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一諾江湖煙水 不記幾生前[十六]

[上卷] 一諾江湖煙水 不記幾生前[十六]

一連三晚,我都與四阿哥這樣在甲板邊並肩而坐,沒有交談,只是坐著。雖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這樣的感覺卻讓我覺得很舒服。

終於到了南京,我卻只是一臉的驚鄂,我心裡明白這古南京和現代一定是天壤之別,但真看到時,還是不免有些凄涼之感。由燕子磯上了岸,江南巡撫等官員又是大陣勢的跪迎。看到江寧織造的曹寅,我忍不住多瞅了幾眼,不是幾眼,是好幾眼。這可是曹雪芹的爺爺啊!《紅樓夢》可不正是以他們曹家為的原型嘛!

進了南京城,到處是一片歡騰,周圍的老百姓紛紛跪迎在路的兩旁。我興奮地透過馬車的窗子到處看。在南京的住處正是江寧織造曹府,聽到這個消息我更是振奮無比。江寧織造府在乾隆年間被拓建為南京行宮,可是太平天國時已被毀於一旦,如今竟然能親眼見一見,這是多少人羨慕也羨慕不來的事情啊!不是有爭論說不知道江寧織造府到底是在大行宮小學那裡還是在長江路與太平北路的交叉口嘛!這下我倒可以親自驗證一翻了!

可到了江寧織造府,我卻傻了眼,什麼大行宮長江路太平北路的,我完全不知道是哪對哪,連一個顯著的標誌都沒有!

在我不懈的努力考察之下,我終於得出了結論——這裡太大了,超出想象的大,完全不能形容的大。怕是南京現有的幾所佔地面積較大的大學全都加起來,才能抵得上這一個江寧織造府。

從方向來看,也確實是如今大行宮一帶,其實大行宮與長江路太平北路相隔不過二十分鐘的路程,而走完這坐江寧織造府,至少也得兩三個小時,恐怕後世那些學者的爭論完全是沒有必要,我推斷,所爭論的這兩處很可能都囊括在了府內。

這裡完全是一片江南園林的美景,小橋流水,亭台樓閣,假山石雕,花花草草……美不勝收。

十三見我成天沒事就在這裡東看西看,讚歎不絕,笑我道:「怎麼,愛上這兒了?」

我一笑說:「是呀!愛死了都!」

他說:「這有什麼,還不都是園子?京里不也有暢春園嗎?不比這好看?」

我笑著看他一眼,道:「你懂什麼!」

他大笑道:「好好,我不懂!怎麼見你到了江寧,跟如魚得水似的,蹦上蹦下,興奮得跟什麼一樣!那樂得,眼睛都笑不見了!」

我轉了轉眼睛,對他說:「反正皇上在召見那些官員,一時半會是好不了的,不如你帶我出去轉轉可好?」

十三拍拍大腿道:「得!你還順稈子往了爬了!有何不可?走!」我興奮的直拍手,屁顛屁顛地跟上了他。

十三牽了馬,一躍而上,再把我拉了上去。坐十三的馬我完全沒有坐四阿哥的馬時的那種尷尬,兩人還一路說說笑笑,十分自然。天空中飄著一些微雨,把整個古南京營造出一種煙雨蒙蒙的感覺,倒果真映了杜牧的那首寫金陵美景的詩了:「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我看著滿眼古色古香的建築,輕輕念道。

十三笑說:「杜牡這首詩確實寫的妙!江寧的秀美的確讓人流連!這已經是隨皇阿瑪來的第三回了,上回八哥來的時候,也念到這首詩。」

我驚訝地轉頭看他,八阿哥也來過!轉念一想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他是康熙的兒子,隨康熙下江南不是正常嗎!他也喜歡南京的美景嗎?還有杜牡的這首詩?我不禁微微笑了笑。

行至雞鳴寺,我跳下馬,用手緊緊地摁住胸口,我擔心,再不摁住的話,我的心臟恐怕就要跳出來了。再往前走,台城,玄武湖畔,然後就是我的家了!

「四哥?」十三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我轉身一看,四阿哥正騎著馬,看著我們。

「四哥你怎麼在這?」十三問他,他看了看十三道:「和你們一樣,出來轉轉。」

「哈哈,大家興緻都這麼高!」十三笑了起來,我也微微一笑,復又轉身向前走去。

「熙臻,你去哪?」十三喊我,我擺擺手,幾乎是顫抖著的繼續往前走。他倆疑惑地下了馬跟著我。

現代復修的古台城和原跡並不一樣,但也可以辨認,順著方向望去,卻只是一片耕田,並無民居。雖然有些失落,但看到自己的家,心裡還是千般的滋味。人事俱變,滄海桑田啊!

