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一諾江湖煙水 不記幾生前[二十二]

[上卷] 一諾江湖煙水 不記幾生前[二十二]

「鐲子呢?」過了好一會兒,他看了看我空蕩蕩的手腕問道。我低下頭說道:「那鐲子太貴重,奴婢不敢帶著。」

他沒有接著說下去,只是皺緊了眉頭打量著我。直到我被他看的有些發毛,抬起頭來瞪大眼睛直視著他,他才微微笑了笑說:「或許有一天,你會願意帶上的。」說罷站了起來,也不再看我,帶著一臉詭異的笑容轉身離去。我愣愣地坐在原處,心裡琢磨這他這句話的意思。威脅?肯定?搖搖頭,突然覺得自己今晚真的是很大膽。

我是在逼這個現在看似還對皇位毫不關心的四阿哥——未來的雍正帝提早說出他心裡的想法嗎?聰明如他,不會聽不出來我話里一語雙關的說法。他就那麼直截了當地告訴了我,他會爭,他會搶,流血犧牲、眾叛親離……他再所不惜。

後人學者評論雍正奪嫡有三個心理的轉變過程:一是一廢太子前,他一心一意地輔佐太子,還多次在詩詞中透露出他無意爭鋒、嚮往恬靜生活的心境。二是二廢太子前,他依然在為太子說好話,與八爺黨保持中立的關係。三是二廢太子以後,他煞費苦心地招兵買馬,形成了以他為首的四爺黨,最終成了這場皇位爭奪戰中最大的贏家。現在看來,恐怕這些學者全部都錯了!他沒有變過,他一直都在覬覦著皇位,他一直都是雍正!

「如果有這個資格,為什麼不去爭?」「要贏得戰爭,總會有流血,總會有犧牲。」

他冰冷的語氣依然在耳邊盤旋,我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我怕他——這個男人,是讓我如此地害怕!恍惚地回到住處睡下,夜裡不斷地做夢,所做之夢完全不能記清,只知道一覺醒來,竟是一身大汗!

伺候康熙用膳時見到了四阿哥,我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手微微有些顫抖。魏珠奇怪地看了看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我立刻調整好狀態,沖魏珠微微一笑。

用膳完畢后,康熙與皇子還有百官在華山腳下祭拜了西嶽,接著繼續上路。一路經渭南抵臨潼,駐蹕於驪山溫泉行宮。

看到驪山溫泉行宮,我心裡是很雀躍的。雖然知道自己並不能去體驗一翻那「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但想到這可是楊貴妃的溫泉,還是唏噓了一翻。另外一個讓我心裡比較激動得意的事就是,這兒可就我一人知道現在我們腳下正埋藏著世界第八大奇迹兵馬俑啊!雖然兵馬俑是要1974才被發現的,但我也不禁浮想聯翩,如果我現在就把它們給挖出來了,是不是也能名垂青史了嘞?不過想到就連現代的保存技術三十年光景就都能讓這些陶俑褪了色,更別說清朝的技術了,再經歷三百年,那還不全都風化了!也罷也罷,還是讓這奇迹安心地再等三百年吧!

在驪山住的幾日,康熙很喜歡泡溫泉,溫泉具有強身健體治療疾病的功效,這在古代就是人盡皆知的事。康熙自己也說泡過溫泉之後,更能安然入夢了。

伺候他睡下后,我一個人悄悄地走到外泉,正直秋季,已是一片霜露既降,木葉盡脫的景色。澄澈透明的月色好像企圖過濾人間的一些塵世煩惱,卻使我越發的感覺到孤寂哀愁。坐在泉邊,撩起裙子,挽了里褲,脫了鞋襪,把腳伸進水裡,溫熱的泉水沒過我的腳面,微微嘆了一聲,一陣暖意瞬間流淌至全身。

低頭看我的腳,發現和現代時我的腳還真是不一樣,這古代女人的腳就是好看,不用穿高跟鞋,一點點磨過的痕迹也沒有,雪白雪白的。突然不遠處的樹林里有一點輕微地響動,我一驚,急忙起身穿好鞋襪,在泉邊的大石頭旁蹲了下來,偷偷把頭探出去看。只見前面的樹林里隱隱有人影竄動。心下狐疑,這麼遲了,會是誰在那裡?

