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
四年時光匆匆而過,這年炎夏,正逢遠嫁蒙古的一位固倫公主回京叩拜太后。
一則是太后的養女,關係很是親近,二則也是遠嫁草原端得兩家和睦,為太后介紹了不少草原風物,太后歡喜之下,宮中擺了一日的戲酒,敏儀免不得帶著孩子們去赴宴。
弘暉前日在屋外瘋玩中了暑,弘昀年齡又小,怕在宮裡出什麼岔子,李氏今年二月誕下的弘時更是還在襁褓之中,敏儀便沒帶他們,自己帶著翼遙、和玉兩個孩子入宮去了。
到底不放心弘暉,臨去前又命人將弘暉送到了住雲館來,托宋知歡照看。
弘暉今年虛歲八歲了,已有一副小大人樣子,穿著淡青色的馬褂,辮子梳的整齊。
宋知歡看他這一身衣裳便覺熱得慌,見他小臉紅撲撲,忙遞了冰鑒里的果子給他,又吩咐:「回去給大阿哥取身涼快些的衣裳。這大熱天的,中了暑還穿這樣熱,真是的。」
跟弘暉的嬤嬤笑道:「是因在外頭行走才穿了這個,也備了薄衣裳,不過路上出了些岔子,這會子命人回去取了。」
宋知歡這才點頭,又問弘暉:「早起喝過葯了嗎?」
弘暉笑著回道:「喝過了,額娘看著喝完了才帶著暉兒過來的。」
「那就好。」宋知歡笑著揉了揉弘暉光溜溜的腦門,含笑問:「小廚房作了清熱解暑的百合綠豆糕,讓人端過來,你嘗嘗?還有杏仁飲、果子露,暉兒想喝哪個。」
好巧不巧,這兩樣都是弘暉所鍾愛的,糾結著思索一會兒,方依依不捨地道:「果子露吧,宋額娘這兒的果子露最好。」
宋知歡徹底笑開了,伸手在他臉上揉了一把,招了招手喚了侍女來,吩咐:「去小廚房,將你辛娘姐姐做的點心端來,再端一盞杏仁飲,一盞果子露。糕點另裝三份,給寧馨、青庄與華姝送去。」
侍女柔柔應了一聲,弘暉四下打量一圈,問:「柔成姑姑呢?今日怎不是她在宋額娘身邊服侍。」
宋知歡隨口道:「她嫂子生了,今兒個去郊外莊子上了。」
「哦。」弘暉點了點頭,正逢他房裡的丫頭送了薄衣裳來,嬤嬤忙推著他去裡間換了衣裳,重新出來坐了。
宋知歡命人搬了一張軟塌來放在冰鑒旁邊,並對弘暉道:「宋額娘困了,睡會,你隨意待著吧。冰鑒旁邊兒涼爽,你往那榻上坐,但萬萬不可湊的太近,太過貪涼也傷身。」
弘暉應了一聲,又忙忙道:「額娘吩咐了,讓暉兒攔著您,不可讓您一日日倒頭就睡。」
「哎呦我的管家公哦,你才多大,就學起你額娘來了。」宋知歡哀嘆兩聲,但雖如此說,到底抵不過弘暉堅持,無奈只能扯了個倚枕過來靠著,隨意道:「行吧,宋額娘就陪你說會兒話,等會到了午時,可得讓宋額娘睡了吧?下午你額娘她們就回來了。」
弘暉這才點了點頭,找起話題和宋知歡說了起來。
從尚書房中的兄弟瑣事,說到:「兒子可得快點好起來,大伯家的弘昱哥哥說過些日子要帶我們去莊子上騎馬打獵,我可不想錯過。」
宋知歡噙著笑聽著,忽然事情就波及到了自己身上。
只見弘暉眼珠子骨碌碌地一轉,從軟榻上下來,蹭到炕沿兒上,扯著宋知歡的袖口軟聲道:「宋額娘,暉兒跟您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你說。」宋知歡一揚下巴,尋思著這小子大概是想出府玩玩去,便直接道:「你阿瑪不在京里,你額娘好說話,你若想出去玩玩,快將身子養好了,宋額娘帶你去莊子上,可不比府里有意思多了?」
