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新進士到家,自然是鞭炮齊鳴,親友們無親的也來認親,沒故的也來攀故,忙得劉大智連日應酬不迭,等祭過祖,上過墳,周圍的親戚都去過了,這才想起,還有個一起來的同年,只是那日陳溫良下了船,就別過自己,徑自往柳家去了,自己那時忙著和來迎接的人攀談,也沒顧得上問問柳家在哪裡。
劉大智忙叫過個管家,要他去打聽,管家卻是陳家陪送過來的,就是那秦奶娘的丈夫,平日里,自己仗著是陳千金的奶公,哪把劉大智看在眼裡,不過是虛面子罷了,這時聽見劉大智差遣他,當著面答應了,下來就嘴裡嘀咕:「我秦大爺,在尚書府的時候,別人見了我,都大叔大叔的稱呼,誰知到了這裡,油水全無,竟讓我去跑腿,可恨,可恨。」
迎面碰見他娘子,見秦大嘀咕個不停,一巴掌打在他腦後:「嘀咕些甚?」秦大素日是最怕她的,把她扯到牆角坐下,抱怨起來,秦媽媽聽完,臉一沉:「姑爺現在做了官了,我和姑娘說過,帶我們任上去,那時油水不就多多的,你愁甚?」秦大聽了,跳起來說:「當真?」秦媽媽點頭,也起身道:「你勤謹些,姑爺使喚你,你也去,不過就是尋人這樣的事情。」秦大聽了婆子的話,連連點頭,自去打聽。
這來到地面上一個進士,動靜自然不小,秦大出去,不過一時,也就打聽到了,卻不急於回去復命,在閑逛起來,鄉間地方,也沒甚好景緻,秦大走了一會,口裡渴了,坐到路邊的茶棚喝茶,因是農忙時節,茶棚里人不多,不過就一兩個路人在喝茶。
秦大坐下,要了一壺茶,喝了一口,鄉里地方,那有什麼好茶,皺眉道:「這茶不過解渴而已,想我家裡,才有好茶。」那茶棚的主人,也是閑著,拿了抹布出來抹了桌子,笑道:「這鄉里地方,不過解渴而已,不知貴府是哪裡?」
秦大見主人殷勤,信口胡吹起來,正說的高興,有個農人打扮的少年也走進來喝茶,主人忙起身給他倒茶,秦大見沒人聽了,又轉身去對新來的少年吹了起來,少年聽了兩句,皺眉道:「貧兒乍富之態,實在可惡。」說著就放下兩文錢,自出去了。
秦大一團高興,被這盆冷水澆了個透心涼,回過神來,要追去罵,被茶棚主人攔住:「大叔,那是宋家的少爺,只怕還為他姐姐抱屈呢。」聽說是宋家的人,秦大嘴裡不乾不淨罵了幾句,道:「這樣的人家,配個富人也就罷了,豬油蒙了心,想和陳家爭,自己也不撒泡尿照照,配的上那鳳冠霞帔不?」
主人陪著小心:「是是,宋家姑娘,雖說在這周圍也是頭條的,那能比得上陳尚書家呢,再說當日也是口說,沒有下聘。」秦大是個蠢人,哪聽的出主人話里的意思,還當是幫著他呢,說了兩句,這才披了衣服,扔下兩個大錢,大搖大擺地走了。
一直在茶棚里的另外一個人,這時才抬頭笑道:「方才那宋家和陳家,有甚恩怨?」主人是個好說話的,見有人問,坐了下來,把劉家先許了婚,後來中舉又賴了的話,全盤托出,那人正是陳溫良,聽了這話,他雖是謙謙君子,心內也不由腹誹,沒想到劉兄竟恁般,既許了親,又怎能貪了富貴?
