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一諾江湖煙水 不記幾生前[八]

[上卷] 一諾江湖煙水 不記幾生前[八]

一邊吃著,我一邊又搜刮肚腸地講了好些個笑話小故事,也出了幾個比較好玩的腦筋急轉彎,皇太后樂得直笑,康熙也是非常開心。我要麼就是看著康熙和皇太后,要麼就是看著台下官員來進貢禮品,卻不敢往阿哥席那裡看一眼。

我怕看見八阿哥的目光,不知道他下午那欲言又止是想說些什麼,我也不敢去知道。想到女眷席上正伴著良妃坐著的八福晉,心裡又是隱隱地難受。我卻不敢正視這樣的難受究竟是為何,可以說,我一直都是在躲避著什麼。

無意中抬眼往秀女們那看了看,所有人都正在盯著我瞧,瓜爾佳氏的目光尤其讓我覺得坐立不安,想想昨晚她跟我說的話,心裡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康熙見我看著秀女,便問我道:「熙臻,在鍾翠宮住的還習慣嗎?」我忙說:「謝皇上關心,奴婢一切都好。」

「恩……這屆的秀女們在宮裡都處得如何?」

「回皇上,秀女們都謹尊老祖宗遺訓,在公公和姑姑們的訓導下,恪守本分,彼此和睦相處,生活融洽愉快。」我一字一句像背書一般地念道。

「哈哈,若真是這樣,朕倒是甚為安心啊!」康熙笑著點了點頭,我看了一眼瓜爾佳氏,她正一臉期待地看著我,我咬了咬牙起身跪下向康熙磕了個頭說道:「皇上,奴婢斗膽,想送您一份壽辰賀禮」

「恩?」康熙看了我一眼,其他娘娘和阿哥也都看著我,「你也為朕準備了壽禮?好,呈上來看看。」康熙道。

我吸了一口氣說道:「奴婢遵旨。」說完我轉身向瓜爾佳氏點點頭,她激動地站了起來,腳步輕盈地走到對面的戲台旁,朝奏樂的人說了一些什麼,接著上台,向康熙很恭敬地磕了一個頭。

包括康熙在內,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看我,又看看她,不知道這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安靜過後,一陣幽雅古典的曲子響了起來,瓜爾佳伸開了雙臂跟著音樂開始翩翩起舞。所有人都呆住了,我也是。我知道她很漂亮,卻沒有想到,上了舞台的她,竟然美得跟天仙下凡一樣,伴隨著美妙的音樂,她就像一個花間的精靈,在輕巧愉悅地舞動自己優美的身軀。

我轉臉看康熙,他正一臉驚艷的樣子看著瓜爾佳,我微微笑了笑,又把頭轉過來,卻不小心對上了八阿哥的目光,他正看著我,溫和中帶著一些笑意。四阿哥也看著我,眼神依然冰冷,卻帶了些揶揄的味道。

一舞完畢,瓜爾佳又跪下來,磕了一個頭道:「恭祝吾皇萬壽無疆,萬歲萬歲萬萬歲!」

「她叫什麼名字?」康熙問我。「回皇上,這是瓜爾佳氏·怡和,與奴婢同為本屆秀女。」

我依然跪在地上,低著頭答道。「梁九功,宣上來見見!」康熙喊道。

「遮!皇上宣秀女瓜爾佳氏·怡和上前覲見!」

瓜爾佳有些顫抖著地走上前來:「奴婢瓜爾佳·怡和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恩!」康熙點點頭,「起吧,把臉抬起來讓朕瞧瞧!」

她站起來,微微抬起了臉,垂著眼睛。佟貴妃笑著說:「果然是好樣貌!」其他幾位娘娘也都點頭稱是,康熙笑咪咪地點點頭說不錯,這個瓜爾佳也非常乖巧,康熙問了幾句話,她就把康熙哄得龍言大悅,特意賜了一份只有冊為妃的娘娘才能享用的餐具給她使用,她一臉惶恐地謝恩,滿懷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沒想到的是,康熙叫我起來,也賜了一份同樣的餐具給我使用,驚詫之餘,我也只得誠惶誠恐地謝恩。

※※※※※※※※

酒過三旬,戲班子上來請康熙點戲,康熙一連點了好幾齣,我對這吵鬧的戲曲實在感冒,找了個上茅廁的借口溜開了席。宮女太監們都在忙,沒人顧得上我,走的遠些,坐在一處隱蔽的亭廊里,我又是嘆了一口氣,這胸腔里積載的怨氣太多,嘆一嘆,倒也舒服些。於是我就左一聲唉,右一聲唉,嘆到後來,自己都笑了起來。

