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一諾江湖煙水 不記幾生前[十三]
又爬了好久,拐過一個山口,我一抬頭,終於驚喜地發現了十三。他正站在另一個山口的拐角,與我們這裡遙遙相望。我大叫起來:「十三爺!十三爺!」四阿哥抬頭看到了他,也是微微一笑。十三看到我們,很是驚訝,喊道:「你們怎麼來了?」
我叫道:「我們接你來了!你快過來吧!累死我了!我不走了!」說著往地上一賴。
十三大笑了起來:「好!我這就過來了,你們等著。」說完就轉身不見了蹤影。
四阿哥低頭笑著看我,我沖他吐了吐舌頭,一臉的可憐樣,他搖搖頭道:「依你吧。」說著,也到一邊坐了下來。
雖然是與我們隔岸相望的山口,可是走過來,也是要好久好久,等了許久還不見十三,我有些無聊。站起來東走走,西走走,摘一片樹葉一點點地撕開,又揀幾顆小石子往山下丟,再望望路口,還是沒有十三的身影。我實在憋不住了,轉身對四阿哥說:「十三爺這麼久還沒到啊,咱們迎他去吧!」他又好氣又好笑地看了看我,我低下頭,裝著很無辜地望著他,他站了起來,瞪我一眼,然後向前走去。
我嘿嘿一笑,急忙跟上了他。他走的很快,我只好一路小跑地跟著,一個不留神,腳下一崴,驚慌失措地大叫了一聲,身體立刻往旁邊倒去。好巧不巧身邊是一個水潭,我一頭栽了進去,瞬間就被水衝到了潭中央去。
這個潭並不算淺,估計有兩米多深,秋天的潭水冰涼徹骨,我打了一個寒噤,立刻憋住氣,跟自己說別慌,我又不是不會游泳!可是沒想到在這冷冰冰的潭水裡,我的腿立刻抽了筋,疼得我張嘴大叫,猛地灌進了幾口水,這一下就亂了方寸,手舞足蹈想抓住什麼。
只聽「撲通」一聲,一個人躍進了潭裡,抱著我想向岸上游去,快到岸邊的時候卻又不知道為什麼停了下來,我睜眼一看,是四阿哥!我再向下看去,他的腳被水草纏住,正在用力掙扎,我急著想去解開,無奈被他抓的很緊,一口氣快要憋不過來時,突然只聽得轟隆一聲,我被人從水裡拎了出來。
我一看,十三!我吐了一口水,抹了一下臉,來不及跟他說話,立刻回頭去看四阿哥,他還在水裡,已經嗆了好幾口。我和十三急忙又把他拽上來,他躺在地上,閉著雙眼,十三喊了幾聲:「四哥!四哥!」他沒有答腔,眼睛還是閉著。
我嚇得面色煞白,十三抬頭喊著:「怎麼回事?!」復又搖著他:「四哥!四哥你醒醒!」
我急忙上前推開十三,把手放在四阿哥的脖子上摸他的動脈,發現還是微弱跳動著的,便急忙拿出考駕照的時候學的一點急救的知識,把他的臉微微抬起,用手清理了一下鼻子里粘著的水草等物,然後捏住他的鼻子,打開他的嘴巴,深吸一口氣,嘴對著嘴吹了下去,接著抬起臉,又吸了一口,再吹下去。我鬆開手,把兩隻手交疊放在他的右胸上,向下按壓,按了五下,停了停,再來五下。看他還是沒反應,我再次捏著他的鼻子,又做了一次人工呼吸,繼續按壓心臟。如此反覆了三次,他終於咳嗽了一聲,吐出好幾口水,接著幽幽轉醒。
十三在一邊看的早已是呆如木雞,看到四阿哥醒來,我激動地一把抱住他:「嚇死我了!嚇死我了!你終於醒了!」我起身看著十三:「你怎麼了?四爺醒了啊!」
十三一步倒退跌坐在地上,獃獃地看著我,指了指我的嘴,又指了指四阿哥的嘴,喃喃說道:「你……你剛才……他……嘴……那個……」
我一臉茫然地看著他:「什麼?」我轉身看著四阿哥,他坐了起來,頭髮還在滴著水,他伸手摸著自己的嘴唇,看著我,那目光是我從沒有見過的,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只是渾身有了些寒意。
我當即意識到十三因為什麼而驚訝了,人工呼吸,在現代很平常,但在古代,卻只能被認為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之間的肌膚之親。我剛才當著十三的面親了四阿哥的嘴,他能不驚訝嘛!
