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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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思篤是七月份回來的,入夏的季節,為了天文競賽,一樣停課。
鹿行吟剛結束一輪無機培訓課,從B省飛回家修整,正好撞見幾乎大半年沒見過的霍思篤。
這個女孩很漂亮,比起上次在模擬模擬競賽時,似乎多了幾分漠然和疲憊,渾身都崩得緊緊的,嘴唇發灰,眼神有一種繃緊到極致的壓抑。
季冰峰送她回家,正巧撞見司機接鹿行吟回家,兩邊在門口打了個招呼。
鹿行吟對她笑了笑。
霍思篤的視線在他臉上轉了轉,嘴唇抿得更緊了,她從季冰峰手裡拿過行李箱提竿,一言不發地往裡走去。
霍思烈聽見動靜,在客廳一邊打遊戲一邊喊:「霍思風你下午想不想吃披薩?我想吃披薩可是阿姨說要給你做年糕和小蟹,你吃那個膩不膩啊,陪我一起吃披薩啊!」
他回頭一看,霍思篤一臉蒼白地站在身後,嚇了一跳:「卧槽,你什麼時候回來了?嚇我一跳,爸媽他們怎麼都沒提前告訴我們?」
「要回來考競賽了。」霍思篤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她視線掃過霍思烈手裡的遊戲手柄,和旁邊那個很顯然給鹿行吟的遊戲手柄,以及手柄旁的高考輔導書,唇角勾起一絲冷笑:「別人在努力,你還在打遊戲,還真以為自己就是親生的了?」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霍思烈也不是個好脾氣的,換別人戳他這個痛點,他肯定一早就爆炸了,只是面對妹妹,多少還有些耐性,「你怎麼了說話夾槍帶棒的,霍思風還在這呢,他人挺好的。人家就是學習好,我又沒那個腦子啊,爸媽又不會把我們趕出去。」
「呵呵。」霍思篤又冷笑一聲,拖著箱子上個樓去了。
「神經病。」霍思烈咕噥,他看見鹿行吟跟著進來了,對他招招手,「過來吧,你別不高興啊,她有時候就是神神叨叨的。你吃水果的還是吃雞肉的?」
「水果的。」鹿行吟看了一眼門邊的季冰峰,視線相交,季冰峰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低下頭說:「兩位少爺好,思篤小姐送到了,我就先走了。」
鹿行吟霍思烈的遊戲音效中整理完了講座的筆記,划好了時間。
陳沖通知他們正式進入網站模擬題考試階段,大約每兩天考一次,作為國家初賽(省賽)的模擬,鹿行吟這大半年裡,已經刷完了往屆奧林匹克競賽題和其他一些競賽生必寫的經典題型。這一次回來,是取沈青雲給他的第二階段的參考輔導書。
顧放為沒陪他過來,因為小機器人的原因,臨時請假又跑了一趟A國。
鹿行吟收拾好東西,聯繫司機準備去往青墨,一回頭卻看到霍思篤站在門邊看他。
這女孩一剎那如同背後靈一樣,在極度緊張中觀察著他,鹿行吟一回頭,她大約也沒想到自己會被發現,乾脆也不掩飾了,直截了當地問:「你拿的什麼書?」
鹿行吟看她目光如刀,一直有些神經質地往裡看,不動聲色:「一些化學大學專業書和編程資料……顧放為放我這裡的,要我給他帶過去。」
聽見顧放為的名字,霍思篤明顯地鬆了一口氣,隨後轉過身去,到天台進行天文觀測了。
鹿行吟見霍思篤次數不多,加起來統共只有三面,前兩次雖然對她印象不好,但只是一個普通的,有一些小心思的小姑娘的模樣;但從過年起,霍思篤在A國停留大半年時間,卻十分明顯地性情大變,整個人都變得有些神經質,彷彿身處深深的焦慮中,變得陰沉、極端起來。
鹿行吟看了看她的方向,拖著行李箱下樓走了。
葉宴知道他住顧放為那裡之後,特意聯繫了顧放為的租房房東,開了一個比較高的價格直接買下,並買下了隔壁的屋子以供他們兩個置放雜物。顧放為淘來的二手小自行車終於有了去處,第一代到第四代的小機器人也有了專門的陳列櫃,而鹿行吟則有了一個更加寬敞舒服的學習桌。
只有卧室沒什麼改動,每天兩個人還是擠在一起睡,偶爾擠在一起睡顧放為的巨型貓窩。
鹿行吟回到小出租屋,拿出手機想給顧放為發條消息,卻見到手機有一個未接電話和一條自動綁定的簡訊。
【發信人:親安】
他第一眼看到這兩個字,第一反應是格外奇怪——甚至以為是什麼騷擾簡訊,然而下一秒,他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親安,親人安危,這是他給鹿奶奶買的監測手錶的生產商,自動綁定了他的電話號碼,遇到緊急情況時會直接發送簡訊並撥打電話。他剛剛在加時封閉考了一場模擬題,手機靜音,沒來得及看。
他的手一瞬間劇烈地抖了起來,急忙打電話給鹿奶奶,但是電話響了很久都沒有接通,下一秒,他又撥打了鹿奶奶街道辦的電話,依然無人接聽。
他翻了翻通訊錄,只猶豫了半秒,撥通了葉宴的電話,電話接通,另一頭響起女人溫柔的聲音:「喂,思風,什麼事主動跟媽媽打電話?」
「媽媽,收養我的奶奶,可能出事了,我聯繫不到她,你能不能想想辦法。」鹿行吟知道自己這個要求可能有些無理,但是他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我給她買了一個監測手錶,今天手錶報警了,但是我沒聯繫上她。」
