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四
皇太后病的愈重,宮裡每日慌亂不堪,佟佳貴妃作為後宮眾妃之首,帶領嬪妃們、皇子福晉們給太后侍疾,康熙也是身體保養,兩邊抽陀螺一樣轉著,敏儀每每回府,都是滿面疲憊。
倒是雍親王府里的小日子,仍舊那樣平平淡淡地過著。
董鄂氏的天花病症消退,也從西廢院里搬了出來,卻也沒大變化,仍然日日躺在出床上安胎。
弘時的醫書一本接著一本的翻,韻姐兒本來照看過了董鄂氏的天花便預備回玉芍軒了,畢竟葳蕤苑裡還有弘時,也是要避嫌的。
董鄂氏卻不知怎的,離了韻姐兒吃不好睡不好,於是弘時小阿哥就開始了長達幾個月的睡書房生涯。
正房睡著媳婦,廂房被表妹佔了,他一個男人只配睡在外院。
華姝對此倒有幾分啼笑皆非的意思,只是和宋知歡閑聊時偶爾提起韻姐兒,口吻中帶著淡淡的嘆惋,「這孩子傻呀!雖然我總惦記著親上加親,可也不是讓她給人填房又當人繼母的親法呀。」
宋知歡掃了一眼,沒作聲。
華姝又感慨道:「這些年,我能撐過來,也全靠了韻姐兒了。她和玉姐姐早嫁了人,雖然心裡親近著,到底不如從前。弘時性子太軟和,心雖細,到底也是個男人,又不是開朗活潑的性子,在我這兒也只叫我心煩。還是韻姐兒陪著,能逗我開心,哄我心情暢快。」
「她這些年琢磨了多少有趣兒的東西,不就是為了使你開顏嗎?」宋知歡道:「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姑娘為你洗手作羹湯,雖有幾分寄人籬下的意思,卻也正正經經是滿腔的濡慕之情。我還羨慕你呢!我那兩個女兒?不提也罷。」
「我還喜歡翼遙端莊穩重,修婉開朗大方呢。」華姝誇起兩個小丫頭倒是滔滔不絕了,「不似和玉,她的性子就不像我,悶葫蘆一樣,說話輕聲細語的,每一句都慎之又慎,唯恐惹人厭煩。就這樣敏感多思心性,若非她是我的親生女兒,我也疼不起來。」
宋知歡聽了一瞪眼睛,拍了她一下,「這話給和玉聽了她要哭的!況這幾年和玉的性子可不是好了不少?」
「那倒也是。」華姝先是一笑,復又帶著幾分不甘地道:「想來是娘身邊不如相公身邊,這雍親王府的風水也沒有納喇府的養人!」
「亂呷醋!」宋知歡嗔她一聲,拾起團扇在手中搖了搖,不再理她。
天氣轉涼,宮裡壞消息不斷,敏儀算是在寧壽宮安了窩,許久未曾回府。
宋知歡這日叮囑她屋裡的小丫頭,命道:「將你家主子的厚衣裳包一些,再有手爐一類的小東西,回頭打發人給宮裡送去。」
那小丫頭應了一聲,依言預備了。
其實她們未必沒有細心之人,只是如今敏儀屋裡的大丫頭被帶進去了,也沒人樂意做這個出頭鳥,便得等宋知歡吩咐再動。
如今得了吩咐再打點起來,果然處處妥帖。
宋知歡是讓弘暉入宮的時候順道給敏儀送去的,如今康熙爺也病著,是兒子們帶著嫡子或長子侍疾,弘暉二者佔全了,也跟著他阿瑪在宮裡。
雍親王如今對康熙皇帝是事事關懷備至,妥帖謹慎,湯藥親嘗,使得康熙皇帝親口稱讚他:純孝,連帶著弘暉在宮裡也有了面子。
這些東西稍進去,不難。
敏儀收到了東西,果然心中分外熨帖。
這日眾人在花園裡小坐,修婉坐在琴凳上輕輕勾弄琴弦,泠泠之音傾瀉而出,眉目含笑。
寧馨在一旁看著,難得也露出幾抹笑意來,面帶欣慰。
忽地聽見一陣喧鬧之聲,寧馨微微皺眉,宋知歡回頭看去,便見黃鶯在眾人的簇擁下過來,口中還與周身侍婢們吩咐傳達著什麼。
一路叮囑著,知道行至宋知歡等人身前,方才盈盈一欠身,抬起頭來,面帶喜色地道:「太後娘娘懿旨,召咱們恭貞郡主入宮見駕呢。」
宋知歡聽著先是一愣,然後反應過來:恭貞郡主是修婉的封號。
