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一諾江湖煙水 不記幾生前[二十六]

[上卷] 一諾江湖煙水 不記幾生前[二十六]

沒過多久,那小太監就動作麻利地提了兩個食盒過來,兩壺酒,還有幾碟精緻的小菜,筷子碟子一應俱全。我笑著對十三說:「我今兒是沾你的光了,過了個這麼豐盛的壽辰!」

他笑道:「這也叫豐盛?你這個人也太好滿足了吧!哪像個千金小姐的樣子!」

我笑了笑沒答腔,暗想道,我本來就也不是什麼千金小姐。十三倒酒自飲了一杯然後說道:「當年我們都以為你定是會被皇阿瑪選中收進後宮的。就算不是這樣,也是會賜給哪個皇子做福晉。沒想到,皇阿瑪竟收了你做宮女。這三年一選的秀女本就極少有被收做宮女的,何況以你的家世,就做個奴婢確實是委屈了點!當時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後來看到這麼些年你在皇阿瑪身邊伺候得當,深得他老人家喜愛,你的哥哥又因為你升了官,這才有些明白,皇阿瑪留你在身邊,確實是有他的打算!」

我苦笑道:「打算的再好,又能如何呢?」他點點頭:「如此確是委屈了你!若那時將你許給年齡相當的皇子,以你的家世定是要做嫡福晉的。現在你進了宮,等到了宮女該出宮的年紀再給你指婚,合適年齡的皇子早就有了嫡福晉,你也只能做側福晉了!」

我伸手倒酒喝了一杯道:「什麼嫡福晉側福晉的我全都不在乎,因為全都不是我想要的!」他微怔了怔:「那你想要什麼?做妃子嗎?」

我白了他一眼:「就憑你對我的了解,你覺得我是這樣的人嗎?」「肯定不是。」十三定定地說道,「所以才不明白,你究竟想要什麼。」

我笑了笑,沖他點點頭,靜了一會,我開口緩緩說道:「我想要什麼?我自己都不明白我想要什麼。有時候覺得自己是明白的,已經可以不顧一切了。可臨了才發現,一切都不是我所想的那個樣子,還是會顧及,還是有牽拌!」

靜了一會,十三微微嘆了口氣:「這諾大的紫禁城之內,又有哪個人能做到不顧一切,做到無牽無掛呢?太多的身不由己,太多的無可奈何!熙臻,你要堅強些、想開些!」十三咕嘟咕嘟灌下一大口酒繼續說:「我知道,現在滿朝上下都在掂量著我,等著揪我的小辮子,我全隨他們去!我對皇阿瑪、對二哥都是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天地可表!我自光明磊落,一身坦蕩蕩,他們愛怎麼編排怎麼編排去!」

他重重地捶了一下石頭,發出一聲悶響,我驚鄂地拉起他的手來瞧,好在只是有些紅,並無大礙。放下他的手,幽幽地看他一眼,搖搖頭嘆了口氣。

十三微閉著眼,輕輕地呼著氣,站在不遠處的小太監聽見剛才的響動,探身望了一眼,然後又縮了回去。

周圍一是片月色撩人的清宮御花園美景,有低低的蟲鳴與風吹動花草樹葉的沙沙之聲。幾杯酒下肚已讓我有些上頭,我歪著頭注視著十三,他的臉依然俊秀卻也透著些剛毅,渾身上下散發的已然是一個成熟男人該有的魄力。

一陣秋風吹來,帶來了絲絲涼意,我才突然驚覺,十三已經完完全全長成一個大人了!再不是兩年多前我第一次見他時那個一臉明媚地笑著聽我說故事與我拉勾的少年了!我倒寧願他永遠是那一副沒有煩惱憂愁,開心快樂的模樣,而不願他背負那麼多沉重的包袱。

但歷史就是歷史,該來的總會來的,他必須要成熟起來,他必須要擔負起來!他還要幫他的四哥奪天下,還要為他的四哥治理國家!想到日後他會被圈禁十年落的一身病痛的命運,心又被抽緊了。

