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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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墨學習小分隊,最後的結果是鹿行吟、顧放為省一等獎,沈珂二等獎,黃飛鍵、易清揚三等獎。
除此以外,小分隊之外還有一個散裝競賽生拿了二等獎,除此以外,這就是青墨七中第一次開設競賽班后的全部戰績了。
太陽很晃,很刺眼,熱氣蒸騰,路面空氣泛過熱浪,將遠處的景色扭曲。
易清揚去小賣部買了冰棍分發給大家,老冰棍,白糖凍出來的,冒著冷氣,很快就順著木棍流淌了下來,黏膩地沾在指尖。
一行人都默默走著,不說話。
太陽越來越毒,這些孩子們也不知道去哪裡,只是順著去往操場的林蔭道上走著,步伐沉重。
黃飛鍵幾口啃掉一整根,面不改色地把冰棍往垃圾桶里一丟,但那棍子在垃圾桶壁上磕了一下,被彈開了。
黃飛鍵走過去撿,丟完后再起身,沒忍住罵了一句:「草。」
沈珂跟著罵:「草。」
易清揚嘆了口氣。
顧放為沒說話,只沉默地給每個人丟了一片濕紙巾,隨後平靜地看著路面,扯著鹿行吟的衣角,把他往路邊的樹蔭裡帶了帶。
「沒事,這還有九個月,該高考高考。」易清揚努力安慰,「至少有個省三,大家還是能有一些機會的,雖然取消了加分,但是還可以有自主招生,TOP2去不了,但是好幾個還不錯的大學也會開放省三等獎的自主招生資格。二等級的話,還可以去下個月的金秋營,運氣好一點也能簽約協議。」
沈珂搖頭:「很難的,那也是要和全國拿獎的競賽生競爭了,哪怕有機會,他們也是按排名招人。我們已經沒有第二年的機會了,還是回去高考吧。」
「鹿行吟和顧放為倒是還可以繼續學。」沈珂拆開濕紙巾擦了擦手,沖他們眨眼,但一向俏麗的笑意里也有些疲憊和失落,「你們倆加油,少說進個國家集訓隊啊!」
「就這樣吧,從今天開始,又是正常的高考生。」易清揚說。
黃飛鍵的情緒很不好——他經歷了大起大落,本來以為穩穩的一等獎,結果直接只拿了一個三等獎。他又一向是個暴脾氣,情緒壓不住,此時此刻,臉色陰沉,一個字也沒說。
沒有任何過渡,沒有任何警示,前幾天他們還討論著S市省隊選拔標準,今天小分隊卻直接面臨五分之三的人直接退役。
值得嗎?
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
競賽訓練室關閉,厚厚的專業書和草稿紙鎖緊柜子里,在化學礁發布閑置帖子。交還競賽生的胸卡,從此以後每天只用上三節晚自習,能擁有正常的每周放假時間。但是值得嗎?甘心嗎?
每一個沉溺又睏倦的夢中,仍然猛地夢見深夜評分互判和刷那些晦澀離奇的題目,那些讓眼睛乾澀的,被冬風吹得輕輕飄起的書頁。
競賽兩個字是一扇大門,讓他們看見了生活的無限可能,看見了山巔之上的景色,看見強手如林群英薈萃,隨後又將大門對他們永遠地關閉。這兩個字,讓他們在高考之前,比同齡人更早地接觸到地域差異、教育資源差異,以及最強的壓力。
體育場上有班級在上體育課,上課鈴響了起來,叮叮咚咚。
小分隊成員一個一個回了教室,鹿行吟剛準備走,卻被顧放為抓住手指:「走。」
鹿行吟烏黑的眸子瞅著他:「幹什麼?」
「陪我逃課。」顧放為又從兜里輕輕一掏,將兩顆硬硬的東西塞過來,和他的手指一起扣住,低聲說,「慶祝一下我的小計算器全省第四,一等獎了。剛剛大家心裡難受,我不好說。」
那是兩顆椰子糖。
鹿行吟和他在體育場的看台上坐下。
他托著腮,看遠方一個班級正在體育老師命令下跑步,很出神。
「難受嗎?」顧放為輕輕問他,「今年沒有保送了,小計算器。」
鹿行吟歪頭看他。
「小財迷,好學生。」顧放為伸出手,輕輕揉了揉他的頭。
鹿行吟垂下眼:「有一點。」
他不知道怎麼去向鹿奶奶說。
他掏出手機,最先跳出來的信息框,是葉宴發來的消息:「行吟,你是一等獎,寶貝太厲害了,想不想要什麼獎勵?記得和媽媽一起去香港旅遊呀。取消保送了沒關係,媽媽幫你挑學校,國外的什麼大學,你要申請,媽媽就找人幫你做資料,給你做學習策劃,都沒關係的。不要把自己弄得太累。」
發信時間就是剛剛。
一切都和他當初的目的背道而馳,陽光灼熱,那種空茫虛浮的感覺又來了,如同那年的中考考場。
原來學競賽是為了什麼?