她見黃鶯面上帶著喜色,便稍稍鬆了口氣,知道不是什麼壞事,便也笑道:「那就往凈提齋去吧,得給修婉換身衣裳。」
說著努努嘴,示意黃鶯去看修婉那一身素凈簡樸的青衣。
黃鶯也一笑,「並不急,也好。」
於是眾人往凈提齋去了,華姝心中存著些疑惑,便也跟著去了,倒是幾個孩子被嬤嬤們抱回去了。
一入了凈提齋,豆蔻已忙吩咐侍女去將修婉今年新作的秋衣取來,又叮囑要顏色鮮亮的。
宋知歡看了修婉一眼,見捧出來的衣服最上面的是一件硃紅色灑金鑲邊的氅衣,便道:「她未必喜歡這個,不是有一件新作的橘紅撒月白花朵褂子嗎?要那一件,裡頭搭一件顏色素凈些的襯衣。」
這還怕修婉有不樂意,回頭去看她,卻見修婉正坐在軟墩上,眉目輕斂,竟持著幾分稱得上溫婉慈悲的笑意。
這就算答應了。
一時修婉去更衣,宋知歡命黃鶯坐了,又讓人看茶,問她:「怎麼是你回來的?」
黃鶯笑了一下,道:「是太後娘娘吩咐要見四格格,福晉惦記著府里,便向太后請了話,讓奴婢回來,也吩咐些事情。」又道:「本該是畫眉回來的,但太后喜歡她做的蜜餞果脯,她被寧壽宮小廚房借去了,也不得空。」
宋知歡這就笑了,黃鶯又道:「還得多謝宋主子您托世子送進去的秋衣,若不然福晉只怕就要在宮裡凍著了。」
宋知歡隱隱有些好笑,嗔道:「皇宮大內,還能凍著了親王妃不成?」
黃鶯和她熟稔,說話也沒多少忌諱,當即道:「親王妃在宮裡可不算什麼。這些日子,我們福晉可受了德妃娘娘和宜妃娘娘不少臉子呢。」
德妃倒是能理解,但宜妃……
許是看出宋知歡的疑惑來,黃鶯無奈道:「福晉照顧的細心,得了太後娘娘兩次誇讚,搶了八福晉和九福晉的風頭。」
「原是這樣。」宋知歡嘆了一聲,卻也知道敏儀不是白受欺負的人,早年就算了,如今即便是德妃也輕易算計不了她,便也沒多擔心。
一時說著些閑話,那邊珠簾輕輕一勾,修婉已款款自內室出來,但見她身著顏色鮮亮溫暖的橘紅撒花對襟領細絨褂子,內搭立領月白襯衣,銀線勾勒的卷草紋清雅,也壓住了橘紅的鮮艷。
青絲編起盤在腦後,用一支溜銀喜鵲珠花簪住,說來這珠花還是翼遙幼年愛物,出閣前贈與了妹妹,修婉也很是愛惜。
壓襟一塊如意雲紋羊脂玉佩,腕上挽著一串檀木念珠,身姿亭亭,雅緻清新。
見了修婉面上那不同往常開朗明媚的笑,宋知歡心中有些疑惑,借口添首飾拉著女兒入了內室,巴拉巴拉問了一堆母女間的私密事。
修婉卻一樣樣答得明明白白,最後還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宋知歡一看,又滿是關懷地問道:「額娘您這是怎麼了?要不要請林先生來看看?」
「去你的!」這一下子算是熟悉的女兒回來了,宋知歡呵斥一聲,將她耳朵上的銀墜子用一對珍珠耳鐺換下,一面道:「好端端的笑的那麼怪做什麼!險些以為我女兒換了人作。」
修婉彷彿明白過來,當下笑道:「額娘您是說奪舍吧?您放心,天王老子來了也不敢奪你女兒我的舍。」又微微一頓,用一種雲淡風輕的姿態,問宋知歡今晚吃什麼的語氣道:「只是太后時間怕是不多了,我去渡她。」
「去你的!」這回宋知歡算是徹底壓制不住音量的,一下子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猛地退了好幾步,慫唧唧地扶著門框看修婉,顫聲道:「你、你、你說話正常點!」
「女兒很正常!」修婉無奈一笑,上前兩步挽起宋知歡的手,二人抬步向外去。
寧馨就在羅漢榻上坐著,見母女兩個這樣的姿態出來,她又素來耳目靈敏,一下子什麼都明白了,當下掃了修婉一眼,修婉下意識地腿發軟、心狂跳起來。
到底溫和慈悲的形象笑容還是端住了的。
目送著修婉遠去,看著身邊也奇奇怪怪的寧馨,宋知歡心中忽有所感:忽然感覺就我一個正常人怎麼破!