「不是這個。」弘暉將腦袋搖的撥浪鼓一樣,軟聲道:「暉兒是想——您給暉兒生個弟弟好不好!就像弘時弟弟一樣,軟綿綿的,粉嫩嫩的,暉兒一定對他好!」
宋知歡瞪大了眼睛,神情驚恐,「誰告訴你這個的?」
弘暉只撒嬌道:「您就說您答不答應吧!」
「不答應。」宋知歡非常冷酷無情地抵住了弘暉的撒嬌攻勢,輕哼一聲,道:「生孩子夠痛的了,生你姐姐一個就要了宋額娘的命,再生一個,宋額娘還活不活了?」
弘暉撅著小嘴嘟囔道:「李額娘不是也生了好幾個嘛~現在不也好好的?」
「那是看著好。」宋知歡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然後故意嘆了一聲,伸手颳了刮弘暉的小鼻樑,面帶愁色地道:「你李額娘這回生弘時傷了身子,是不比從前了。這事兒明面上壓著,你自然不知道。要知道,生孩子對女人傷害是最大的。」
弘暉聽了,便不再提這一茬了。
雲鶴在一旁看著她忽悠小孩,忍不住笑了一下。
傍晚時分,敏儀歸府,先領著翼遙往住雲館來了,一個兩個沉著臉,心情都不大好的樣子。
宋知歡正帶著弘暉在庭院里待著,她這些年偶爾興緻起來,便命人將庭院前用青石砌出兩塊菜地來,養著些脆生生、綠油油的小青菜,一旁還有些紅彤彤的西紅柿。
菜畦不遠處就是爬著葡萄藤和葫蘆藤架子,還有掛著青果的石榴樹,正是季節的桃、杏、李樹,若只看這院子不看建築,實在不像是王公宅邸。
不過這些東西看著就生機勃勃的令人好心情,也使這小院落比別處更涼爽些。
但——她也只限於看看了,為了這幾塊小地,她還特意從府里找了兩個會侍弄地的婆子過來,專管這個,她只需要坐在一邊看熱鬧,偶爾撒兩把水然後等待著坐享其成。
指望她放棄相親相愛許多年的躺椅去侍弄地?
——笑話,我宋知歡是那個人嗎?
話遠了,且說這邊,見二人回來,宋知歡便將弘暉從小梯子上抱了下來,侍女早用木盆打了水來,弘暉坐在小杌子上將摘下來的各樣水果在水盆里洗了,一一遞給敏儀、宋知歡、翼遙三人,最後自己拿著個桃子啃了一口。
二人坐下,吃了點兒水果,或脆甜或軟甜的滋味從喉如腹,方覺好些。
敏儀收了臉子,含笑看著小臉紅撲撲的弘暉,狀似吃醋地道:「就知道你喜歡在你宋額娘這兒待著,可比在額娘那兒開心吧?」
弘暉可不懼這個,直接道:「額娘不也喜歡在宋額娘這兒待著嗎?前兒還說要把這顆杏樹搬回去了。」
正說著話,敏儀已伸手去果盤裡拿另一顆杏子,段段時間裡,一旁置放果皮雜物的小簍子中一堆了四五顆杏核。
年已十一歲亭亭玉立的翼遙適時喚住了敏儀,輕聲道:「額娘,杏子傷人,少用些。」
「這不是味道實在好嗎。」敏儀對著小大人樣子的翼遙訕訕一笑,抓起一顆杏子並保證道:「最後一個了。」
翼遙抿了抿唇,無奈嘆息。
宋知歡拄著下巴笑吟吟調侃道:「遙兒啊,老嘆氣、操心太多容易老得快。」
「和您最操心!」翼遙無奈,命人:「怎麼給阿娘上了冰飲?辛娘姑姑也沒說什麼?」
「辛娘姐姐說了,天氣實在太熱,主子也忍不住,少用一盞無妨。」侍女忙回話道。
翼遙這才點了點頭,不計較這個。
宋知歡假哭著對著弘暉道:「看看你姐姐!這還沒正經長大呢,就開始欺負阿娘了!」
弘暉鼓著腮幫子糾結了一會兒,實在不知道到底該幫哪一個,俗話說的好:手心手背都是肉(劃掉)左右為難!
