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穿
「這……」丁巫面露難色,「她的丈夫遠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現在外頭天寒地凍,千里冰封,如何趕的過來?」
三娘子說道:「你莫要哄我,汪大夏是錦衣衛的人,錦衣衛日常做些什麼事情,我很清楚。我在你們的都城,也做過類似的事情,收集情報,送回自己的國家,大家各為其主。」
「何況,魏大夫身為人/妻,還是新婚燕爾,不可能因為你一個義兄而突然來邊關要你回國去,我猜測,她是順路,跟隨執行任務的丈夫到了大同。汪大夏一定就在邊關錦衣衛的暗樁里,說不定,此刻他人就在豐城。」
「我若早知道如此,就不會要侍衛把她從城門抓回來,一路跟蹤,她在路上必有人接應回大同,我猜,接應的人就是汪大夏。」
好個聰明的三娘子!除了猜錯接頭人,其餘全對!
丁巫心中驚濤駭浪,努力保持冷靜,想著如何應對。
此時如果要汪大夏來到汗廷領走魏採薇,必定會暴露錦衣衛在豐城的暗樁,紅妝胭脂鋪好容易鋪開的情報網會被打亂。
可是,如果汪大夏不來,魏採薇會受到鍾金哈屯的懲罰。
怎麼辦?丁巫左右為難。一邊是國家利益,一邊是妹妹的安危。
魏採薇開口了,說道:「此事因我一人而起,與我丈夫無關,我一人承擔罪責。哈屯既然知道我嫁給了汪大夏,應該對京城動向了如指掌,會有情報送到汗廷。也應該知曉當今皇上的太子和兩個公主都是我接生的,李貴妃也一直是我負責為她調理身體,女人生孩子,身體一半是躺在棺材里的,我自願留在汗廷,照顧哈屯生產。」
好個一心護夫的妻子。三娘子摸著隆起的肚皮,玩味的看著魏採薇,「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與眾不同。你是陳千戶父子雙殺案的嫌犯,汪大夏把你託付給我,要我幫你逃出京城,你卻逆流而上,主動自投羅網,去錦衣衛澄清了自己的嫌疑,不用一輩子過東躲西藏的生活。」
「後來,就聽聞你和錦衣衛的陸統領有私情,沒過多久,你就和鄰居汪大夏公開成雙入對,就連教主趙全邀請汪大夏赴宴,也要順帶叫上你,你們兩個在畫舫宴會上卿卿我我,就連紅袖招的歌姬舞姬都隔著屏風,聽得面紅耳赤,那時候我覺得很奇怪,因為汪大夏只是貪玩耍,不喜世俗約束,表面離經叛道,其實並非好色風流之人,怎麼一遇到你,他就變了一個人。」
「現在想想。」三娘子的目光在丁巫和魏採薇之間流轉,「這一切是一個精心算計的局中局。你和陸統領、汪大夏三人行的不堪傳聞、萬貨商行突然陷入假銀票官司、丁巫和汪大夏猶如天降神兵,解決萬貨商行的官司,連同萬貨商行和紅袖招兩大白蓮教暗樁一夜之間覆滅,還有丁巫被當做勾結白蓮教的嫌犯被關在錦衣衛詔獄備受折磨、丁巫叛逃故國,來投靠汗廷,皆是一場又一場的戲。」
丁巫立刻跪下,扯開衣襟,露出脊背可怖的傷疤,「微臣被錦衣衛鞭打侮辱、微臣的父親被關在錦衣衛詔獄十年,暗無天日,一病嗚呼,這都是鐵打的事情,並非演戲,微臣對汗廷的忠心,日月可鑒,絕無半點異心。」
三娘子現在懷疑一切,「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苦肉計而已,你的傷疤是真的,我很佩服你的毅力和勇氣。至於你的父親……把一個活人做成死人的樣子,不正是魏大夫擅長的嗎?」
眼瞅著丁巫也要被拖下水了,魏採薇心中大急,「我與汪大夏早就生情,與陸統領的私情子虛烏有,只為演戲,那個端午節丁大哥被嚴世蕃抓走了,我要救他,不得已和陸統領演戲。我的兩段感情,只有和汪大夏是真的,我們歷經波折,七年才得以成婚,真情難斷,最後有情人終成眷屬,並沒有欺騙世人。」
三娘子聽了,心裡莫名湧出一股酸意,「是嗎?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汪大夏對你用情至深,他應該會不顧一切來汗廷找你。」
三娘子對丁巫說道:「你可以下去了,汪大夏遲遲等不到他的妻子,自會來找你這個大舅子打聽消息,你就對他說,要接回老婆,就來汗廷找我。他若不來,他老婆就留在汗廷,一輩子當我的御醫。」
丁巫正要再出言為自己澄清,三娘子又道:「你把進出汗廷的符牌留下來,以後若無召,你不可以進出此地。」
三娘子懷疑丁巫,雖然沒有證據,一切都是猜測,但是,她是汗廷最尊貴的女人,她不需要證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不可能在懷疑丁巫的情況下再繼續容他自由進出汗廷了。