「你倒是還會自娛自樂!」我聽到八阿哥的聲音,立刻跳下來行了個禮:「奴婢給八貝勒請安,爺吉祥!」

他卻只是站著,沒有說話,蹲了一會,實在有點站不住了,見他不理我,於是抬頭看他,他也就站在那看著我,黑暗中看不清楚他的眼神。我眨了眨眼睛,自顧地站起來,揉揉膝蓋,歪著頭又看了看他,見他還是不理我,於是我便又坐了下來。過了一會,他走過來在我的身邊坐下,「唉!」地長嘆了一聲。

我撲哧一聲笑了:「原來這嘆氣也是能傳染的!」他看看我,沒有笑,也沒有說話。

「你怎麼啦?」我問他,他依然那樣死死地盯住我,還是不說話,我扯扯他的袖子,把臉湊過去邊笑邊問:「你到底怎麼了呀?」

一股辛辣的酒味包圍了我,我皺了皺眉道:「你喝了多少呀?連話都不會說了?」頓了好一會,他才幽幽地開口:「也許再過些日子,我就該給你請安了。」

周圍靜靜的,只有鳥叫與蟲鳴聲此起彼伏,不遠處宴會的地方燈火通明,隱隱有音樂的聲音傳來,卻不能聽的分明。我看著八阿哥,他一語道破我正在擔心著的事情,頓了一會,我低下頭去,不再說話。他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我驚鄂地看他,想抽回來,無奈他抓的緊緊的,怎麼都不鬆開手,我嘆了口氣,把頭別到一邊:「你這又是做什麼!」

他看了看我耳朵上耳環,有些試探性地問道:「熙臻,如果我去求皇阿瑪,你可會願意做我的側福晉?」

我沒有料到他會這樣直截了當地問出來,一時間愣住了。我願意嗎?願意嗎?我問我自己,卻連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心裡有沒有八阿哥?這些日子以來,不知不覺中,他每天都會在我的腦海中出現,可是,可是那又怎麼樣呢?我是一個現代人,他卻是這清朝的皇子!我承認對他是動了心,可我們中間還隔著一個掌握著生殺大權的康熙!我要的是獨一無二的愛情,而他家中早已有了福晉和兩房侍妾!這最後一點,卻也是我最最在意的!

我搖了搖頭:「你喝多了,別說了!」他頓了一會,手上用了些力:「難道你真的竟願意嫁給皇阿瑪?那剛才你為何又在他面前舉薦別的秀女?是為了顯示你的賢德?」我轉頭對他怒目而視,別人怎樣看我我不在乎,竟然連他也這樣看我?

「你認為是這樣?你覺得是這樣?那你還來問我做什麼?這樣又是在做什麼?!」我大聲喊了出來,眼淚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這些日子以來積壓在我心裡的苦悶還有委屈在瞬間爆發,我使勁抽出了我的手,試圖阻止眼淚往下流。舊日的傷痛還在心底,多年前的那日決然地登上去紐西蘭的飛機,我便明白日後無論多少艱辛,都須一人隱忍。曾經如此,現在依然如此。

八阿哥怔住了,急忙伸手為我擦拭眼淚:「對不起,是我不好,別哭了好嗎?我只是……只是……只是始終不明白你的心思。熙臻,你心裏面究竟是怎麼想的?」

我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把頭別了過去,靜了一會,我輕輕地說道:「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這是卓文君《白頭吟》中的一句詩。當年卓文君知道司馬相如想納妾的時候,立即修訣別書一封,配上一首《白頭吟》一同寄給了他,司馬相如看了以後,當即羞愧難當,打消了納妾的念頭,並回四川與卓文君歸隱恩愛至終老。

這正是我想表達的意思,無論三百年後還是三百年前,我想要的都只是一份始終如一的感情。我做過第三者,那個中苦澀的滋味,一次已足夠,絕不願再嘗試一次。我承認,對八阿哥,感覺是特別的,他的氣質,他的溫柔,他的微笑,都讓我心醉,可是……那一根針始終刺在我的心底,他有妻子,有家庭,雖然在這古代,三妻四妾乃是平常之事,可我卻始終無法融入這樣的社會,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他久久沒有說話,片刻過後,他輕輕地摟住了我。

我閉上眼睛,順勢靠在他的懷裡,呼吸著他身上的幽香與酒氣混合著的味道,只想享受這片刻的安寧。心裡卻有一個聲音在一直提醒著自己:這不是妥協,這是心軟,這是我絕對不能容許的心軟!皺了皺眉,即便有許多不舍,我還是一把推開了他。我起身福了福身子,說道:「奴婢告退!」便轉身飛快地逃離了那裡。