躡手躡腳地走過去,靠近了些,隱約聽見裡面有人聲,一個人在不停地說著什麼,卻不能聽的很分明。屏住呼吸,幾個敏感的詞隱隱地傳到我的耳朵里:「太子那邊……索額圖……八貝勒……」我的心猛地咯噔一愣,急忙又向前進了幾步,透過樹叢的縫隙,我一眼就看到了三阿哥的背影,他旁邊還站著一個人。

只聽那人說道:「回稟三爺,何焯已進了八貝勒府。」三阿哥冷冷笑道:「李光地這一招棋下的還真是妙!」

何焯?李光地?這兩個人,我好像在史書上看到過!他們是個什麼身份呢?好像是八阿哥的親信!沒容我仔細思索,三阿哥又說道:「索額圖這一鬧,皇阿瑪對太子已甚為不滿,眼下這局勢,究竟如何扭轉,還得細細琢磨。老大、老八那邊都已開始蠢蠢欲動,我自也不能坐以待斃,你們那邊還有何最新的風聲?」

「回三爺,奴才等認為,太子惡性早已引起眾人不滿,恐怕被廢乃是遲早之事。此次三爺隨皇上西巡,乃是絕佳的機會,三爺千萬要把握住。」

三阿哥點點頭:「這個自不用說。不過我看皇阿瑪還是較為中意老十三。」「雖然皇上現下較為喜愛十三爺,但奴才認為,十三爺年紀尚輕,皇上心中是否將他做為儲君人選還尚待考慮。」

三阿哥又問道:「上次叫你所查之事可有結果?」

那人回道:「回三爺,奴才譴下人買通了裕親王府的太監,打探到裕親王去世之時對皇上所說的是:『八貝勒不務矜誇,聰明能幹,品行端正,宜為儲君。』」

「宜為儲君!好一個宜為儲君!」三阿哥冷笑起來:「好你個裕親王,臨死了還不忘擺一道。皇阿瑪竟將這四字抹去,究竟是何用意!」

「三爺,眼下局勢雖不甚明朗,但在朝中,呼聲最高的乃是大千歲、八爺與十三爺,三爺應及早想出萬全之策,防患於未燃啊!」靜了好一會,三阿哥冷冷地說道:「得想個法子,把老大,老二,老八和老十三給我一網打盡!」

我蹲在樹叢後面,手腳冰冷,動也不敢動,心裏面一陣接著一陣的翻湧。他確實做到了!先是與大阿哥一起向康熙稟報太子夜窺皇帳,讓康熙大怒廢了太子,再向康熙密報大阿哥用巫術詛咒了太子,又讓大阿哥也被圈禁,后又挑唆大阿哥向康熙報告面相人張明德言八阿哥日後必定大貴,氣的康熙又革了八阿哥的爵位。他處心積慮做了這麼多這麼多,卻惟獨忽略了那個最最重要的四阿哥!一廢太子后,三阿哥確實風光一時,但最終,也只是在圈禁中慘淡地過完了餘生。

那二人又交談了幾句之後便匆匆離去,三阿哥向行宮走去,那人則與他方向相反。待他們走遠,我才敢緩緩站起身。腿早已經蹲的麻木,一下子沒站穩,又歪倒在了地上。我用手揉著雙腿,坐在地上發獃,心裡卻越來越冷。

這就是帝王之家啊!我不禁苦笑。想到康熙五十大壽時,那一派父慈子孝、兄弟和睦的場景,若是現在有奧斯卡小金人的話,這幾位阿哥個個都能拿影帝!

搖搖頭,我站了起來,踩著一地的月光慢慢往回走。我開始可憐康熙,他這一生當中,擁有許多女人,也有很多兒子,可是真正愛他這個人而不是他身下的那把龍椅的,又有多少個?如果他不是皇帝,又有誰會願意不顧一切地陪在他身邊,對他不離不棄呢?為何君王都要自稱孤家寡人?那是因為他們的的確確是啊!

快到行宮的時候,我仰頭長長吐了一口氣,收回了目光,卻一眼瞥到正站在斜前方的四阿哥。他應該剛剛泡過溫泉,渾身還隱隱騰著熱氣。水霧繚繞中,他的面孔也顯得迷離,彷彿置身於另一個我並不知曉的世界。

他的身後跟著蘇培盛,提著燈,不解地看著我。我看著四阿哥,沒有說話,心境依然全部陷在剛才的情緒里。

他——雍正,殘害自己的親兄弟,活活逼死自己的母親,殺死自己的舊部下,又將自己的親生兒子賜死。他保住了自己的皇位,卻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他可敢一人夜行?可能安然入夢?可受良心譴責!正因為這樣,他才會那樣短命,早已病入膏肓,深入骨髓,無葯可醫!我可憐他,我深深地可憐他!

周圍的水霧慢慢散去,我看清楚他臉上寫滿了驚鄂,愣了愣,我猛地垂下了頭,低順地請了一個安,轉身逃也似的離開。我不要再見到他了,不要再想到他了!我不想再待在這裡,我要回京,我想立刻見到八阿哥,我想念他柔和的笑容,我想念他溫暖的擁抱!

