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一諾江湖煙水 不記幾生前[二十一]

[上卷] 一諾江湖煙水 不記幾生前[二十一]

當晚在東暖閣見到來侍寢的瓜爾佳時,她一把拉住我,雙眼直衝著我瞅,關心地問道:「你沒事兒吧?聽說你受傷,我一直很擔心,又找不到機會去看你。」

我心裏面很感動,沒想到我受了傷,她會這麼關心,心中頓時一暖,也忘了該有的禮節,笑著說:「我沒事,就是當時疼了點!」她愣了一下,然後輕笑起來,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盒子塞到我手上說:「我放在身上好幾天了,一直想著過來碰到你時能給你,這是我進宮前我阿瑪託人從西域買的,祛疤的效果奇好,太醫院裡的膏藥也不見得有它好!女子身上最留不得傷疤,你那麼一摔,身上定全是傷!用這個每晚洗過身子后擦一遍,再悉心調養,很快就會淡去的。」

我感動地拿著藥膏不知道說什麼好,只知道一味地說:「謝謝,謝謝!」

她側臉向前殿那裡看了看,我也順著她的眼光望去,那邊有燈光動了動,想著康熙快要過來了,她轉頭對我一笑:「我是真心拿你當妹妹的,姐妹之間別說這個,你快走吧,皇上要來了。」我點點頭,領著那邊收拾的幾個宮女向她行了個禮,就退了出去。

第二日醒來,覺得身子清爽了不少,瓜爾佳的葯果然是很有奇效。當完值出來,遠遠地就見到八阿哥和九阿哥,我走過去請安,九阿哥沖我點點頭就站到一邊去,我不禁笑了笑,要一個堂堂大清朝皇子屢次給我望風,要不是他和八阿哥關係如此密切,又怎麼會這麼做呢?

也正是因為他與八阿哥這樣的關係,日後才會遭到雍正那般的打擊報復,慘死獄中。想到這個,我又皺了皺眉,目光有些哀傷,八阿哥見我這樣,低下頭躊躇一會,開口低低地說道:「熙臻,對不起……我……我真沒想到大哥也……我……」

我急忙開口打斷他:「我明白的,皇上的意思也是想再留我一些日子,說現在就不提這事了,你千萬不要再去提起,免得觸怒了皇上!」八阿哥愣愣地看著我,眼神變的有些迷離,我沖他微微一笑,輕輕念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他的目光開始柔和,陽光從他的眼睛里折射到我的身上,形成一種溫暖的弧度,我暖暖地感受著,很輕很輕地微笑,生怕一點點的肆意,就會破壞這樣幸福的氣氛。「熙臻,得你,我此生之幸也。」

他的語氣很溫柔,我仰頭望著他滲到了眼裡的笑意,心中卻有些悲哀。歷史上的八阿哥只有郭絡羅氏一位妻子和張氏、毛氏兩個侍妾,從他說要去求康熙賜婚那一刻開始,我心裡就隱隱擔心著這樣的變故,如今真的發生了,失望之餘竟隱隱吁了一口氣,歷史就是歷史,永遠也不會改變。

遠遠的有侍衛走來,九阿哥刻意地咳嗽了幾聲,八阿哥看看他,無奈的沖我搖搖頭,我給了他一個安心的微笑,他點點頭對我說:「相信我,我一定會有辦法的。」

我認真地點頭,相信他!相信他!我一直默默地對自己說著,卻始終難以抹去心底的那一絲哀傷。他笑著轉身離開,我怔怔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突然很想從背後緊緊地給他一個擁抱,但最終也只是目送著他走遠,那麼悲傷無措。

轉過臉,兩滴眼淚還是終於順著臉頰流了下來,我果然是不能嫁給他,腦海中慢慢浮現八福晉那張雍容華貴的臉,能做的他的妻,該是件多麼幸福的事情。

慢慢挪著步子低著頭往處所走,眼角掛著淚痕,我也懶得去擦,走了一會,頭「嗵」地一聲撞到了一個人的身上。我揉著腦袋皺著眉頭想看看這麼不長眼睛的傢伙長什麼樣子,抬頭一看,十三!他正歪著腦袋奇怪地看著我,我立刻驚喜地叫了起來:「你能下來走動了?你身上的傷全好了?」

他拍拍了胸笑著道:「早就好了,都是他們!虛的很!現在才放我出來,憋死爺了!」看到十三一臉明媚的笑容,我心情變的大好,他卻有些狐疑地看了看我的臉:「怎麼了?哭了?為什麼?」

我擦了擦眼角瞪他道:「蟲子進眼睛了!」「哈哈哈……」他大笑道:「哪只蟲子這麼不長眼啊!」我白了他一眼,把目光別過去,卻一眼望到四阿哥正站在一邊,一直不說話地看著我們。我嚇了一跳,急忙福身給他請了個安,他淡淡地說了聲免了,我直起身,望望十三,又望望他,低下頭不說話了。

十三見這架勢,打了個哈哈說他們該去給德妃請安了,我又福身恭送他們。待他們走遠,我才心有餘悸地往回走,直到領了食盒吃飯的時候才稍微定下了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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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過了九月,康熙就決定西巡山陝諸省,我心裡感嘆,為什麼康熙能成為後人爭相傳誦的偉大的明君,除了八歲登基、擒鰲拜、平三番、收台灣、平定噶爾丹之亂等等這些功績之外,還在於他是一個閑不住的皇帝。南巡、西巡、東巡。處處體察民情,檢驗各地駐兵……這些在他一生傳奇的帝王生涯里都佔有了很大的比重,這樣的皇帝,又如何能不受子民愛戴?

