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
新出生的嬰兒一日中大多數的時間都是睡著的,尤其這個又格外嗜睡,於是宋知歡等人最常見到的便是嬰兒恬靜安然的睡顏。
這日宋知歡在上房坐了半日陪四福晉,用過膳食后見四福晉有些睏倦,便道:「困了便睡吧,月子里多睡睡,不然也不知該做什麼了。」
四福晉笑了笑,輕聲道:「好,那我且睡了。」
一旁一直安穩坐著的翼遙忽地從炕下下來,蹬蹬蹬走到宋知歡身邊,扯著宋知歡的袖口仰著頭軟軟道:「阿娘~遙兒今日能與您一同午睡嗎?」
宋知歡挑了挑眉,略有些驚訝,卻也點了點頭,「自然可以。」
翼遙甜笑一下,湊到四福晉身邊在她臉龐上輕輕啵了一下,小大人似的叮囑道:「額娘要好生養身體啊!」
四福晉好笑著應了一聲,抱了抱翼遙,輕聲道:「去吧,再不去午睡便遲了。不許鬧阿娘。」
「知道啦。」翼遙乖乖答應了,退後兩步對四福晉似模似樣地欠身行禮,「女兒告退了。」
四福晉笑著點了點頭,宋知歡牽著翼遙的手回了廂房。
房中自然是高床軟枕,雲若見翼遙要留著午睡,便取了一小床絨毯來給翼遙蓋著,又將去歲冬日存的梅花夾紗枕頭給翼遙枕上。
翼遙乖巧地裹著絨毯躺著,就在阿娘的床上,一呼一吸之間滿是梅花淡雅悠遠的香氣,漸漸的也有些睏倦了。
宋知歡倚著枕頭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著她,思緒不知飛到了哪裡去,又忽地垂眸看向翼遙,用一種說小秘密的神秘聲音問:「弟弟可愛嗎?」
「可愛呀……」翼遙眼睛已經睜不大開了,聽了這話下意識回道:「皇伯家的堂兄和堂弟們都沒有弟弟可愛。」
她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比了個圓形,驕傲道:「弟弟眼睛比他們都大!睫毛也長!我的弟弟,當然是最可愛的。」說起弟弟的可愛,她來了興緻,瞬間精神了,睜著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和宋知歡比劃著。
宋知歡勾出一抹淺淺的笑意,又問她:「那遙兒喜歡弟弟嗎?」
翼遙不假思索地重重點頭,「喜歡!遙兒最喜歡弟弟了。」
「不過……」不知想到了什麼,小丫頭眸子暗淡了下來,下意識往宋知歡身邊湊了湊,窩進阿娘的懷裡,小小聲道:「春杏說,有了弟弟,阿瑪和額娘就不喜歡遙兒了。」
「怎麼會。」宋知歡微微眯了眯眼,褪去了從前的肆意玩笑,到底是前朝世家遺女傾盡一切教導出的女兒,神情之銳利竟讓床邊理著紗帳的柔成微微怔了一瞬,然後垂著眸將紗帳輕輕放下,悄然退在一邊。
縱如此,她口中卻語氣溫柔地哄著女兒,「額娘一貫最疼愛遙兒了,不是嗎?阿瑪還說,遙兒是他的小福星,怎麼會不疼愛遙兒呢?」
說著,她有緩緩笑了,道:「遙兒有了弟弟,就是大姐姐了。以後要對弟弟好點,等弟弟大了,他也會保護遙兒、照顧遙兒呀。」
翼遙重重點了點頭,宋知歡又輕聲道:「遙兒若真擔心額娘不喜歡你了,下午儘管自己去問額娘啊。遙兒,你要記住,無論何時,不要聽了外人的挑撥來對親近的人產生質疑,這會讓你親近的人傷心的。」
小小的翼遙聽得懵懵懂懂,下意識鼓起了小腮幫子,認真思考著。
忽然,她好像想通了什麼似的,小手握拳往空中揮了一下,道:「遙兒明白了!春杏是壞人!她在挑撥遙兒和額娘的關係!阿娘你放心吧!遙兒不會上當的!」
宋知歡輕挑眉梢,「哦?遙兒幾時都知道『挑撥關係』了?」
翼遙鬱悶地伸出一根白嫩嫩的手指頭碰了碰阿娘,道:「阿娘!遙兒已經四歲多了!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娃娃了!」
「哦,原來遙兒都四歲多啦。」宋知歡笑了,說著,又眯了眯眼,嚴肅了起來,「那,遙兒就要有個姐姐的樣子,知道嗎?不可欺負弟弟,弟弟是弟弟,是要在以後保護遙兒的,不是給遙兒你玩的!把你那想捏弟弟臉的小手指頭給我收回來!小孩子的臉是不可以捏的,知道嗎?你要是想要有個亂流口水的弟弟,你就儘管捏弟弟臉吧!」
翼遙一下愣住了,瞪大了眼睛:天吶!要是有個亂流口水的弟弟,我愛新覺羅·翼遙在小姐妹們里就再也抬不起頭啦!
