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芹哥一口氣跑回家,也不管什麼,徑自跑到姐姐房裡,只有喜兒一個人在做針線,見他進來,忙起身招呼,芹哥也不說別的,見姐姐不在,又要出去,喜兒笑著說:「可是要找姐姐,她和奶奶在後面庫房找種子呢。」
話還沒說完,芹哥又一溜跑了,喜兒搖頭,重新坐起針線,自語道:「這都眼看著快娶親的人了,怎麼這麼毛躁?」
芹哥跑到後面庫房的時候,王氏正和管庫的說著什麼,玉蓮手裡拿著紙筆,在查點該給佃戶出借的種子,見芹哥沒頭沒腦的跑過來,王氏抬眼望了下,罵道:「我和你姐姐都這麼忙,你瞎跑做甚?」芹哥見娘罵,停住腳步,對王氏道:「娘,我去地里了,被柳大叔勸回來了。」
王氏聽見這樣,倒笑了,招呼他走到自己身邊,用手替他理著衣服:「也是,你是個讀書人,下去地里,你柳大叔怕你磕到,碰到了,不好交代。」芹哥鼻子一皺:「娘,我都快十五的人了,去學著些,也不防。」
玉蓮這時和管庫的說完了,管庫的行禮下去了,玉蓮笑著對弟弟說:「好了,娘心疼你,也是常事,你要真想知道點農事,卻也不難,等去和爹說了,讓他找人,帶你去看,何必這樣偷跑了去,像什麼樣子。」
芹哥聽姐姐這樣說,對娘做了個鬼臉,王氏白玉蓮一眼,嗔怪道:「就你慣著他。」玉蓮笑了:「娘,雖說我們家,也不須親自去灌園這些,只是以農為本,知道些四時也是好的,若日後讀書不成,也好接管家業。」
王氏笑道:「知道,你也是為你弟弟好。」玉蓮一手拉了芹哥,一手扶了母親,往前面去,笑著說:「娘心疼弟弟,女兒也是知道的。」王氏問芹哥:「剛才為甚跑的那樣慌張?」芹哥看了眼姐姐,吞吞吐吐的說:「劉家的中了進士,報喜的剛好從田邊過。」聽見是這件事,王氏甩了袖子,哼了聲:「天怎的這般無眼?」
玉蓮見娘這般,也有點黯然,只是還要鎮定,緊走幾步,對娘道:「娘,那些話,也不去說他,只是爹那邊,有些難辦。」王氏嘆氣,是,怎麼說劉大智也是芹哥的授業恩師,雖說和玉蓮的婚事不成,這該送的禮還是要去送,只是送過去,這不是把臉送上去給人踩嗎?
芹哥見娘和姐姐都不說話,低下頭說:「全是我要讀書,要不,今日也不會這般。」王氏把兒子摟過來:「休胡說,你要成器,讀書是怎樣都要讀的。」
這時香兒匆忙走了過來,見到王氏,忙道:「奶奶,大爺在堂屋裡暴躁成一片。」玉蓮母女對望一眼,知道定是有人上門來約他湊份子去給劉大智道賀了,忙趕到前堂。
宋大爺坐在上面的椅子上,叉開腳,對面前坐著的兩個人嚷道:「這等喜事,我卻不湊上去,他家怎麼對我,又不是沒眼睛看到的,你們要奉承,你們自去。」那兩人也是族內的兄弟,對望了一眼,笑道:「大哥說這般話,就沒意思了,不說其它,這芹哥,確是劉老爺來了,學問才長進了,怎麼說,也該去賀一賀。」
王氏見宋大爺的火氣又要上來了,這些卻也是族內兄弟,不迴避的,咳嗽一聲,走到屋裡道:「兩位叔叔請了,我家的大爺,火氣大了些,卻請兩位叔叔先回去,等我們仔細商議了,再派人去和兩位叔叔說。」那兩人見王氏出來,這位嫂子,雖是個柔弱的,最懂以柔克剛了,起身笑道:「嫂子既這樣說,兄弟們就先回去,等嫂子家商量好了。」
王氏喚芹哥送他們出去,兩人才出門,王氏臉就沉了下來,宋大爺嘆氣道:「這兩個,前幾日還在那罵姓劉的不是人,今日聽說他中了進士,就忙不迭的來這裡,約我去送什麼賀禮,還一口一個劉老爺,呸。」
王氏忙上前替他揉著熊,讓香兒端過茶來,款款地說:「這樣不值當的事,也配氣壞身子,現下不是農忙嗎?你回一句,脫不開身,找人送上兩匹料子,再來二兩折席銀,就說,這是芹哥送先生的禮,別的甚話也不說,你自己禮做到了,別人還挑甚。」
宋大爺喝了兩口茶,道:「我一聽那兩人說的,就氣暈了,沒想到這層。」說著起身:「我還是去地里看看,雖說有柳大,他老實,可別給人算計了去。」說完就匆匆走了。