十三走過來柔聲問道:「你怎麼了?」

咬咬牙,忍住幾乎就要掉下來的眼淚。我搖搖頭說:「沒什麼,咱們回去吧!時候不早了。」

「你到底怎麼了?從進了江寧情緒就不對。」

我歪頭看他:「真的沒什麼啦!還不走,一會皇上要找人了!」他無奈地搖搖頭,跨上馬,把我拉了上來。四阿哥也不解地看了我一眼,接著都策馬往回奔去。

在南京待了幾日之後,繼續上船啟程,船行夜過秦淮河,有許多畫舫停在泊口,張燈結綵,歌舞昇平。雖然知道是刻意安排的,但還是很新奇興奮。康熙親點了幾支小曲兒,太子也點了,名歌妓們使盡招數地好好演唱了一翻,得到了不少打賞。離開以後,康熙又用了點消夜才睡下,伺候停當,我走出船艙,見四阿哥已經坐在甲板上,不由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在他旁邊坐下。

回望南京,還能看見秦淮河上燈光,還能聽見隱隱的歌聲,四阿哥見我一直回頭,蔑笑一聲道:「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這同樣也是杜牡的詩,我不禁幽幽地看他,同樣是游南京,八阿哥念的就是那首基調開朗的《江南春》,而他就念這首警世的《泊秦淮》!

我開口說道:「商女也知亡國恨,奈何猶唱《後庭花》?不過都是為了生計罷了,沒有辦法,才會強顏歡笑去賣唱,人生在世,總是有許多無奈。」

他看了看我道:「你對江寧,可是有特殊的感情?」我轉了轉眼睛道:「四爺可曾記得奴婢有一位已經仙逝了的師傅?」

他略一點頭,我笑說:「他正是江寧人世。」「原來如此。」他點點頭,沒有說話了。

於是我們又開始沉默。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再沉默中滅亡。不過照這架勢看,估計是爆發不了,也只有滅亡的份了。我撲哧一聲笑了起來,他奇怪的看看我,我笑望他一眼,起身做了個萬福就回去歇息了。

※※※※※※※※

繼續南下,揚州,蘇州,杭州。這些城市以前我都去過,現下除了感嘆我也只能感嘆,造化弄人啊!看完三百年後再看三百年前,不如再讓我跨個三百年好了!此念頭一出我立刻打消,還是別再折騰我罷!

自改了水路以來,每晚與四阿哥在甲板靜坐一會就跟新聞聯播似的雷打不動夜夜上演,讓我不理解的是,我竟然開始期待夜晚的到來,有他陪在身邊,竟會覺得心境十分的平和。

巡完杭州,二月十六日開始原路回京。又經過南京,只是未過多停留,在江寧織造府住了一晚後繼續上路。一直都是走水路,三月初六才到寶應,康熙上岸視察河工,停留兩日後繼續向天津進發。

回京的日子一天天臨近,我卻有些捨不得了,回到紫禁城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和四阿哥每晚這樣並肩靜坐了。他大概也是意識到了,所以每晚的時間都不約而同地延長了些。

三月十三日晚,還有一日就要到天津了,我伺候康熙睡下后,來到甲板,他還沒有到。我坐了下來,想到這南巡一路上的點點滴滴,心裡突然有些迷惘。

四阿哥走來坐在我的身邊,我看看他,嫣然一笑,他頓了頓,輕聲說:「把手伸給我。」我疑惑地看看他,並沒有動。他又再說了一遍:「伸手。」語氣很篤定,像是在下命令一般。

我只得把左手伸了過去。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從懷裡拿出一個鐲子,往我手上套。我急忙想縮回來,他卻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把鐲子戴了上去。接著依然是用命令地口吻說:「不許摘下來!」我瞪了他一眼,把手縮回來剛想摘掉,卻突然愣在了那裡。

那個玉鐲!那個古墓里的玉鐲!通體靈透,碧綠中發著幽光,一模一樣!我驚訝地張大了嘴巴,急忙翻起來看另一面,一個小小的、精緻的「臻」字赫然映入眼帘。這個鐲子,真的是我的?是四阿哥給我的?怎麼會在那個墓里出現?那個墓到底是誰的?難道……

我一臉不敢置信的抬頭望了望四阿哥,他顯然對我的反應覺得有些奇怪,然後又說道:「這是江南巡撫供上來的禮品里的,我挑了這一個,命人刻的。」

「為……為什麼要給我?」愣了半天,我才問了這一句話。他看著前方,緩緩說道:「沒什麼,覺得配你。」

我當下沒了言語。四阿哥送我禮物,這不合禮數,本是不應該收的。但沒想到這禮物竟然是那個玉鐲!如果我沒有收下,那三百年後是不是就不會看見?可是如果不是三百年後看見了這個玉鐲,我現在又怎麼會收下它呢?這不是到底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悖論嘛!