微皺著眉,我輕輕抿了一口杯中酒然後開口說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十三爺,你記好我今天的這句話,以後無論遇到什麼挫折,一定要好好想想這句話。相信你所相信的,不要被眼前一時的艱難擊垮,為了那些你所愛的和愛你的、一直在等著你的人,你一定要振作!長風破浪會有時,你一定會名垂青史,受後人愛戴景仰的!」

十三疑惑地看看我,似乎不太明白我的意思,垂下眼睛想了一會,旋即又笑了笑,喃喃念道:「名垂青史,受後人愛戴景仰嗎……」

我微笑了,大度俠義如十三,也會如此在意身後之名!是啊,又有誰能不在意這個呢?我笑看他:「肯定呀,十三爺這麼英俊瀟洒風流不羈,只怕幾百年後還有許多小姑娘心心念念地想嫁給你呢!」

「哈哈哈哈……」十三仰頭大笑,伸手拿酒壺把兩個酒杯倒滿,沖我舉起來說道:「就沖你這句話,來,幹了!」我也拿起酒杯,與他對碰了下,笑著一飲而盡。

※※※※※※※※

第二日被巧兒叫醒的時候還覺得頭微微有些暈,巧兒問道:「姑姑昨日在房裡飲酒了么?怎麼一屋子的酒氣!」撇撇嘴,我笑想,十三果然是精明人,沒讓任何人發現。於是我對巧兒一笑說:「覺得月色好,就小飲了幾杯。萬歲爺起了嗎?」

「起了,已經上朝去了,今兒是凝蘭當早值,魏公公叫我告訴姑姑,萬歲爺今兒想吃涼麵,一會兒吩咐御膳房準備午膳的時候說一聲。」我點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待她退出去之後,我長長吐了一口氣,從床上坐起來,發現昨晚竟然連衣服都沒脫就躺下了,笑了笑,趕緊換下衣服簡單梳洗一翻之後去為康熙交代午膳。

昨夜與十三一翻暢飲之後心情變的大好,去尚書房一路上都在哼著歌。一蹦一跳地轉了個彎,就看到兩個人正站在前面,抬頭一看,是四阿哥和十三。他們正在說話,轉過頭一看到是我,都微怔了下。

我還伸著手跨著腿獃獃地站在那,十三見狀立刻笑了起來,我尷尬地笑笑把手和腿都縮了回去,四阿哥也淺淺地撇了撇嘴,我福下身道:「給四爺、十三爺請安,二位爺吉祥!」「起來吧。」四阿哥淡淡地說道。

我低低地說了一聲:「謝四爺。」然後低著頭陪著小心地往前走。

「聽說昨兒是你生辰?」我剛想開溜,就聽見四阿哥問道,我抬眼怒瞪十三,這個八卦十三朗!十三嬉皮笑臉地沖我做了無奈的手勢,我翻了他一個白眼,說道:「回四爺的話,不過是個小生日而已。」

「怎麼也從沒聽你提起過?」四阿哥歪著嘴角看著我。

我行了個禮說:「回四爺的話,奴婢不過是一個奴才,小小的生日不提也罷。奴婢還要趕去為萬歲爺傳膳,容奴婢先告退了。」說罷也不等他開口,就急忙匆匆離開。十三在身後笑了起來,我低著頭邊走邊牙痒痒地想:好你個十三,看我下回怎麼治你!

晚上當完值回到處所,只覺得渾身酸痛,人也乏的很,只想趕緊倒在床上。推開門,就看見桌上放著一隻檀木盒子。有點奇怪地走過去打開來一看,不禁輕叫了一聲捂住了嘴巴!那裡面是一盒盆景,一派江南人家亭台樓閣小橋流水的秀美景色,形態逼真,栩栩如生。我一下子看呆了,好像大腦不能供氧了一樣傻站了一會,過了半晌才回過神。

這是誰送的?十三嗎?他昨晚不是已經送過禮物了?那還有誰知道我的生日?難道……想到今日白天四阿哥的眼神,我猛地一拍腦門,是他!知道我生日,又知道我喜歡江南風景的,除了十三就只有他了!