到底晚間,修婉平平安安地回來了,笑容已恢復到了往常明媚燦爛的模樣,還帶著太后的賞賜:一尊太后供奉多年的白玉觀音像。
修婉命人請進了小佛堂,一面換了身衣裳,往住雲館向宋知歡請安。
宋知歡見她恢復正常便先重重鬆了口氣,一面嘟囔了一句:「上午是哪根筋搭錯了。」一面命人將辛娘備的修婉喜歡的小點心端了上來。
修婉美滋滋地啃著小點心,笑容十分滿足。
到底也沒對宋知歡說她在宮裡都做了些什麼。
這日噩耗忽來,仁憲皇太後於睡夢中安穩離世,笑容歡欣。
雍親王、敏儀並弘暉、徽音這些小輩都要入宮守靈舉哀,卻和宋知歡沒大關係。
徽音將院子里的三個小的都託付了過來,她就帶著孩子們玩,左右皇家的孩子早熟,兩個大的又聰明,小的正是好玩的時候,一切生活起居又有奶母打理的妥帖明白,倒是不討人厭。
好消息來的很突然,是康熙爺下旨,以「孝敬純良,侍皇太后關懷備至」為由,晉封恭貞郡主、雍親王四女修婉為公主,改封號為「敬貞」,是為敬貞公主。
隨之而來的還有皇太后留給修婉的幾大箱子東西,自潤澤珠玉至璀璨金銀,顏色鮮艷織工繁複的緙絲、蜀錦、雲錦有十幾匹之多,七尺高的紅珊瑚顏色鮮艷欲滴、殷紅如血,堪稱極品。
另有皇太后多年隨身念珠手串,顏色極淡的琉璃穿著一顆鮮紅的瑪瑙珠子,整十八顆,入手潤澤生香,亦是貢品。
宋知歡看的心臟狂跳,當即問修婉:「你告訴我,那日下午你到底做了什麼?」
「修婉為皇瑪嬤講了一整部《地藏王菩薩本願經》。」雍親王看向修婉,目中帶著極淡的驚嘆,難得顯露出些歡喜與欣慰來,口吻極為溫和,「皇瑪嬤對修婉很是喜歡,入殮也是枕著修婉抄些的一部經書安睡的。」
敏儀也笑道:「皇太后臨去前,親自吩咐侍女將東西一樣樣清點出來,命贈與修婉。那隨身的手串更是親自吩咐的。太后說:與其讓這寶貝隨著我這個老婆子入了土,不見天日,不如給了她小人家,多積功德。」
宋知歡沉默一瞬,輕輕一嘆,「也罷。」
雍親王道:「送皇瑪嬤靈柩入陵,汗阿瑪身體虛弱病不能行,囑我前往。福晉和暉兒媳婦亦要跟隨,知歡,王府內諸多事宜你要多費心。」
宋知歡聽著一陣惡寒,心中吐槽:別給自己貼金了,送太后靈柩,那個皇子能免?還康熙囑你!