最好面子的小格格捂住了自己的臉蛋,下定決心要保護弟弟嫩生生的小臉,她絕對不想擁有一個口水亂流的弟弟。
一面下定了決心,翼遙就再也忍不住困意了,打了個小哈欠就慢慢睡了過去。
宋知歡卻躺不住了,等女兒呼吸變得綿長悠遠,宋知歡悄悄起身,一下子掀開了床帳,頃刻間一身溫柔洗盡,竟有些「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銳利氣勢。
「主兒。」柔成忙道:「您怎麼了?」
宋知歡冷著面色吩咐道:「服侍我更衣,將我舊年謄寫的那一篇出師表,並書架上那個藤條匣子取過來。」
柔成輕輕應了一聲,喚了雲若過來服侍宋知歡更衣,一面親自過去為宋知歡取東西。
清宮春日的中午只會沉寂半個時辰,然後整個內廷就都醒了過來。
翼遙比起別的孩子而言午睡的時間長些,醒來的時候天氣已不比午時炎熱了。
小格格被梅子牽著手緩步往四福晉房裡去了,宋知歡慢慢默出幾卷清靜經,然後隨意撂在一邊,倚在炕上信手翻著那一卷《戰國策》。
——不是她瞎說,清朝活了這些年,仔細算算她竟是第一次真正接觸到如此卑劣手段,一時心中氣憤是有的,卻也有些興奮。
她,宋知歡,偉大的鹹魚之神的信徒,終於被壞人盯上並且真正被下手了。
這說明什麼?說明我宋知歡出息了!
激動的心情還是要平靜的,畢竟她要是再心情不對下去,柔成都要急瘋了。
「……靳尚為儀謂楚王曰:『拘張儀,秦王必怒……又謂王之幸夫人鄭袖……」宋知歡眯了眯眼,噙著笑意問身邊的柔成:「你說讓你大格格臨這一篇字如何?」
柔成失笑,「格格識字算快得了,但這樣多的字,格格如何寫的出來。」
「莫要小瞧她。」宋知歡輕輕嘆了口氣,「這小丫頭聰明著呢,就是一日凈想著偷懶罷了。」
「不過有一點,她必須知道。」宋知歡慢慢起身行至書案前,研墨提筆,「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楚懷王拘張儀只背出來便可,這句話,就要正正經經寫上一頁紙。」
柔成微微擰眉,「未免太多了些,格格還小,小手握不住筆。」
「她阿瑪命人給她量身打造了一套小號毫筆,還不夠她用?」宋知歡自一旁執了扇來慢慢往紙上搖著,一面斜睨柔成一眼,「慈母多敗兒,雖然你們身份不同,但也能套的進去。何況翼遙身份不同,註定身邊要有許多人迎往奉承,天家孫輩,她未來少不得一個郡主的頭銜,有些事情,人心、世事,她必須明白,且要比我更明白。」
「我不會教孩子,母親那一套,深宮之中我也搬不來,好在這孩子本性善良,仔細養著,也不怕養歪了。」宋知歡徐徐嘆了口氣,「這邊我注意著,翼遙身邊的事便要由敏儀來了。」
柔成笑道:「其實咱們格格已然十分聰慧,只是年齡尚幼,難免頑皮。」
宋知歡搖搖頭,道:「不是不許她頑皮,只是她總要有分寸,心裡要有底,行事才不鬧笑話。」
柔成看著宋知歡,笑意更深,「如今年紀雖幼,冷眼看著,格格做事言談都已是極有條理的了。若說放誕不羈,只怕格格十個不及您一個。」
「莫要笑我。」宋知歡斜睨她一眼,嗔她,「若論在家時我的放誕不羈,柔成你不也有三分責任在其中?」
柔成吟吟而笑,抿唇不語。
翼遙下午在四福晉房中待了半日,就有她屋裡的一個嬤嬤一個宮女和院子里的兩個宮女被畫眉拎了出來重重罰過,最後按輕重,或往辛者庫去,或送回了內務府。
