天慢慢冷下來了,嘗嘗今歲新收的桂花茶。」

四福晉換了常服在炕上坐了,一頭烏壓壓的長發蓬鬆地綁著辮子垂在腦後,她端起桂花茶嘗了嘗,然後抱起了過來拉她的翼遙,打發周圍侍女出去,只留下了幾個心腹。

她輕輕嘆了口氣,道:「前兒我額娘進宮和我說起備孕的事,我還想著再拖一拖,今兒見了一出好戲,可算是……唉!總歸皇家的福晉,總不能一輩子膝下沒個子息。若不然待你我百年之後,怕翼遙的日子也不好過。」

宋知歡略略明白了些什麼,輕輕握了握她的手,道:「這些都是小節,若要備孕,還是先調理身體為上。」

「這我明白。」四福晉點了點頭,「我額娘前兒雖與我薦了太醫,但我如今思慮著,還是用林太醫放心些。好歹是爺的人,不怕被什麼不三不四的人收買。我說句難聽的,我額娘薦的人,縱然知根知底,可烏拉那拉氏無論如何不能往內宮塞人,遑論是太醫院這種地方?也無非是從前有交情的或是施恩過的,但這些還是比不過爺的人。」

「這話有理。」宋知歡思索著,輕聲道。

四福晉輕嘆一聲,「只是想到李氏的和玉那樣的孱弱,我便又有些怕了。」

宋知歡失笑,「這天地間那樣多的孩子,若是各個如和玉一般孱弱,那還活不活了?」

四福晉搖了搖頭,「便是最近多愁善感了一些。」一面說著,一面又喚畫眉,命她,「將從安和寺求來的平安府給西廂房送去,再有叮囑李氏,這些日子天兒要冷了,怕二格格受寒,一變了氣候,西廂房立馬備炭盆。若是她的份例不夠,且從我這裡撥出去,咱們不差這個。」

畫眉答應了一聲,退下了。

四福晉輕嘆一聲,略帶憂愁道:「我如今就怕和玉立不住。要說我對她有多少疼愛那是虛的,咱們翼遙每日就耗盡我的心力了,我哪有那麼多的心情去管和玉,不過是偶爾關心一二罷了。但若說我毫不關心,那又是假的了,總歸是要叫我一聲『嫡額娘』的,真要去了,也難免傷心一場。」

說著,又慶幸道:「也虧了李氏執意將孩子養在自己身邊,不然放在我這裡,第一怕傷心,第二也惹人猜忌,這樣倒是少了麻煩,只可憐李氏耗心耗神的,為了留住這個孩子,李氏是真用了心思。」

宋知歡道:「為人父母的,總有數不清的擔憂無奈。不過林太醫給她調養的倒好,她如今可比孕前有氣力多了。」

四福晉眉眼舒展開來,也點頭贊道:「是林太醫好醫術。爺最寵李氏,我也盼著她能為爺多多綿延子嗣,也算為了減了壓力。她生得多,養的住,是她的好處,也成全了我的賢淑名兒。況無論如何滿漢有別,她就算生十個阿哥,烏拉那拉一日在,她如何能騎到我的頭上呢?更何況咱們爺又是最重禮教的人。」

「這種事,想得開便好。」宋知歡恍惚一下,慢慢道:「其實女人又何苦為難女人呢?真算起來,怕是咱們日夜相處的時間都比和那位爺來得多,每日朝夕相對,還要針鋒相對,多累呀。」

四福晉對此頗為贊同,「所以總覺著那些鬥來鬥去的想不開,便是她們再斗,還能斗出『斗戰勝佛』來嗎?」

一時室內幾人都笑了,宋知歡道:「今兒可是開起神仙的玩笑了,不該,不該。」

四福晉輕挑眉梢,「若論玩笑,吳承恩的玩笑開得豈不比我大多了?」

「瞧你,這又說起文壇舊人了。」宋知歡搖了搖頭,將手中的書卷一一整理,對四福晉道:「這些日子,我聽宮裡的口風,咱們萬歲有意對噶爾丹再次用兵?」

四福晉搖了搖頭,「哪只用兵啊,怕是預備著要御駕親征呢!這是我額娘的口風,外面不知道,我阿瑪怕是要隨軍出征了。」

她壓低了聲音說話,聽起來神秘兮兮的。

宋知歡心中早知道了,此時倒也不驚訝,只跟著感嘆了兩句康熙爺的龍馬精神,轉而敘起旁的閑話來。

小翼遙這時已正經一歲半,走起路來穩穩噹噹,此時大眼睛從窗間瞄到外頭的景象,瞬間就興奮了起來,抓著瓶里插著的菊花騰騰騰往外走,口中不忘「阿瑪!阿瑪!」地叫著。

四福晉與宋知歡二人回頭看去,便見四阿哥著一身藏藍衣裳慢慢自院外踱步進來,一手負於身後,姿儀、氣度皆是不凡。此正是康熙三十四年,及近弱冠之年的他已漸漸有了些冰霜傲雪的意思,只是此時對著女兒,還是不免眉目柔和了下來。

「遙兒。」四阿哥面容柔和,蹲下身來等待著女兒撲進自己的懷裡,等軟糯糯的小糰子撲了個滿懷,方才笑吟吟地將翼遙抱起,輕聲問著女兒一日里都做了什麼。

翼遙獻寶般地將開得正好的菊花遞給了四阿哥,小鼻子嗅了嗅,如玉雪雕琢出的可愛小臉兒皺了起來,嘟囔道:「阿瑪!臭臭!」

四阿哥無奈失笑,這時四福晉與宋知歡已徐徐而至,二人對他欠身道:「爺。」

「起來吧。」四阿哥點了點頭,對四福晉道:「福晉今日不是出宮赴宴去了?」

四福晉也對四阿哥道:「爺今日不是去毓慶宮赴太子爺的兄弟小聚嗎?」

於是二人皆是明了:只怕今日的宴會之行,夫妻二人都不大順利。

四福晉對四阿哥輕聲道:「爺怕是宴席上飲了酒,這小丫頭嬌氣的很,您還是快去沐浴一番,出來再和翼遙玩兒。」

四阿哥點了點頭,又看了看手中的菊花,道:「遙兒這丫頭不知從哪兒弄來的花兒獻寶,倒是開得不錯。」

「是福晉花瓶里插得。」宋知歡淡定道:「菊花乃花中君子,是遙兒欽慕您的品格。」

四福晉幾乎忍不住笑,回頭看著宋知歡屏著一張苦瓜臉拍馬屁,心中萬般情感交匯,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翼遙許是覺著額娘的話好聽,玉藕般的手臂攬著阿瑪的脖子,又脆生生地學了一遍,聲音銀鈴般地清脆動聽。

四福晉嘴角猛地抽搐一下,上前抱過了翼遙,對四阿哥道:「爺快去沐浴盥洗吧。」

宋知歡也從從容容地一欠身,彷彿半點沒感覺到剛才的尷尬境界,「妾身告退。」

她發誓她剛才真的沒什麼意思,純是因為上輩子被西方思想灌輸的太徹底,菊花表示哀思,四阿哥又並不是個心眼很大的男人,她剛才真的是下意識地誇了出來。

這裡必須得誇獎宋母,自打聖旨一下她就怕女兒在宮裡得罪人,於是想了一個特別損的主意,反正現在宋知歡只要一覺得情況不好,一張嘴就能把人從頭誇到腳。

但這也是個被動+主動的技能,宋知歡一般情況下都能控制的不錯,不過對著四阿哥……還是算了吧。

只要一想到史書工筆對這位的描寫以及各種野史中的描述,她就有點慫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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