四阿哥見我不說話了,微微笑了一下便起身離去。這是這麼多天以來他第一次先我離開,留下我一個人滿臉錯鄂地坐在那裡看著玉鐲不知所措。

※※※※※※※※

第二日,船行至天津境內,在楊村上了岸,當晚駐蹕南苑,第二天就回了宮。這一次回京后可不似上一次那樣清閑。剛一回宮,我們就立刻忙了起來。因為三天後,三月十八日,便是康熙的五十大壽。這可是舉國歡慶的大日子,比現代過聖誕節還要熱鬧。宮裡早早的就準備好了,我們也是再確定一些細節。

康熙早早頒了旨意,此次五旬萬壽,「免廷臣朝賀,頒恩詔、蠲額賦、察孝義、恤貧窮、舉遺逸,頒賜親王、郡王以下文武百官有差。」

康熙帝真不愧為一代聖君,處處為民著想,難怪會開創康乾盛世呢!雖然如此,宮裡設宴是免不了的,規模要比上一次萬壽節大了許多,雖然康熙下令免廷臣朝賀,但壽禮都是免不了的。

康熙的兒子們也都是費盡了心思為他準備壽禮,總是一片孝心,康熙看著那些壽禮,聽著兒子們的賀詞,不禁喜上眉梢。他也畢竟只是一個普通的父親!我心裡嘆道。雖然是帝王之家,但面對這樣父慈子孝的畫面,我也有些動容。

想到自己的爸爸,每年他的生日即使我不在他身邊沒,也總會電話回去問候,可是如今……搖搖頭,多想無用,又何必讓自己傷心!

見到八阿哥,依然是相視一笑。兩個多月不見,我心裡是想他的。只是對這份感情,我自己都沒有多少把握,我早已沒有那種再去不顧一切轟轟烈烈愛一場的精力。雖然古代的這個身體才14歲,但我的心,已經是27歲了!莫說八阿哥比我小,連四阿哥都比我小!可是,一來是古代人早熟,二來,要說到小,我可比他們小了三百多歲!這一想又能把人繞的是稀里糊塗的。

想到四阿哥,心裡又是咯噔一愣,南巡的一路上發生的事,都好像是一場夢,那個每晚與我在船上靜坐的四阿哥,好似幻影一般搖搖晃晃,讓人如墜雲里霧裡看不分明。回京之後,一切回復正常,惟有左手上的鐲子在時刻提醒著我,這夢的真實性。

本想回京后就把這個鐲子摘下來放起來的,可是猶豫半天,卻遲遲沒有動手。連自己都不明白這是為何,難道只是因為這是我在古墓里看過的鐲子嗎?這之後我與四阿哥之間到底又發生了什麼,才會使這個鐲子到了那個墓里去?雖然我來自未來,可是對清朝歷史卻完全一無所知,對此,自己有時也很苦惱。

為了討康熙開心,當晚他就寢前我捧了一支紅蠟燭到他的面前。他有些奇怪地問我這是做什麼,我笑了笑說:「回皇上,這是一個地方的風俗,這叫做生辰蠟燭。據說,每到生辰的時候,點一支蠟燭,然後閉眼許一個願望,接著一口氣把蠟燭吹滅,願望就會實現哦!」

「是嗎?」康熙笑了:「你這丫頭肚子里怎麼總有這些新奇的鬼點子!」笑罷又說道:「好,那朕就來試試!」他微微閉上眼睛,嘴角含著笑,復又睜開眼睛,一口氣吹滅蠟燭。

我笑著把蠟燭放下去,接著伺候他睡下。退出去的時候,心裏面越來越鄙視自己了,我也成了電視劇裡面那些只會討好皇帝開心的小人了!沒辦法,只有康熙常常笑,我們才有好日子過,唉……這也是一種無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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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殤・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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