黃鶯帶人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屋內門口,四福晉披著披風落座,對滿院恭敬站著的宮人訓話道:「所有人,但凡再有敢在主子面前挑撥離間的,前頭的下場,都看著呢。再有下回,便沒有送回內務府這一說了,重重打過板子,不論輕重,一律發配往辛者庫!」
說著,一個茶碗重重摔了出去,白底纏枝蓮紋的瓷片碎了一地,眾人齊齊跪下,眾口同聲:「奴才等謹遵福晉教誨,不敢有違!」
「如此最好。」四福晉輕哼一聲,「大格格身邊的人,服侍起來都要萬萬分的精心,若有胡亂揣摩上意然後自以為是怠慢了的——」
她轉頭看向庄嬤嬤,冷笑道:「庄嬤嬤,我希望你不是吃乾飯的!」
「奴才謹遵福晉吩咐。」庄嬤嬤彷彿得了尚方寶劍一般,也沒被四福晉難得的冷麵嚇到,直接磕頭道:「奴才定然拘束好宮人們,好生服侍格格。」
「如此最好。」四福晉起身虛虛扶了庄嬤嬤起來,對眾人警告道:「大格格是爺膝下長女,是我一手養大的女兒,是爺與我的心頭肉!但凡她受了半分委屈,我便要所有人都不好受!」
「是。」院內宮人均垂首恭敬聽訓,不敢有分毫怠慢。
四福晉復又轉身回去坐著,拿出素日親和的樣子來,「不過若是服侍的好了自然也有賞的,來人,大格格屋裡所有宮人各賞一個月月錢。庄嬤嬤素日操持上下勞累了,另賞一支人蔘補身。梅子服侍遙兒的好,遙兒也喜歡她,賜新時樣宮花一匣子,再有,選一匹淡綠色的好料子給她,要入夏了,小丫頭穿的鮮亮些,遙兒也喜歡。」
「是,奴才等謝過福晉賞賜,定然盡心服侍大格格。」又有翼遙房裡的宮人齊齊謝恩。
四福晉看向西廂房的方向,對著宋知歡抬眸一笑,神情生動,竟帶著幾分少女的天真爛漫之態,又在此上添了些端莊與為人母的慈愛,極為引人注目。
宋知歡倚著門笑吟吟點了點頭,作出為她鼓掌的姿勢來。
四福晉志得意滿,嫣然一笑,甚美。
※※※※※※※※※※※※※※※※※※※※
被不親近的長輩拉著談人生理想是什麼感覺?
就是……唉,糟心。
感謝:
讀者「喂,妖妖零嗎」,灌溉營養液+12020-06-2615:23:44
讀者「柚子茶」,灌溉營養液+32020-06-2613:27:12
讀者「談笑」,灌溉營養液+12020-06-2610:01:17
讀者「喵醬」,灌溉營養液+52020-06-2608:21:20
讀者「風」,灌溉營養液+22020-06-2607:11:37
讀者「九方塵玥」,灌溉營養液+12020-06-2607:09:28
讀者「重拾減肥信心」,灌溉營養液+202020-06-2523:46:45
讀者「星耀飛翔」,灌溉營養液+12020-06-2522:29:43
讀者「雎鳩炒荇菜」,灌溉營養液+22020-06-2522:29:42
讀者「拒絕討好」,灌溉營養液+102020-06-2522:08:41
讀者「木子」,灌溉營養液+22020-06-2521:25:00
讀者「無語O__O"…」,灌溉營養液+102020-06-2521:24:14
讀者「巫婆婆婆婆婆婆」,灌溉營養液+12020-06-2521:23: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