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請來的人不過是來做個見證,打個過場,看著潘大爺面上明顯的不舍,劉如蘊的神態自若越發刺人的眼睛,這劉家姑娘的心是什麼做的?雖有人這樣想,還是似看著一幕戲樣,一步步演下去。
簽了字,畫了押,中人做了保,原媒按了手印,男的被潘老爺請去花廳里,那裡早就備好了酒席,媒人在這裡看著潘家把劉如蘊的嫁妝發出去,潘大爺本該是出去外面陪客的,此時卻是定定的看著劉如蘊,劉如蘊只當個不見。
潘太太吩咐下人們把劉如蘊的箱籠從她房裡拿出,有些遲疑的問道:「劉姑娘,這些東西卻是交與誰去?」
劉如蘊正坐在那裡喝茶,聽到潘太太這樣問,把杯子放下,笑道:「勞煩貴府下人,替我把東西放到門口就成。」這個,潘太太饒是精明,也遲疑了一下,劉如蘊看她一眼,笑道:「潘太太可是怕旁人說什麼閑話?這你且寬心,做小輩的,已經安排好人了。」
潘太太聽了她這兩句,嘆了一聲,她在自家做媳婦的時候,雖也能伺候自己,卻總是有些不愛笑,當時只覺得是她端莊有禮,此時下堂求去之日,卻笑意盈盈,看起來容光煥發,自己的兒子,就算真做錯了,難道她就沒有半分留戀?罷了,這樣絕情的女子,自家也消受不起。
管家婆子抱著個首飾匣子過來,走到劉如蘊面前行禮:「劉姑娘,這是你所有的首飾,都在這裡。」劉如蘊示意她把匣子放下在桌子上,打開匣子,裡面一片金光燦爛,珠光寶氣,當日劉如蘊出嫁之時,劉家按了規矩,也是備足了首飾,黃的是金,白的是銀,圓的是珠,從沒有缺過,半年前劉如蘊走的時候,拿走了十來件,此時裡面都還是滿滿當當的。
劉如蘊看都不看那些首飾,從首飾最下面翻出幾張紙了,看一看,把其中一張遞給潘太太道:「太太,嬌兒既已給潘家留後,這是她當日的身契,還請太太收好,還了給她。」
潘太太臉色有些不對,這身契懂事的姑娘,本該在嬌兒被潘大爺收用了就拿出來,還給嬌兒,現在拿出,卻不知劉如蘊打的是什麼主意?
潘太太終究是塊老薑,臉色只是變了一下,就接了這東西,對身邊的丫鬟道:「還不快些拿五十兩銀子來給劉家姑娘?」丫鬟答應著就要去了,劉如蘊已經抱著首飾匣子起身,笑道:「潘太太不必了,小輩就此告辭。」說著又行一禮,轉身出去。
何奶奶見自己被劉如蘊視而不見,心裡不由有些怪自家妹妹,自己不顧相公的阻攔,來這裡給她充娘家人,她倒好,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只是想起娘的叮囑,也起身對潘太太匆忙行了一禮,就急急追著她出去。
潘太太看著劉家姐妹出去,回頭看了眼陳姨娘,把手裡的那張紙往她手裡一塞:「拿著,這可是你家姑娘的一片好意。」陳姨娘聽著潘太太擠兌的話,哪裡敢說出半個字來,潘大爺瞧著方才劉如蘊坐過的椅子,堂上已經空了,自己就真的那麼十惡不赦?她方才,竟連一眼都沒看過自己,潘大爺不由嘆息。
感覺到母親嗔怪的眼神,潘大爺也站起身來,拱一拱手:「娘,孩兒陪客去了。」出去的時候,腳步不免有些踉蹌,潘太太看在眼裡,只是輕輕嘆息,兩個媒婆你拉我一下,我拉你一下,互相拉扯著走到潘太太跟前:「太太,想也沒小的們的事了,這也就是告辭了,只是太太,小的這裡還有幾門上好的親事,太太要不要看看?」
說著話,張媒婆就從袖子里拿出幾張庚帖來,李媒婆也不甘示弱,也拿出幾張來,潘太太揉著額頭,什麼話也沒說,丫鬟上前笑道:「兩位媽媽,這事是急不得的,沒看我們太太都累到了嗎?」
兩位媒婆忙住了口,行禮告辭,丫鬟一人數了一百錢給她們打發走了。
兩個媒婆一路說著來到門口,見門口竟靜悄悄的,方才那些箱籠也早就不見了,張媒婆問門口守門的小廝:「這些箱籠,你家大奶奶,不,是劉家三姑娘是什麼時候派人來拿走的?」
小廝看她們一眼:「箱籠剛一到,珠兒姐姐就帶人過來拉走了,劉姑娘是和何奶奶上了一輛車走的。」張媒婆對李媒婆撇撇嘴:「這劉家也寵女兒太過了,鬧出這樣大的亂子來,還要收拾她回家。」