「好的好的寶貝你不急,媽媽去幫你問一下,等會兒馬上打給你,你別急。」
葉宴聽見他的聲音也慌了,立刻吩咐下去。
這一剎那,半年前她自己說過的話浮現在腦海中。
「有了錢就寄回去,胳膊肘往外拐。」
其實那時候她何嘗不知道呢?鹿行吟這個孩子重情,她無非是為自己的逃避找個借口,也無非是一遍遍地勸服自己:鹿行吟的親情與愛給了別人,她不能有什麼別的幻想。
五分鐘后,消息很快傳了回來:鹿奶奶高血壓發作,在買葯的路上暈倒了,被送去了醫院,情況暫時穩定。
鹿奶奶醒后,鹿行吟立刻打了電話過去,叫她:「奶奶。」
鹿奶奶回答道:「噯。」
鹿行吟覺得自己的聲音酸酸的:「奶奶你不要跑那麼遠去買葯了,就在藥店買行不行,我找媽媽要錢打給您,她不會說的,她對我很好。」
「這個我不要……錢,你自己花,也不是多大的事,跟我去哪裡買葯沒關係,血壓一高,在家裡也是要暈的。我有社會保證金,又不是吃不起飯,幹什麼要你的錢?」鹿奶奶說,「不是你掙的,我都不要。你上大學工作之前的錢,我也都不要。」
當初霍家接鹿行吟回去,曾經提出過給鹿奶奶一筆費用,但是鹿奶奶也拒絕了。
「你寄過來的錢,我都給你存起來,以後總有地方用到。」鹿奶奶的聲音聽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兩樣,鹿行吟的心也慢慢放回肚子里。
他聲音低低的:「好。下次我手機不開靜音了。」
「傻孩子,這也不是你的錯。」鹿奶奶說。
「奶奶,我下個月就考國家初賽了,考完我就回來看你。」鹿行吟說。「一定。」
他今年暑假沒來得及回去,因為前後幾個月,連著上了五個競賽講座或者培訓班,有的班是小分隊一起上的,有的班是陳沖根據他一個人領先的進度,推薦他去上的。
有人或無人陪的深夜,他就在你陌生的宿舍里亮著燈寫題,從晚上寫到凌晨,如果遇到好題,再從凌晨寫到天明。春天還沒到的那個季節,鹿行吟經常凍得手腳僵硬,站起來時能感覺到關節搓擦的疼痛。
去年他曾經看沈青雲得意地曬出他做過的試卷和習題,摞起來有一人高,現在他寫過的部分,也已經有了半人高的高度。
要靠競賽拿名次,於是看無機部分,無機部分要拿全分,最難的是計算,於是著手功課計算問題,他一個月時間寫完了某張姓教授名下所有的無機化學題;從此所有無機計算都能拿拿到全分,後邊又學會了計算器的使用方法,把一直以來慣用的迭代法換成了條件方程。
要考省一等獎,去顧放為值得去的學校,他也跑了無數次鷹才中學,等一位著名競賽有機教授的講座,後來這位教授未能成行,他於是主動過去,一個人跑去人生地不熟的省外,還弄丟了一次身份證。
化學礁和化學島中,不少人都推崇抄書加強記憶與理解,鹿行吟也實驗過,后便發覺對他而言效率不高,於是又再次嘗試自己去總結框架。
……
這也是他在短短不足一年的時間裡,能夠做到的全部。
S省的國家初賽舉辦在市五中,同樣是個歷史悠久的中學,寬闊半舊的馬路被林蔭道覆蓋,那兩天時間,陽光尤其強烈,彷彿和這群孩子們一起焦灼。
鹿行吟第一次知道,這個省原來有這麼多競賽生,出去本市的學生——鷹才的、五中的、青墨的……還有來自省內其他市甚至縣的孩子們。五中這附近的旅店全部爆滿,開考的當天,車輛寸步難行,隨處可見三三兩兩的學生聚在一起,或者拿著小冊子背誦著,或者緊張地討論著知識點。
青墨七中的夏季校服是白襯衣和西褲,女生則是白襯衣和黑色百褶裙,看起來俏麗又亮眼。
陳沖掛著競賽教練的牌子,提前帶他們看場地時,鹿行吟注意到了許多其他人的視線——有鷹才的學生看過來,是看對手的眼神,其中幾副面孔還是去年空降班的老熟人;有探尋的視線,他們這一隊男生女生顏值都很亮眼,還有個招蜂引蝶的顧放為。
更多的,是羨慕、敬畏的眼神,來自其他市或者縣。那些學生沒有成型的隊伍夥伴,甚至沒有專業的競賽老師,只由班上的化學老師帶隊,弄不清規則和難度,畏縮地站在角落裡。
鹿行吟看到,還有人在背高考知識點。
他的考場在三樓中間,靠窗的位置,外邊是一片濃蔭,燦爛的夏陽穿過樹葉的縫隙,如同碎金。
顧放為在他身邊,微微傾身替他核對考號:「這考號真長……鹿行吟,沒問題。」
鹿行吟問他:「你呢?」
「我不在這邊考,好像離你們都挺遠的,總之明天過去也不遲。」顧放為隨口說。
「這次你會好好考試嗎?」鹿行吟烏黑的眼眸望著他。
顧放為一直就沒參與到他們的競賽訓練中來,只有一次,陳沖把他揪著摁在電腦前,參與了一次模擬考:「不考省化學會就以為沒有你這個人了!給我考滿三次!」
三次,鹿行吟清晰地記得,顧放為第一次是滿分,隨後兩次大約是做題膩了,都卡著四十分省獎線,卡得死死的,後邊的題目一大片空白。
實驗更是從來沒有扣過分。
顧放為說:「我會。我不會讓你的,小計算器。」
「我不要你讓我。」鹿行吟認真回答,「我會追上你的腳步。」
顧放為桃花眼彎起來:「好,我等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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