這是丁巫「叛逃」以來,遭遇的最大的危機,他摘下犀角做的符牌,雙手捧給三娘子,「多說無用,微臣會以實際行動證明自己的忠誠。」
三娘子用犀角指著魏採薇,「如果我要你殺了她,以證清白呢?」
魏採薇藏在衣袖裡的手指頭都要生生絞斷了。
丁巫答道:「微臣不會對義妹動手。微臣雖然在錦衣衛詔獄遭遇鞭刑逼供時,對她有過怨恨,怨她沒能及時救微臣出去,但鞭打微臣的是錦衣衛,不是她、囚禁微臣父親十年的也不是她。她從來沒有做過害微臣的事情,也沒有做過任何對哈屯有威脅的事情,微臣無論如何都不會傷害她。」
「很好。」三娘子點頭道:「你還真是個有情有義的義兄,既然如此,從明天起,樞密院就不要去了。」
三娘子一刀刀劈砍下來,把丁巫的官職都砍掉了,貌若天仙的她,也有雷霆手段。
丁巫被逐出汗廷,魏採薇如坐針氈,宴會只剩下兩個女人。
魏採薇思考著如何努力挽回,說道:「如今我不再是昔日街頭無權無勢的游醫了。李貴妃對我信任,我無召也能可以進宮,自由出入宮廷,當今太子是我給他剪的發,憑我的能力,完全可以幫助義兄恢復過去高官子弟的身份。無論我如何勸說,他都不肯答應跟我回去,鐵了心要留在汗廷,為三娘子效力。」
「可是……」魏採薇諷刺一笑,「三娘子卻並不相信他的忠誠,覺得非我族類,必有異心,以莫須有的罪名將他逐出汗廷、還奪去官職,他一片忠心,終是錯付了!這樣也好,一個小小考驗下來,義兄應該對哈屯從死心塌地變成死心,他應該看清了自己的處境,一個漢人,是不可能真正得到信任的,在哈屯這裡沒有前途。」
三娘子冷了臉,「你在諷刺我沒有容人之量?你不要忘記,你現在是我的囚徒,生死只在我一念之間。」
魏採薇站起來,雙手高舉,肩膀聳動,學著剛才《海青拿天鵝》的舞步,大鵬展翅,獨自跳舞,她原地旋轉,裙擺漲成一面鼓,就像一個陀螺似的永不停歇。
魏採薇突然起舞,三娘子摸不著頭腦,心想她莫非是被我逼瘋了?汪大夏要是來汗廷,看到一個瘋婆娘,怕是……
魏採薇腳尖一點,旋轉截然而止,回眸笑道:「我是哈屯的囚徒不假,但是哈屯又何嘗不是汗廷的囚徒呢?哈屯嫁給自己的外祖父,難道是哈屯所願?哈屯和我一樣,都是苦中作樂,反正逃不出去,索性在囚籠中盡量讓自己舒服一些,其實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放肆!」三娘子氣得拿起杯子,想要砸向魏採薇,舉到半空,理智讓她停止了。
三娘子捏著杯子的手背都凸出淡藍色的血管,幾乎將牛角杯捏碎,最後,她輕輕放下牛角杯,「差點中了你的激將計。你要尋死,我偏不成全你。」
魏採薇說道:「我不是在尋死,我是尋求與哈屯合作。我是大明人,哈屯是汗廷的人,我們都不會為了任何人背叛自己的國家。我義兄是哈屯最得力的人,哈屯懷疑他的忠誠,也是說棄就棄了,可見叛國是哈屯的底線。」
「我們兩國雖然討厭對方,但都沒有能力將對方覆滅。錦衣衛的行動至今為止,也只針對白蓮教,並沒有對汗廷如何,更沒有傷害過哈屯。況且,我們都是女人,有些事情,只有女人才懂得女人的痛苦。」
「中原有句俗話,以色侍人,豈能長久?即使俺答汗會一直沉迷哈屯的年輕貌美,永遠寵愛哈屯,但是俺答汗六十多歲了,還能活多久?我們的老皇帝去年就駕崩了。我知道草原有繼承婚的習俗,哈屯將來會像一個物件一樣,被繼承汗位的大繼子所繼承,會淪為繼子眾多妻妾中的一員,也就是說,哈屯在被迫嫁給自己的外公之後,會再嫁給自己的舅舅。」
三娘子聽了,再次被勾起了怒火和暗藏在心裡的恐懼,「你閉嘴!」
到了這個地步,錦衣衛面臨著功虧一簣的危險,魏採薇索性豁出去了,「哈屯的大繼子辛愛黃台吉已經年過五十了,聽說他沉迷酒色,身體不太好,這樣的人不能長壽,所以,哈屯的大繼子、也就是大舅舅死了,依然年輕美麗的哈屯會嫁給自己的孫子、也是外甥,像個物品一樣身不由己,在男人之間傳遞著。」
魏採薇緩緩走近暴怒的三娘子,「男人們覺得繼承婚可以最大程度的保護家產,肥水不流外人田,從來不覺得這樣的婚俗有問題,因為他們是利益的獲得者,但從來如此,那便對嗎?」
「他們不會去想改嫁給自己兒子、甚至孫子的女人們是什麼感受,去體會被當成一件可以繼承的物品是多麼可怕可悲的事情,但是我知道哈屯並不甘心,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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