雖然如此,卻也含笑應了,「是,妾身明白,」
轉年剛出正月里,王府添丁。
依董鄂氏的身子,能將孩子帶到這麼大已是極為艱難,宋知歡去探望時,見她瘦的一把骨頭似的,肚子卻高高隆起,臉頰消瘦,皮包骨頭。
弘時已是形銷骨立,瘦的只剩一副骨頭架子,原本溫柔清澈的眼眸也染上濃濃的哀愁悲意。
這個孩子帶走了董鄂氏太多的生機,弘時自己便於醫道分外精通,怎會不知,董鄂氏沒幾日時間了。
董鄂氏瘦了許多,但眼睛仍然如剛入府時一般,水潤潤的,如星如月。她的性子敏感,天性多疑多思,並不算很討人喜歡。但臨到人要去了的時候,總會有人為她哭上一場。
韻姐兒照顧了董鄂氏這半年多,人也瘦了一圈兒,不似從前身姿豐腴體態健康的模樣。
董鄂氏看向她,輕輕眨了眨眼,有些不甘,又似是嘆息地道:「我多不甘心啊,以後我的夫君和孩子就都是你的了。但我相信你是個善良的人,這八個月不到的日子裡,無論我怎樣的為難你,你都笑著承受了。我知道,你不是為了我,只是為了你表哥,為了我的孩子。」
韻姐兒抿著唇,垂著頭一言不發。
董鄂氏卻自嘲一笑,道:「我自小就心氣極高,自認才情容貌都是姊妹中一等一的,自然看不上她們。嫡母不喜我,我知道,可我就喜歡她嗎?偽善,我得著她的憐憫?如今我去世了,應該也沒幾個人會為我傷心,哭上一場吧。笑吧,都笑吧!我的孩子,他不會記得我,在他心裡,只會有你,李韻一個母親。」
韻姐兒被她說的心酸,忙道:「你是生母,用命把他換來的,他會記得了。即便他不記得,我會讓他記得。」
董鄂氏直起脖子抬起眼看她,眼中迸發出光來:「你發誓!」
「我發誓。」韻姐兒心知落入了董鄂氏的圈套中,卻也心甘情願,「若我不教導他記得生母,教我晚年凄慘,來世不得為人。」
董鄂氏這才輕輕挑了挑嘴角,虛弱地笑了一下。
剛才爆發的那一下彷彿耗費了她太多的氣力,她枕著枕頭閉目急促喘息了許久,直到弘時過來扶著她為她順氣了,她方才再次看向韻姐兒,眸光堅定:「我要你發誓,這個孩子,日後會是你唯一子嗣。」
華姝心一冷,看向董鄂氏,目中滿是冷冽。
須知如今這個年代,一個孩子會遭遇到的危險太多了,若是真應了董鄂氏的話,那如果日後他出了什麼以外,韻姐兒後半生便是凄慘無依。
這誓言,是覺了韻姐兒所有的後路,逼她不得不將這孩子視為唯一希望。
董鄂氏這些日子以來對韻姐兒為難她看在眼裡,韻姐兒的妥帖她卻也看在眼裡。她雖知道,董鄂氏對著韻姐兒會有難忍的厭惡,卻也忍不住偏心韻姐兒。
骨肉親緣,莫過於此。對華姝而言,陪她度過女兒出閣、疾病纏身的時光的,是韻姐兒;為她的身體萬分擔憂操心不盡的,也是韻姐兒。
韻姐兒稍稍愣了一下,然後淺笑一下,應了。
這笑容不似平日里的明媚如春光,卻很是溫柔和煦,使董鄂氏也稍稍有些愣怔。
韻姐兒卻繼續笑道:「我應下了,這本也是我的打算。人心都是偏的,我不敢保證,日後若我有了親子還會以他為重,故而,我一開始便不打算再誕育子嗣。他是弘時哥哥的長子,是你用命換來的生命延續,我會疼愛他如半身,不教他受半分委屈。我發誓。」
董鄂氏抬手撫著胸口,震驚久久未散,許久,還是咬著牙說出來最後一個條件,「我是他的原配嫡妻,他百年之後,我要與他合葬,他也只能與我合葬,我要你對我的靈位執妾禮,我要你此後為他納妾綿延後嗣。」
韻姐兒只是無聲一禮,盡數答應。
華姝已忍不住站了起來,卻又被敏儀按下。
一口氣咽下,一朵花兒便枯萎了。
說實話,對董鄂氏的死,宋知歡是不怎麼傷心的。
她太驕縱了,心比天高,要與徽音比高低,與華姝分高下,幾次三番視退路前路於無物,執意走那崎嶇小道。
甚至最後的病,都是她自己作出來的。
這個孩子,是她用了董鄂家送來的催孕方子,服藥連續兩個月之後本該老老實實蹲在院子里安養,等待喜訊,她卻執意往年氏處走動。
「天命弄人啊。」站在廊下,宋知歡仰頭望天,長長嘆了一聲。
一時韻姐兒悄無聲息地走了出來,她拉住韻姐兒,難得正色庄容地問她:「你當真樂意嗎?那條件有多苛刻,我是了解的。況且弘時未必對你有意。」
韻姐兒輕輕一笑,一雙遠山黛眉透著大氣,笑容卻很溫柔淺淡,她對著宋知歡輕聲細語地道:「是我樂意的。當年,弘時哥哥成婚,我本來已做好了安心嫁一良人的準備。但……我就當是老天成全了我吧,能嫁給弘時哥哥,我受多少的委屈磨難都是值得的。弘時哥哥元妻過世后不可能不續弦,但門楣家世卻沒得挑了,我是他最好的人選,況我也有姑母的心儀。我不盼著他能待我如待嫂嫂,只要他如這些年一樣溫柔,我就能端著這一份溫柔走下去,我希望他,我的少年郎,一切都好。」