心裡堵的難受,一頭扎在床上,我嗚嗚地哭了起來。連我自己都不清楚這眼淚究竟是為誰而流。也許根本沒有原因,只是我想好好的哭一場,哭那個我不願意看到又無力去改變的結局,哭那個我始終牽挂卻終不能相伴身旁的八阿哥,哭那個讓我心煩意亂卻又不明就理的四阿哥,更哭這個軟弱無能又舉棋不定的我自己!哭了很久,直到哭得沒有了力氣,才伴著眼淚沉沉地睡了過去。

※※※※※※※※

第二天早上,巧兒來我房裡叫我,一見到我的臉就嚇得叫了一聲。我急忙照鏡子,立刻哀號了起來,我兩隻眼睛竟腫的像胡桃一樣!用盡一切辦法化妝遮蓋還是擋不住,康熙就要起身,我只得硬著頭皮出去。

魏珠一見到我就撲哧一笑,巧兒和凝蘭也止不住笑意。我撇撇嘴,笑去吧笑去吧!本姑娘出醜又不是第一回了!沒想到康熙起來一見到我,也哈哈笑了起來,我自己終於也忍不住捂著嘴笑了。康熙邊笑邊問:「熙臻昨兒夜裡上哪唱大戲去了?」

我笑說:「奴婢昨夜一直在想著怎樣讓皇上開心樂一樂,翻來覆去地睡不好,這不,終於見皇上笑了,怎麼都值了!」康熙笑著點頭,接著又吩咐魏珠一會送點冰塊給我敷敷眼睛。等康熙遊覽完唐朝遺迹回來之後,我的眼睛也冰的差不多了。收拾好行裝繼續起程,終於在老百姓的迎接之下進了西安城。

康熙在西安停留了不少日子,但都很忙碌。除了在城郊舉行祭天儀式及分派群臣祭祀關中前代諸帝王陵墓外,還接見當地官員和地方紳士代表,檢閱了西安駐軍,同時作了許多觀感詩。這些男人們的戲檯子自然是不能有女人站在一旁,我也樂得清閑自在。

打定了主意,安穩日子過一天是一天,不要再去庸人自擾,想那麼多的將來。現在到康熙四十七年,不是還有五年時間嘛!雖說歷史大走向我是清楚的,但這期間又會發生多少不為人知的故事,又有誰能說情呢?我何必要讓自己搞的這麼不開心!這哪像是甄臻的作風!

笑一笑,人也開朗了不少。眼饞著關中美食,托幾個小太監去給我帶些街上的羊肉泡饃回來吃,當著巧兒和凝蘭的面,把饃撕成一小塊一小塊,丟在鮮美的羊肉湯里,泡一泡,就大口吃了起來。

她們瞪大眼睛看了看我,也學著我的樣撕了饃泡進碗里,嘗一嘗,立刻讚不絕口。問我怎麼知道這樣的吃法,我淡淡笑了笑說聽以前一個朋友說過的。

吃完了這個,晚飯我們誰也吃不下了。管飯的太監直嘟囔著一幫丫頭儘是作怪!像極了中學時代我們幾個鬧著減肥不好好吃飯時學校食堂里大師傅的語氣,我們轉過頭哈哈大笑,笑完之後我猛然發現,我好久都沒有這麼開心過了!

正和她們說笑著,突然「喵」的一聲吸引了我的主意力,一隻小小的白色的貓正趴在前方的地上,怯怯地望著我們。

那隻貓真小啊,可能剛生下來沒有多久,毛色雪白乾凈,一臉的乖巧可人。我驚喜地叫了一聲,立刻跑上前去想抱住它,突然左邊的門呼啦一下被打開,一陣熱氣撲面而來,小貓咻的一下閃開,我愣在那裡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只聽得巧兒一聲尖呼:「快住手!」

我突然好像飛離了地面,被一隻手攔腰抱住,轉了一個圈,離開了剛才站著的地方。接著「嘩啦」一聲,回頭一看,那開門的前方地上濕了一大片,騰騰冒著蒸氣,一個小太監手提著一個大盆,驚慌失措地站在門口,臉色慘白。

巧兒和凝蘭也是捂著嘴像木頭一樣站在原地,滿臉驚鄂地看著我。怎麼了?我剛想發問,卻發現我正貼著一個溫熱的胸膛,一股淡淡的檀香撲鼻而來。這香味……我皺了皺眉,轉臉抬頭望去,四阿哥冰冷的眼神里一閃而過的擔憂焦慮瞬間消逝,我微張著嘴,發不出聲音來,心跳在那一瞬間好像停止了跳動。

直到巧兒和凝蘭都福下身請安說著:「四貝勒吉祥!」的時候,我才回了神。他也鬆開了我,我福下身去,嘴裡卻依然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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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殤・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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