※※※※※※※※

我不記得那日是怎樣回到了宴席,我不知道康熙說了些什麼,皇太后說了些什麼,我又是怎樣回到的鍾翠宮,一頭扎在了床上。我只知道,那日之後,我就一病不起了。發著低燒一直退不了,東西也吃不下,渾身沒有一點力氣。康熙派了太醫來看,開了不少葯,吃了,可還是不怎麼見效。惠妃奏請康熙要我去她那休養兩日,得到批准后我便搬去了惠妃的寢宮,惠妃親自照顧我,無微不至。還特意撥了她最親信的宮女沉香來伺候我。

入了夜,宮裡靜悄悄的,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翻來覆去腦子裡都是那晚八阿哥的一言一語,一舉一動。

門被輕輕地推開,沉香悄聲問我:「小主兒,您睡了嗎?」

「沒呢,沉香姑姑有什麼事嗎?」我坐起來撩開帳子看著她,她笑了笑說:「奴婢沒事,有事的人呀,在後面呢!」

說著她讓了讓,只見八阿哥披著斗篷,正站在門口。我大驚:「你怎麼來了?」

沉香替他脫下可斗篷,他快步走上前來,抓住我的手:「我擔心你!」沉香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我不安地看了看門外,他立刻笑著說:「別擔心,我曾經救過她阿瑪的命,眼下她阿瑪正在九弟的手下當差。」

我看他一眼:「你深夜這樣在宮裡,真是……真是……」「鍾翠宮人多眼雜,但是在額娘這,就多數都是自己人了!我今兒是在十四弟的寢宮裡住下的,都打點好了,你就放心吧!倒是你,怎麼病了這麼久還沒好,快給我瞧瞧!」

我抬頭看著他,月光透過窗戶,斑駁地灑在他的臉上、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祥和與溫馨。

「哪有很久,不才幾天嘛!」我說道。「一日不見,如三秋兮。」他凝視著我,輕輕地念道,我垂下了眼睛,不再說話。

與現代如疾風驟雨般的戀愛不同,他給的愛是慢節奏的,老式的,溫文爾雅,輕風細雨,卻一點一絲都扣在了我的心上。說不感動是假的,說不歡喜也是假的,我伸手抱住了他,他一怔,也輕輕抱住了我。我們就這樣在月光下互相摟著坐著,久久都沒有說話。

「讓我瞧瞧還燒不燒了?」八阿哥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然後皺了皺眉道:「還是有些燙!還沒入夏,你就穿的這麼單薄了!」說著,便拿起毯子往我身上披。我微笑地看著他為我做這一切,沒有說話,他見我這樣看他,笑了笑說:「現在到安靜了!那個在街上與人講價錢的樣子哪去了?」我笑著伸手輕輕捶了他一下,他捉住我的手,定定地看著我,然後輕輕在我的額上印了一吻。

我愣了愣,低下了頭。我們這樣算戀愛了嗎?而我呢?我又準備好了嗎?嫁進那個富麗堂皇的八貝勒府,用那樣一個小圈子圈住自己?像這些許許多多的清朝女人一樣,每天等著盼著他來看望自己,與別的女人爭風吃醋直至年華老去?

心頭凜然一緊,伸手一把推開了他,一臉的悲憫。他對我突然的變化顯然有些驚異,頓了頓,他嘆了一聲道:「熙臻,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靜了一會,只聽得沉香輕輕扣了扣窗根,八阿哥轉頭看了看,然後對我說:「我得走了。」

我點了點頭:「你快走吧,小心點,別給人發現了!」

他撩了撩我的頭髮:「你也是!皇阿瑪那,我會想辦法的,你不要擔心,你……」他欲言又止,我笑著看他:「我明白。」

他點點頭:「那我走了。好好照顧自個兒!」說罷他起身向門口走去,一開門,沉香已準備了披風在門外侯著。

披上披風,他又轉身看了我一眼,我沖他一笑,他也笑了笑,爾後轉身離去。

我側身卧在塌上,長長地吁出一口氣。想到他的「一日不見,如三秋兮」不禁輕輕笑出了聲,滿眼的喜色。可轉而又想到他家中的福晉,還有不久后也許我就會嫁給康熙,不免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沉香進來為我關門,我叫住她問:「八貝勒可走了?」「小主兒放心,貝勒爺已經被十四爺的人接走了,不會有事的。」

我點了點頭道:「沉香姑姑你……」她進來撲通一聲跪下:「貝勒爺對奴婢的一家有救命之恩,奴婢就是做牛做馬也難報爺的大恩大德,小主兒放心,奴婢知道該怎麼做的!」

我笑了笑說:「那就有勞姑姑了!」「哪裡的話,小主兒莫要折殺了奴婢,奴婢定當盡心儘力的。時候不早了,小主兒快早些歇著吧!」我恩了一聲,轉向里側躺下,聽到她輕輕關門的聲音,也輕輕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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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殤・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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