為了保送,為了提前一年去掙錢,和死神博一個說不出的未來,給鹿奶奶多一點治病的希望。如果能夠考上,提前工作兼職,是一筆錢,如果死神再多給他一些時間,他將潛心研究腦血管瘤的藥物合成。
他從小最擅長的其實是物理,但他最終選擇了喜歡化學。
而如今,當年將他壓得成喘不過氣的壓力好像放緩了一些,無論是態度日益緩和的家人,那些他曾經沒有想過可以順利擁有的感情——親情,愛情,卻都在他離開冬桐市的這一年裡悄然而至。
不甘心,卻也沒那麼不甘心。
對未來依然茫然,可是好像……也不再那麼恐懼。
因為這一年裡的這麼多事情,到底還是讓他得到了什麼,
「顧放為。」鹿行吟輕輕說,「我以為我很努力了,至少可以拿第二。如果我進不了國家集訓隊,在決賽里連銅牌都拿不了,你還要跟我去一所學校嗎?」
原來這麼努力了,依然和他差之雲泥。
「為什麼不呢」顧放為笑起來,桃花眼裡一片燦爛,聲音溫柔又心疼,「你真的是犟腦筋,小計算器,為什麼不想想和哥哥一起去A國念大學呢?」
鹿行吟沒吭聲。
「阿姨不是也說了嗎?」顧放為覺得好氣又好笑,恨恨地揉了一把,「怎麼就在這件事上這麼傻,當初就跟你說了多少遍,你是不止高考,也不止競賽這條路的。你想來競賽玩玩,哥哥就陪你,你哪天累了,哥哥一樣陪你。我們都……」
他說到這裡,聲音突然閃了一下,咳嗽了一聲,「不都,在,在一起大半年了。小機器人都一歲了。」
他鋒利漂亮的面龐看起來有幾分害羞和認真,鹿行吟抬起眼,也沒忍住笑,把視線轉到一邊去。
風空空蕩蕩地吹過來,涼爽溫和,靜悄悄的從指尖溜走。
「那我,就先這樣,如果可以進省隊,就努力考一下省隊選拔;如果能代表S省參加國家決賽,我就……努力去進一進國家決賽,可以嗎?」鹿行吟問。
「傻不傻,你都全省第四了還進不去省隊?」顧放為又笑他,「這種事別問我啊,要看你想不想。這是你自己的事。」
鹿行吟認真地想了想,「……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他沒剩幾年時間,不再有那麼強的壓力。從小到大他實際上都不是一個功利性強的人,「別人家的孩子」「天才」「神童」,乃至一枚競賽獎牌,在死神的陰影之下,也只是過眼雲煙。
不是放下了,而是知道留不住,所以沒什麼願望,沒什麼慾念。
「怎麼會不知道?」顧放為顯然覺得他在胡說八道,伸手捏了捏他的臉,不以為意。
*
競賽改革的消息愈演愈烈,顧放為周末回去跟顧爺爺請安了,鹿行吟則給司機打了電話,被接回鹿家。
這幾周下來,鹿行吟已經習慣了平常住顧放為那兒,周末回家的模式。上周霍思烈帶他去玩了一把密室逃脫,這周,霍思烈又給他列了一個遊玩計劃。
司機聽他們討論著本市有哪些好玩的地方,都忍不住笑:「還是兩兄弟玩得開哈,有個伴好,以前都沒見過這樣。」
車上,鹿行吟習慣性地點進化學島——化學礁和化學島正式合併,【慎獨】成了新的論壇版主,並且招募人員把島上所有乾貨題目和可靠消息都進行了整合,化學島版面清爽不少,更因為初賽剛剛出分的緣故,人流量也增高了許多。
首頁飄著一個翻出了四五十頁的帖子,鹿行吟看到標題后,微微一怔。
發帖ID:還有人不知道CCHO之恥嗎