指揮著宮女太監們收拾行裝,又能出去玩了,對我來說也是一件開心的事情。魏珠請示康熙這次需要哪些阿哥隨行,康熙思索了一翻說道:「胤祉和胤禛隨行,太子留京代朕處理政事,其餘阿哥從旁相輔。」

我心裡咯噔愣了一下,三阿哥和四阿哥!我不禁有些疑惑,康熙南巡、西巡都帶著四阿哥,這對他到底是器重還是不器重呢?如果要說到器重的話,留在京里代他處理政事豈不是更好的考驗?若是不器重,為什麼最後還會傳位給他?又有誰能猜透康熙的心思!

又要與四阿哥一同出行,心裡冷冷地抽動了一翻。南巡路上發生的一切還歷歷在目,那時尚能與他飲酒說笑,靜靜並肩而坐,是因為當時他在我心裡只是四阿哥,而並不是日後那個殘忍的雍正大帝。如今呢?早已洞悉這一切的我,如何還能以平常的心情去面對他?

回到處所洗漱完之後,坐在桌子前,打開抽屜里的錦盒,那個讓我匪夷所思的玉鐲正靜靜地躺在裡面,在燭火的閃耀之下隱隱透著些光怪陸離的斜影。從熱河回來之後,我就摘下了玉鐲把它收了起來,因為每次看到它,心裏面總是太多的不安與害怕。

我拋棄了一切重回古代,我的歷史又會怎樣的演變,我的命運到底是什麼……太多的未知數,總是讓人憂心的。嘆了口氣,把錦盒收好。睡吧!我暗暗地對自己說,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到了出巡的日子,大家又是緊張地忙碌了起來。康熙今年連著出去了三次,年初的南巡,夏天時候的圍獵,如今又要西巡,著實把底下人好生累了一翻。一切準備妥當後魏珠請示康熙可以出發了,他才點點頭出來上了御駕馬車。

三阿哥和四阿哥也都到了,我一直躲在行李車那裡,裝著清點行李,沒有上前請安。出發了之後我一直靠著馬車的車窗靜靜地望著外面,同車的巧兒和凝蘭一路興奮地唧唧喳喳說個不停,這次出行我帶了兩個宮女,一來是康熙畢竟也是過了五十的人,需要多些人小心的伺候,二來我七月份的摔傷也是還要顧及下,不能太過勞累。她們有的聊,也可以讓我清凈一下想一想自己的事情。

八阿哥的笑臉始終在腦海中浮現,不知道幾年以後的他,還會不會有這樣溫暖的笑容?車窗外的景色一直在不斷地向後退去,我突然想到周杰倫的一句歌詞:「街景一直在後退,你的崩潰在窗外零碎。」這麼一瞬間,我就覺得自己老了,當一個人的心裡裝著太多太多事情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衰老。那我呢……已經老得快掉牙了吧!笑了笑,還是轉過臉加入了她們倆的談笑之中。

沒有十三同行,這一路實在是少了許多樂趣。四阿哥我自然是能避則避的,我與三阿哥並不熟,除了偶爾的請安,幾乎沒有說過話。他是康熙幾個兒子中,文學修養最高的一個,歷史上,他最大的成就也就是編出了幾本書。他經常張口閉口的就是子曰子曰之乎者也的,聽著也很嫌煩。

從河北,進山西,在風陵渡過了黃河。風陵渡自古以來就是黃河上最大的渡口,相傳這裡是黃帝大敗蚩尤的地方,這裡葬了黃帝的功臣六相之一風后,因此而得名。康熙率領著皇子與眾位官員很隆重地祭奠了風后陵,接著繼續西行。經潼關進入關中一路沿途視察遊覽,一直到了華山腳下的華陰鎮。

幾年前與父母游西安的時候,也路過華山,只是當時正值五一黃金周,出遊的人實在太多,只得望而卻步了。如今回到三百年前跟著康熙來遊覽,雖然沒有現代的設備,但也是件比較爽的事情。在住處安頓了之後,伺候康熙用膳、休息下,一個人走了出來獃獃地仰望著陡峭的華山,腦海中慢慢回想著金庸的小說,正在自得其樂,突然覺得身後有人,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這些日子我一直避免獨處的機會,不是跟著康熙,就是與宮女太監們在一起,今天才難得落了一次單,懸著心回頭看了看,果然看見了四阿哥,撇撇嘴,也不知道說什麼好,自顧地回了頭繼續盯著華山看,心臟「咚,咚」地一下下地跳著,像是要從胸腔中跳出來了一般。