李媒婆哼了一聲:「這是大家女兒,就算把天捅了個洞,也有人收拾,說不成的。」兩人在那裡議論,有知道今日潘劉兩家要和離得人,早早就攏在潘家門口瞧熱鬧的,誰知熱鬧沒瞧成,還有幾個沒走散的,聽到她們兩個在那議論,知道是她們的原媒,就圍攏來聽。
兩個媒婆聽的有人在聽,拿腔作勢,逼了個好事的在旁邊的茶館泡了碗茶,又買了幾個燒餅,拿了兩碟小點,在那裡坐下,邊吃邊說,聽的潘家這樣待劉如蘊,有人笑道:「這劉三姑娘這樣不知好歹,日後想來也嫁不到什麼好人家,生這樣女兒出來,真是給爹娘丟臉。」
旁邊的人點頭贊同,有人哼了一聲:「劉家的財勢這麼大,也有那種窮瘋了的人想娶她的。」劉家的財勢,兩個媒婆想起當日劉如蘊的嫁妝,那些東西,也夠劉如蘊豐衣足食一輩子了。
眾人的議論是傳不到劉如蘊的耳朵里的,她正看著珠兒在收拾東西,何奶奶在門口追上了劉如蘊,跟她來到這個地方,說的嘴皮子都磨破了,自己的妹妹還是不為所動,不由嘆氣道:「三妹妹,我知道你從小就主意大的,只是這女兒家,總比不得男子,你要出外闖蕩也好,要怎麼也好,總也要回去拜一拜爹娘,寬一寬他們的心,別的不論,娘懷胎十月,難道又是輕易的?」
說到這裡,何奶奶眼淚掉了下來,珠兒此時手裡拿了一套男子的衣裳過來,聽到何奶奶這幾句話,笑道:「二姑娘,我們姑娘的心,你也是知道的,她這樣回去,又算了什麼,所以我們姑娘才有那句,日後就不是劉家的人了。」
何奶奶聽了這句,恨的什麼似的,啐珠兒一口:「呸,你這丫頭,本該勸著你們姑娘些的,全跟著你們姑娘瘋跑,說的這話像什麼樣子?」劉如蘊此時已經解開發髻,拿梳子給自己重新梳頭,卻是用簪挽了個男子的方式,何奶奶見她這樣,不由死死拉住她的手:「三妹妹,你怎能如此荒唐?」
劉如蘊反握住她的手,這才開口道:「二姐姐,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只是我雖是個女子,卻也讀過許多的書,不甘於就這樣過了一世,原先嫁入潘家,自負才貌,總想著他能一心一意待我,誰知竟是這般,讓我齒寒。」
何奶奶握緊她的手:「妹妹,男子的心歷來都是如此,你是正室,那些庶出的孩子還不是要叫你娘,尊你敬你,只要他不去花街柳巷散漫錢財,多置幾房也能攏住他的心,祖祖輩輩不就是這樣過的?」
劉如蘊輕笑:「男子和女子不都是一樣的,偏生男子就能三妻四妾,女子就要一心一意,姐姐,我寧願下堂求去收的罵名,也不願獨守空房之時,怨懺妾室,就像。」劉如蘊輕輕抬頭看向何奶奶,何奶奶的心猛地收緊,何舉人納了兩房妾,自己不也有過獨守空房時的怨恨?
不妒,這兩個字寫出來輕易,做出來難,何奶奶輕聲嘆息,真要像自己母親一樣,看著妾室們在那裡爭寵撒嬌,她卻穩坐正中,似看戲一般,何奶奶自忖還要有些時候,只是自己這個妹妹啊。何奶奶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臉頰,世間之事,那能如此遂心?
劉如蘊再沒說話,眼裡似有淚光,拉下姐姐的手,就像小時候一樣,用手指描摹著上面的紋路,何奶奶的心不由軟了,半天才道:「好了,我說不過你,只是你一個孤身女子,怎麼辦?」
劉如蘊拿起那件男子衣衫,脫掉外面穿的,有些調皮的說:「姐姐,我這不是要變做個男子?」何奶奶用帕子輕輕點了點眼角,強忍住淚:「你啊,叫我說什麼好?」劉如蘊放下衣衫,上前抱住她,下巴擱在她肩膀上:「姐姐,爹娘那裡,你要多去看看。」
何奶奶的眼淚刷的一下又出來了,嘆氣說:「你啊,就是仗著爹娘寵愛你,寵的你沒辦法,這麼大的禍。」說著,何奶奶抱緊妹妹,再不說下去。
劉如蘊也抱緊她:「二姐姐,日後,再不要說我是劉家人。」何奶奶的手本來是在拍著她的後背的,聽到這話,微微停了停,半天才放開她點了頭,嘆道:「委屈你了。」劉如蘊輕輕搖頭:「我不委屈,委屈的是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