【改革對競賽生來說是壞事,但誰都知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前年繁星中學的事你們忘了嗎?就是有陰溝里的小人存在,競賽環境已經被污染了,國家才會動手改革!我們要去適應環境,譴責讓水變得渾濁的人,不要本末倒置!】
這個帖子熱度極高,一石激起千層浪。
鹿行吟又打開自己的社交軟體,發現每一個渠道,所有的競賽生,都在討論這件事,矛頭直指繁星中學。前年的事件剖析貼,被一再挖出來,對新人進行科普。
【兩年前冬令營決賽在Q省舉辦,繁星中學是東道主,那一年題目特別奇怪,國決裡面放了很多高考相關的知識點,很多人都直接翻車;除此以外,全體得分率沒過13%的第七題,繁星中學的學生得分率,是87%。】
【繁星中學是新興學校,五年時間一躍而起超過G市市立中學、青陽中學、攻玉一中,一躍成為輸送集訓隊成員、國家金牌的學校第一,這是背景,我可以給你們介紹一下。】
【慌什麼?都別吵吵,我不是沒有石錘,下面慢慢說。】
【前情提要:決賽開始之前,有一個繁星中學學生PO出隊里成員一起自習的照片,並配文字說:「最後一個奮戰的夜晚」。決賽結束后,我們的顯微鏡選手卻發現了照片中,繁星中學的學生草稿紙上出現的就是決賽第七題。我們提出質疑后,當事人迅速刪除並作出漏洞百出的解釋,說時間有誤,這不是賽前準備而是賽后復盤。】
【但很快的,我們的顯微鏡選手又通過照片上一位同學的手錶時間,以及對比分析冬令營當天合影與照片中的衣著打扮,確認這就是賽前準備的時間。繁星中學賽前泄題!】
【化學會至今沒有對此作出任何解釋,但是你們以為這事就過去了嗎?今天的競賽改革,就是結果!】
【你們只以為前年是被釘在CCHO恥辱柱上的一年嗎?不光CCHO(中國化學奧林匹克),CPHO(中國物理奧林匹克)集訓隊成員內定事件,五年前的泄題事件,大規模作弊事件……】
【競賽,不該改革嗎?】
鹿行吟一頁一頁地翻過去。
在那些聲討繁星,聲討競賽黑幕的帖子中,他看見了熟悉的名字。
【前年繁星中學生國初就有作弊被取消資格的,名字叫沈青雲,我都還記得,看來繁星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
【還有他們的競賽教練,以前的奧林匹克冠軍隊教練陳沖,他現在去哪裡了?我記得他是辭職了吧??】
……
他看著看著,頁面頂跳出一個信息框。
【15Th:發送鏈接】
【15th:小計算器,你看這個了嗎?有人發給我了。】
鹿行吟點進去,發現就是他正在看的化學島的這個帖子。
他打字:【我看了。】
又打字:【陳老師和沈師兄絕對不——】
游標還停留在輸入框里,文字沒有發送出來,顧放為的消息已經頂了上來:【陳老師和那個姓沈的應該沒問題,但這件事看起來是有黑幕的。】
顧放為一直不食人間煙火,很少關注這些小道消息,也不混競賽生的圈子,只是此時此刻,他表現出了高度的關注,顯得有些高興。
【從中學區域化學競賽中就能看出來了,我那年壓分,方清華跳了樓。】
【的確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好事,環境正在變得越來越清明。】
——「可是,是用至少兩屆競賽生的命運為代價」。
鹿行吟把這行字刪去了,說:【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