敏儀看著他糾結的樣子心覺好笑,正見那邊一個和玉閣中的嬤嬤匆匆而來,便招手道:「怎麼了,來的這樣急匆匆的。」
嬤嬤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青石板路磕著膝蓋可不是玩的,嬤嬤卻渾然不在意,直接道:「福晉,我們格格回了屋裡就說心口不舒服,請您快請太醫吧!」
「快,那帖子去請太醫!」敏儀一驚,也顧不得坐了,忙忙起身,對宋知歡道:「快,咱們去看看和玉。」
又擰著眉連聲道:「是我不好,今兒就不該帶她入宮。」
宋知歡聞此便知不對,心中存疑,一面起身一面問:「在宮中到底怎麼了?方才你們回來面色就不大好的樣子,和玉好好的怎麼還犯病了呢?」
敏儀面色難看,「做小輩的,有些事兒本不該開口,但端敏姑母管教孫女未免太疏鬆了些!達爾漢親王的孫女兒尊貴,博爾濟吉特的姓氏尊貴,我愛新覺羅的小格格就不尊貴了?還敢踩著嫡庶尊卑說話,真是和這位姑母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她還有底氣傲,也不想想,如今萬歲爺巡幸塞外,那些姑母皇姐們哪個不再木蘭圍場陪侍,偏她被打發回京,說是給太后請安,實則因為什麼事兒她還不清楚嗎?在科爾沁仗著公主身份耍脾氣就算了,這紫禁城還少公主嗎!」
一說起白日里的事兒,她火氣噌的一下就躥了上來。
宋知歡當即明了。
要說這位端敏公主那也是有名的人物,受當今所不喜,為兄弟所厭棄,性格囂張跋扈刁蠻任性,對這些個皇子們也不大喜歡,只看重元后嫡出的皇太子,其餘也就當年養在孝懿皇后膝下的四貝勒能得她一個好面色。
不過這好面色也是和人比出來的,真說起她來,『目無下塵』這四個字形容她實在再貼切不過。
宋知歡也聽說過她的一些彪悍事迹,但從未見識過,想來能讓一向好脾氣的敏儀說出這樣的話,她那小孫女也是犯了大事兒了。
翼遙在一旁先對敏儀道:「額娘,謹言。」
復又轉過頭,對宋知歡輕描淡寫地概括了整件事情,「是在宮中,博爾濟吉特格格衝撞了我們,大伯家的茉雅琦姐姐氣不過跟她頂了兩句,她惹不起大伯,便只能對著我和和玉撒火。」
宋知歡一時氣笑了,「多大個孩子?就知道欺軟怕硬了?」
翼遙搖了搖頭,輕聲道:「大伯父這幾年在朝堂上風頭正盛,想來姑祖母亦有叮囑那位表姐。」
說到底,還是四貝勒的茬子不夠硬。
弘暉握著小拳頭,氣憤地道:「姐姐你別怕,下回弘暉給你出氣。」
翼遙無奈搖了搖頭,一面牽著他往外走,一面道:「這是小格格之間的事兒,你還是別插手了,平白低了格調。」
「那有什麼,你是他姐姐,你受了委屈,就該暉兒給你出頭。」敏儀口氣淡淡的,神情卻分外的堅定,彷彿在訓導兒子,又彷彿在告誡自己,「只是手腕要婉轉些,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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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歡:立下一個flag,然後自己打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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