想到這,我一下子笑了出來,坐下來開始和他們解釋,這叫人工呼吸,是往肺里吹氣,幫助心臟跳動,是一種急救的基本常識。
解釋了半天,十三還是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四阿哥的眼神閃了閃,站了起來,甩甩身上的水,說了聲:「走吧。」語氣有些顫顫的,不像他平時的語調。我愣了愣,看著四阿哥和我一身的潮濕,問道:「回去,這……怎麼向皇上解釋?」四阿哥頓了頓道:「等走下山,一路回去,也差不多幹了。就不提了。」
我轉臉看十三,他向我聳了聳肩,從地上爬起來,拍拍我肩膀道:「走吧!」我只好跟著他們向山下走去。
我低著頭跟在他們身後,不時抬頭望一眼四阿哥的背影,不知道他剛才的眼神是什麼意思,衣服是濕的,風一吹過,更有了些涼涼的寒意。千萬不能被誤會啊!我心裡祈禱著,然後打定主意,一會要坐上十三的馬回去。
十三看看我,又看看四阿哥,別過頭偷偷地笑了起來。我怒目瞪了他一眼,挺著胸向前走去,四阿哥猛一回頭,看了看我。觸到他的目光,我立刻又蔫了。十三實在是忍不住了,哈哈哈地放聲大笑了起來。四阿哥把頭轉了過去,背影微微有些顫抖,我不知道怎麼的也有了笑意,低下頭也吭哧吭哧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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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山腳,衣服已幹了大半,十三率先跳上馬,我剛想喊他,他已經跑到了十米開外了。我轉身怯怯地看了看四阿哥,他也上了馬,見我這樣看著他,嘴角微微一動,把手伸了出來,我只好硬著頭皮上了馬,心裡把十三家祖宗十八代詛咒了一萬遍!不過轉念一想,我詛咒他祖宗,不是連康熙一家子全部都詛咒了嗎?當即打消了念頭。
四阿哥策馬跟上,與十三並肩而行,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笑彎了腰,抽了一下馬屁股,向前奔去。我又坐在四阿哥的懷裡,不過這次比剛才更是讓我膽戰心驚以及面紅耳赤,聞到他身上的幽香已被水氣蓋去了大半,有些自責地望了望他,卻發現他也在看著我,心裡一驚,急忙低頭閉上了眼睛。
回到濟南行宮,康熙和太子還沒有回來,四阿哥立刻吩咐準備浴盆沐浴,十三也譴了丫頭來幫我準備沐浴。
好好梳洗了一翻,我換上乾淨的衣服,正對著鏡子梳頭,蘇培盛又走了進來,端了一碗冒著熱氣的薑湯,放在我的桌子上,對我笑了笑說:「爺吩咐送來的。」便退了出去,我看著那碗薑湯,心裡卻突然木木的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
晚上康熙和太子回來,吩咐用晚膳,伺候康熙入了席,他與太子,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都吃了起來。我站在一旁,低著頭,誰也不敢看。突然聽見四阿哥打了個噴嚏,接著又打了一個。抬頭看了看他,康熙也停下筷子望著他,他擺了擺手表示沒事,十三卻隱隱有了笑意。
我低下頭,死命咬住嘴巴,告訴自己說不準笑!無奈這忍笑實在是一件太痛苦的事情,左忍右忍還是發出了聲音,康熙好奇地回頭看我問道:「熙臻,你笑什麼?」
我憋著笑,含糊不清地說道:「奴婢該死,只是沒有聽過四爺打噴嚏,覺得很新奇……」
「哈哈哈哈……」十三放下筷子捂著肚子大笑了起來。康熙和太子也笑了,滿屋站的下人也都捂著嘴憋笑。
四阿哥瞪了我一眼,大概自己也覺得好笑,又搖搖頭撲哧笑了出來。我低下頭,憋紅了臉。只聽得康熙邊笑邊說:「天涼,小心身子,回頭叫廚房熬碗薑湯送過去。」
四阿哥應道:「兒臣知道了。謝皇阿瑪關心。」
靜了一會,康熙又笑了聲說道:「最近到老是見你笑,挺好的。別老綳著臉。」我暗自吐了吐舌頭,低著頭,往後退了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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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伺候康熙睡下,我走到院子里站著,想著今天發生的事,臉一紅,又輕輕地笑了笑。突然聽到身後一聲咳嗽,轉身一看,四阿哥正站在我的面前。看到他,我嚇的一激靈,急忙低下頭去,卻又覺得很好笑,咬住嘴唇吭哧吭哧的憋了一會,實在忍不住,就笑出了聲。
笑了好一會,抬頭看看他,不知道是我眼花,還是這月光實在太柔和,我竟在他的眼裡看到了一絲溫柔。我當即愣住了,收住了笑,獃獃地看了他一會,收回了眼光,走到旁邊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靜了一會,他走了過來,伸手扳起我的下巴,微微用了力,把我的臉抬了起來,我有些不解又有些慌張地看著他,他定了一會,說道:「如果你要我負責,我可以去跟皇阿瑪要了你。」
我一愣,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這麼說!什麼跟什麼呀!我一臉哭笑不得的樣子看著他,他怔了怔,鬆開手,我揉了揉有些吃痛的下巴,對他說:「四爺誤會了,奴婢只是想救您而已。當時情況很急,四爺又是為了救奴婢才嗆了水,如果不及時救您,奴婢擔待不起。這才迫不得已……」
「只是迫不得已而已嗎?」他打斷我問道。
我想了想道:「也不能說是迫不得已,因為那是當時救您唯一的辦法。」「這法子我倒是怎麼沒聽過的?」他問。
「可是很有效,您很快就醒了,不是嗎?」我反問道。他看了看我,沒有說話,我想了想,又說:「既然四爺當時說了不要跟皇上提起,我想十三爺也定是不會去說的,那何不就把這件事忘了,當沒發生過呢?」
我抬眼看他,他也望著我。月光撒在我們身上、四周,洋溢著一種荼糜的詭異。很多年以後我依然會想起這個夜晚,周圍寂靜的沒有一點聲音,彷彿全世界只剩下了我們倆,在這樣一個小空間里,我坐著,他站著,這麼靜靜地互相對望。
那一刻我的心裡是寧靜的,因為當時的我只是知道這個開頭,而並不知道那個結局。如果可以,我寧願永遠也不去知道,而是就這樣讓時間靜止。但時間是不可能靜止的。
他垂了垂眼睛,復而又看著我說道:「那就如你所願。」說罷轉身離開,留下我一個人坐在那裡,伴著這漫天柔和的月光,獃獃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