此時劉大智正是春風得意,新中進士,自己的岳丈在京中的門生,舊識,知道他中了進士,也紛紛上門道賀,請他到那花柳之地,踏一踏足,他去年還是個浙江鄉下的窮酸秀才,在宋家沒請他去教芹哥之時,還要靠母親每月治網巾度日,閑了時,還要親自去灌園,卻不是學陶淵明的自得其樂,而是灌園,方得有菜吃。
每日糊口已是不易,更哪提娶妻之事,誰知去年時來運轉,先是被宋家請去,做了西席,每日得飽食,自然竭力去教書,更被宋大爺看上,許下親事,連自己母親也被接到宋家供養,到了七月,赴省中了舉人,這下說媒的像蜜蜂見了花一樣的飛來,擋也擋不走,落後卻說到陳氏娘子,尚書千金,自然比那莊戶之女,更為好了,橫豎宋家那也沒下過定,徑自和陳家結了親,娘子的嫁妝豐厚不說,面龐雖說娘說過,不如宋氏恁般,卻也是一等的人才了,現在又中了進士,每日來往的都是貴人,那宋氏女,不過一個村姑,怎能配自己,算計著在這京里一趟,也要買兩個美妾回家,也好犒勞自己。
每日想到不過一年前後,自己處境就這般,劉大智真是喜的嘴都合不開來,一心只想著買美妾,卻忘了陳氏娘子法度極嚴,聽得這新中的進士要買妾,那京中的媒婆,自然蜂擁而上,相看無數。
這日劉大智正相看了人回來,剛走到下處,下了轎就聽見有人在喊他:「劉兄,訪你不得見,卻又是去哪裡去了?「劉大智一回頭,原來是同科進士陳溫良,恰只有他們兩人年紀最小,都在二十以下,劉大智是三十六名,陳溫良是三十七名,都是少年成名,自然比起別的同年,更為親熱些。
劉大智見了陳溫良,忙的拱手:「陳兄卻是甚時候來的,小弟不在家,險些讓劉兄空跑。」陳溫良長眉入鬢,是個極文雅的長相,笑道:「小弟卻是去拜老師的,回來路上,想起許久沒見過劉兄,拐了個彎,就到了。」
劉大智一邊把他讓到裡面坐下,吩咐下人上茶,和他攀談起來,陳溫良知道劉大智去相看妾,笑道:「劉兄,你我讀書之人,自當多分些恩愛給家裡的正妻,況且你我都沒滿二十,房下都還年輕,何必現在就買妾呢?」
劉大智聽了陳溫良這番話,笑得連茶杯都拿不住,半天才道:「陳兄此言差矣,白學士有樊素小蠻,蘇學士有朝雲在側,可見這紅袖添香之事,本就是妾所為的,再則若點進翰林,在京中還要觀政三年,難道要獨自一個人宿?」
陳溫良見和他在這話上不投機,卻也不想多說,笑道:「劉兄既這樣想,小弟也不好多說,只是這事,卻也要等到授官之後再說,若授了知縣,你叫這京中女子,拋家跟著你去,卻也不好。」劉大智聽見陳溫良這樣說,連日來相看的女子,也不甚中意,把這條心腸擱起,笑道:「既如此,就聽陳兄的。」
過了幾日,陳溫良考選了庶吉士,劉大智得授揚州府下江都知縣,那江都是個好缺不說,離家鄉又近,劉大智甚歡喜,辭了眾人就出京,欲先回浙江搬取家人,同去上任。
陳溫良也請了假,他的家鄉,卻是蘇州松江,和劉大智也是順路,兩人就一同出了京,這新中的進士,自然一路馳驛,到了蘇州,陳溫良留劉大智在家玩耍了幾日,劉大智就辭去,卻是陳溫良的夫人,卻是劉大智的同鄉,瞧見有便船,自己嫁來數年,卻沒有回家省過親,這下丈夫中了進士,自己也好回娘家顯擺,在陳溫良耳邊唧唧噥噥,只是說要一同回去。
陳家卻也人口簡單,父母早亡,陳溫良在一個堂叔的撫養下,才得長大,堂叔是個善心人,自己沒有兒子,全把他當做自己兒子一般,支撐他讀書,誰知天不佑好人,陳溫良剛得十四歲,堂叔竟一命嗚呼,葬了堂叔,陳溫良也只得去縣城裡書行做個夥計,書行掌柜見他聰明,於別人不同,又瞧他相貌堂堂,起了一點憐才之心,繼續送他去讀書不說,還把自己哥哥家的一個女兒,許了給他做妻。
陳溫良也十分爭氣,十六歲就中了舉,那時族中的人,漸漸又聚攏了來,有那說媒的,陳溫良卻不肯做那負心之人,下了聘,娶了那掌柜的侄女,姓柳,小名順娘的,夫妻倆一雙兩好,卻是一對上好的夫妻,上科走脫了,天卻不負苦心人,這科高中,那族中的人,見他中了進士,更是奉承不已,陳溫良回來幾日,應酬的卻也煩了,聽的夫人的大伯已因年老,已經辭了回浙江老家去了,內心也十分挂念,見娘子想回家鄉,自然滿口答應,又在家待了一日,沒了些土儀,就和劉大智一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