那日見他中了進士,忙忙地就要討小,想來也不是甚值得交往的人,見他沉吟,茶棚主人嘆道:「天不公,竟讓那等人中了進士,這也罷了,只是誤了姑娘的終身。」陳溫良聽的奇怪,笑道:「俗話說,一家有女百家求,這宋家這頭婚事不成,卻也是有名的富戶,難道連個女兒也嫁不出去?」
茶棚主人又嘆一聲,把玉蓮定要找個進士的話說出來,搖頭道:「我們說的,定是宋姑娘咽不下這口氣,才這樣想,只是客官你想,這三年才開考一科,取中的進士,不過數百人,沒成婚的極少,只是人家也看不上這樣的村姑,宋姑娘的終身,定是誤了。」
陳溫良笑笑,也沒說話,茶棚主人見又有人來,起身去招呼,嘴裡嘀咕道:「其實宋姑娘這樣,除非。」陳溫良笑道:「除非什麼?」茶棚主人邊給人倒茶,邊面向陳溫良道:「除非這進士里,有喪了妻的,娶去做填房,這還差不多。」只顧著說話,連茶都滿出來了也沒注意,陳溫良忙出言提醒,茶棚主人忙抹了桌子,連聲道歉,陳溫良把茶錢放到桌子上,悄然走了。
回到柳家,順娘接了,嗔怪道:「出門也不帶個人跟著,這地方你不熟悉,走迷了怎麼辦?」陳溫良摟了娘子的小蠻腰,笑道:「我小時,不也到處跑去,再說,走迷了,鼻子下面不就是道?」說著嘴就往娘子臉上湊,順娘打他一下:「你也不瞧瞧,這不是在家裡,屋子裡還有下人呢。」
陳溫良摟了妻子,笑呵呵地說:「我和我娘子親熱,這是聖人都準的,再說,哪有人?」順娘抬頭一看,見屋裡果然只剩他們兩人了,低頭一笑,陳溫良見妻子臉色嬌羞,更添媚容,抱起她道:「生兒子去了。」順娘聽了,更是害羞,臉只埋在他懷裡,再不抬起。
陳溫良在柳家盤桓數日,見順娘會過了親友,自己的假期將滿,催促起身,臨走時雖不願,還是帶了順娘,前去劉府。
到了劉府,遞了帖子,劉大智滿面春風地迎出來,笑道:「陳兄可是怪小弟?怎的前幾日,數次相請,卻不過寒舍來?」陳溫良怎能說出實情,只是笑道:「內人難得歸寧一次,總要去她家親戚那裡,各自拜訪一下,祖宗墳墓,也要去祭掃一番,故此今日才來,還望劉兄海涵。」
說笑中,已經進了劉家。
順娘自有陳千金迎進去,裡面招待。順娘自幼生於商人之家,待人接物,也是有眼色的,陳千金嫁過來這邊一年,又難得歸寧,一歸寧婆婆就嘮叨,說婦人家,當以嫻靜為要,怎能日日往娘家跑,陳千金不服,卻是劉大智也說過,寡母不易,要她多順著點,也只得耐住性子,平日想找個人說話都不成,劉母又嫌她不如玉蓮伶俐,平日里也不是見人就笑的,劉母找幾個老妯娌說說話,也不見她叫人。
陳千金從小生長官家,又是幼女,如掌上珠一般,性子也是嬌養的,雖出嫁之前,母親說了些為婦的道理,初時還好,時間長了,自然嫌婆婆嘮叨,身邊帶來的家人,也有不把劉母看在眼裡的,劉大智此次上京趕考,婆媳間也鬥了幾次口,只是劉大智回來,一來陳千金見丈夫中了進士,也是高興的,二來丈夫面前,也要做做樣子,早日把劉大智拿服,不愁劉大智不向著她。
故此晚間床上,溫柔體貼,又是小別勝新婚的,兩人如魚得水,甚是快活,劉母見兒子除了出去應酬,就是和媳婦關在房裡廝混,氣不過去,說了幾次,卻被秦媽媽一句,哪家婆婆,管起兒子房中事來,就是老夫人在日,也不過就是燉些補品,給兒子補身,可沒因這事罵過媳婦,這小門小戶的,可是不懂規矩,氣了個半死。
劉大智自去京城開了眼,也知道官家是要有規矩的,悄地反和劉母說,現在是太孺人了,知縣的娘,平日行事,也要有些章法,那些窮妯娌,就不要去見了,只要在家安享清福就好,劉母只得閉了口。
見陳千金和順娘說的投機,自己這裡冷冷清清,只有兩個丫鬟在這裡服侍,席上的菜,也不是自己慣吃的,心裡不由哀嘆,都說做官享福,官的娘更是享福,只是除了下人伺候,連媳婦都不能說句,真是,又看眼陳千金,想起玉蓮的好來,自己在宋家住時,玉蓮卻也事事親自照管,每頓飯,定要有自己合口的,不由嘆氣:「哎,要是娶了玉蓮,也不是今日這般。」
陳千金和順娘正說的高興,聽見婆婆這樣說,險些發作,只是閉了口,恨恨地瞪向婆婆,順娘見陳千金突然不說話,又見劉母沒事人般,心知她們婆媳,並不像表面上看來那般,眼珠一轉,對劉母笑道:「伯母手上的玉鐲,看來極為細緻,這邊都沒這種,是不是劉大人從京城帶回來的?」
陳千金冷哼:「這是我孝敬婆婆的,大智一個男子,哪能想到這些。」順娘順著陳千金的話就道:「伯母恁般福氣,我娘在世的時候常說,知足則樂。」這話卻是說給這婆媳兩聽的,陳千金面紅一紅,劉母也覺得自己失言,拿起筷子道:「吃菜,吃菜,都涼了。」
順娘赴了劉家宴席,和陳溫良嘆道:「劉家婆媳,瞧來竟是這般,其實媳婦若把婆婆當母親般,婆婆把媳婦當女兒般,也少些紛爭。」陳溫良聽了娘子的話,拍她的肩道:「他日你為了婆婆,須這般就可,別人的事,休管。」順娘白他一眼,也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