「我也不怪嫂嫂。對女子而言,自己死期將近,又能見到夫君的下一任,是很殘忍的一件事。所以從一開始,我就封了她能接觸到所有人的嘴,只讓她以為,我是奉姑母的命,入禁地照顧兒媳與孫兒。但她太敏感了,或許也是我從前看弘時哥哥的眼神太明顯了吧。」
「我知道,出了西廢院之後,她是故意表現得離不開我,讓我給她喂葯擦身,處處為難。一則出一口氣,二則也希望我能知難而退。因為縱然世事如此,她也不希望會見到丈夫的未來。」
韻姐兒說著,抬步下了一級階梯,宋知歡看到她臉頰上緩緩流下的清淚,也聽到她對著天空輕聲呢喃:「嫂嫂,願您來生一切都好吧。你別怪我,我也不怪你。世事如此,我對你雖有愧疚,卻自認沒有半分對不起你的地方,你的條件我都應了,你安心吧。」
「選擇是她自己做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早就的,你不必內疚。」話一出口,宋知歡方知自己原來能涼薄到如斯地步,她輕輕拍了拍韻姐兒的肩,道:「給弘時點時間,也給自己點時間,走出來吧。」
韻姐兒下了台階,站在院子當地對宋知歡一福身,帶著幾分笑意地道:「是,我知道,多謝宋福晉的提點。」她的眼圈兒有些紅了,笑容卻很溫暖,她看向宋知歡,眼睛裡帶著亮光:「側福晉,您說,我這算不算:敗也家世,成也家世。」
——因為家世,當年沒有資格作為雍親王府三阿哥的嫡妻備選人;因為家世,能夠與她的意中人結為夫妻,即便只是填房繼室。
回住雲館的一路上,宋知歡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坐在搖搖晃晃小竹轎上,她仰頭望著透著夕陽餘暉的天空,忽然問柔成道:「柔成,『情』之一字,這能讓人低微到塵埃里嗎?韻姐兒是官宦人家的嫡女,縱然父母早逝,也有作為親王側妃的姑母照拂,嫁一個新科舉子,憑一份豐厚嫁妝,不愁沒有好日子過。但她為了弘時,卻甘願去照顧本該是與她對立的人,答應那麼多的苛刻條件,只為了能夠陪在弘時身邊。又或者說是因為她太善良了,她本不需要做這麼多,只要安安靜靜地等,董鄂氏去了,以她在華姝心中的地位,她再親自相求,也有她八抬大轎入王府的一日。董鄂氏一胎若是不保,對她更為有利。你說,她甘願去照顧這一胎,到底是為了弘時,還是因為心中的良知?」
「兩者都有吧。」柔成笑了,「若只是為了三阿哥,韻姑娘做不到如此的關懷備至。」
「也是。」
※※※※※※※※※※※※※※※※※※※※
這一章寫的時候其實很矛盾。
因為設計情節的時候是站在韻姐兒作為劇情主體來些的,而我本身就不太喜歡董鄂氏,所以構思的時候並沒有分給她太多的注意。
但寫的時候又覺得她太可悲了,我設計了韻姐兒去照顧她的情節,她本可以安安穩穩地視韻姐兒一個好妹妹,一個善良心軟的妹妹。但我又給了她多思敏感的性格,所以為了劇情的合理性不得不讓她發覺了這件事。
然後韻姐兒被為難,就是預料之中的。
在我的設定里,董鄂氏本該對弘時一往情深。
但我寫著寫著,忽然覺得她彷彿愛的不是弘時,只是她自己。因為才情甚高要有一份或美好或凄婉的愛情,所以她才需要自己愛弘時。
弘時就是一個大寫的悲劇,他對董鄂氏卻並非是愛,只是喜歡。
但因為他是一個心軟善良之人,所以他要很傷心,因為董鄂氏用命給他換了一個孩子。
如果給董鄂氏一份判詞,我想會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我此生,當以此為鑒,以免未來誤入歧途。
願於紅塵中修心,修清靜心、平常心、仁人之心。
不誤入歧途,不自負驕縱。
也願讀到這本書的各位,都有一個溫柔仁愛之心。
世間事、世間人涼薄,才更有人需要一份溫暖。
僅此。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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