他走到我身邊,坐了下來,好像南巡時那樣一般並不說話。過了好一會,他突然開口問道:「你在躲我?」

我心中一愣,但沒有看他,依然望著前方淡淡地說道:「四爺這是說哪裡的話,奴婢每日盡心儘力地伺候皇上,又何來躲您一說?」

他微微笑了笑道:「倒是會用皇阿瑪來堵我了。」「奴婢惶恐,奴婢不敢。」「你哪有一點惶恐和不敢的樣子。」我輕輕笑了笑,沒有回他的話。

「一直看著,不累嗎?這麼喜歡華山?」他眯著眼睛看著不遠處的華山問我道。「我只是想起了一個關於華山的故事,四爺想聽嗎?」我轉過頭看著他的側臉。

對於一個只有二十五歲的年輕人來說,他顯得有些老成了,堅毅的臉龐過早的透露出了與年齡不符的成熟。在現代,一個二十五歲的男人只是一個才跨出大學校門不久的毛頭小夥子,而他,卻已經擔負起一個成年人所要擔負的一切,甚至更多——未來,他還會擔負起一個國家。

「說說。」他微微一點頭,抿起了嘴唇,我繼續抬頭看著險峻的華山,暗暗地嘆了一口氣。

「這是一個關於天下第一的故事。」過了半晌,我緩緩地開口說道:「在很久以前,宋朝的時候,有四位武功非常高強的人,各掌一片天地。江湖中人分別稱他們為: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他們是武林中的至尊。

東邪黃藥師人稱『桃花島主』,落英劍法、腳法、彈指神功都是獨步天下,玉蕭吹奏的碧海潮生曲更是具有干擾對手心智,令對手自己犯下致命錯誤的功效。

西毒歐陽峰是極為聰明的武學天才,二十歲便橫行西域無敵手,蛤蟆功是西域白駝山的不傳之謎,其中的奧秘不為外人所知,因此威力無窮。他更善於用毒,所用劇毒無色無味能殺人與無形之中。

南帝段智興乃是大理國的皇帝,擁有一身的武藝絕學,特別是大理段家的家傳絕學一陽指更是冠絕天下,獨步武林。

北丐洪七公是一位俠肝義膽,鋤強扶弱的大俠,一手組建了丐幫,讓全天下的乞丐都有家可歸。他的降龍十八掌天下無敵,七十二路打狗棒法更是出神入化。

當時的華山在人們心目中,是權威的象徵,誰能在華山論劍中最後勝出,誰就能得到天下第一的稱號。他們四位當時都十分看中這個稱號,彼此之間都大戰了數回卻始終無果。於是他們窮極畢生的精力鑽研武學,希望華山論劍時可以勝出,一直到了該知天命的年紀,他們終於練就了天下無敵。「

「那他們後來怎麼樣了?」四阿哥問道。我笑了一笑繼續說道:「南帝因痴迷武學,家人都相繼離他而去,更因一己私慾,眼睜睜地看著一名幼童死在自己面前卻不肯出手相救,鑄成大錯。最終他猛然醒悟,意識到自己所犯下的罪孽,放棄了帝位以及一身的武藝,最後歸依佛門,潛心研究醫學,為世人行醫治病,人稱一燈大師。

東邪因早年一本武林絕學九陰真經惹禍,失去了愛徒又痛失愛妻,悲痛不已。於是斷絕了與外界的往來,只與一名瘋徒隱居在桃花島,從此再不過問世事。

西毒費勁心機得到了九陰真經,卻練的走火入魔迷失了心志,害死了自己的兒子,從此瘋瘋癲癲,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而北丐一生行走江湖,行俠仗義,卻始終獨身一人,老來孤獨無依。很多年後,西毒與北丐終於登上的華山之頂在白雪皚皚中一決高下。

他們大戰了幾天幾夜,使盡了渾身的武藝,卻一直打成平手。直到他們彼此筋疲力盡,誰都再也動不了、被大雪覆蓋住了半個身子的時候,兩人相互對視,突然仰頭哈哈大笑,醒悟過來這麼些年他們爭的不過是一個虛名。二人終於相逢一笑泯恩仇,接著雙雙死於這華山之巔,葬身於漫天大雪之中。「

許久,許久,四阿哥都沒有說話,我們就這麼靜靜地望著月光下的華山,一言不發。靜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說道:「很有意思的故事,也很有深意。」

我轉臉笑著看他:「如果是四爺,您會去爭這個天下第一嗎?」他抿起嘴唇,皺了皺眉頭,頓了好一會才說道:「如果有這個資格,為什麼不去爭?」

「即使眾叛親離,即使要親手殺害自己的親人、朋友,也再所不惜嗎?」我不依不饒地問道。他轉過臉來看我,目光深邃悠遠,喜怒莫辯。依然是月夜,銀白色的月光中的我們相視而對,四周徜徉著雲淡風輕的諧和,但我與他卻各懷心思,難以相互猜透。

「要贏得戰爭,總會有流血,總會有犧牲。」末了,他轉過頭輕輕地說道,沒有一絲表情,像是在說一件最平常不過的事情。我愣了愣,微扯了下嘴角,那麼淡然,那麼篤定,這就是雍正!我轉過了臉,不再說話,不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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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殤・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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