我滑倒在椅子上,一時間腦子裡大亂,想到他不顧一切地救我、一言不發地陪我靜坐、不解風情地送我鐲子……

我低下了頭,還要逃避嗎?若再不面對,只怕以後會越來越麻煩!可是……可是他也從沒明說,我若冒然前去,萬一他失口否認,那豈不倒成了我自做多情,自討沒趣了嗎?我應該怎麼辦?

以前也不是沒有處理過這種事情,對那些男人,恐嚇一翻一概不理大多也就知難而退了,可是如今不一樣!這是三百年前的大清朝,他可是堂堂的四皇子,還是未來的雍正帝!我能對他怎麼樣?稍有不慎,我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我閉上眼睛,感覺太陽穴似乎都隨著心跳在一下下的起伏。我真的對他只是害怕而已嗎?我是真的恐懼去還回這些東西,還是我根本不想還回去?我是真的不敢去面對,還是不願去面對?

大概……大概都有吧!我也為他失眠過,我也為他心亂過,也會為了他的一句話、一個眼神而不安半天。

我告訴自己,那是因為我知道歷史,知道他是雍正所以才會有所特別,可是,我不得不有些悲哀地承認,他確實在我心中佔有了一席之地。呵!我諷刺地嘲笑自己,原來我也是個水性揚花、優柔寡斷的壞女人啊!

八阿哥對我一往情深,我也為了他不顧一切,到頭來,我心裡卻還想著其他男人!我苦笑著搖搖頭,蓋上桌子上的盒子,拖著步子走到床邊,把臉埋進了柔軟的被子之中。

※※※※※※※※

天氣漸漸轉涼,紫禁城裡的人都換上了厚厚的冬衣,夜裡,各宮房內昏黃的燈火與天空中燦爛的星光相互輝映,更顯得沉靜寂寥深邃,比起現代絢爛的霓虹和黯淡的夜空更能令人神往。

進入深冬,沉寂的夜空中落下潔白的雪花,北方的冬不似南方的溫情脈脈,如此凜冽暴戾,宮女的衣服本就單薄,寒冷的風穿透布料、棉絮,勒緊每一寸肌膚,凍的我經常瑟瑟發抖。每天當完值就待在屋子裡,守著小碳火盆子縮成一團睡覺。

那天聽十阿哥說他們幾個聚在八阿哥的府上吃涮羊肉,聽的我口水都流出來了,眼巴巴地望著他,他哈哈大笑地拍著我的頭說:「就沒見過你這麼讒的丫頭!」

我也不客氣地回他:「就沒見過你這麼讒的皇子!」一時間堵得他說不出話氣急敗壞地望著我,身邊的八阿哥、九阿哥、十四阿哥都捧腹大笑了起來。

不過笑歸笑,他這麼一說,我確實是讒死火鍋了,想起以前和朋友大夏天的還跑去火鍋店吹著空調吃火鍋,這滋味看來是再也享受不到了。這麼眼巴巴地讒了幾天,那日無意中跟魏珠提起,他一拍大腿道:「姑姑想吃火鍋這有何難!」當晚,伺候康熙睡下之後,魏珠便命人抬了個火鍋盆子到我房裡,架在碳火盆上,又從御膳房送來了涮菜羊肉調料等等一應俱全,我心下歡喜,卻還故作為難地問魏珠:「這恐怕不合規矩吧?」

魏珠笑道:「吃頓火鍋而已,有何不符規矩的!」當下拉了巧兒凝蘭他們一起來吃,一屋子的人圍坐在一起吃火鍋,其樂融融熱火朝天的。

雖說這深宮之內人情淡漠,權野之爭、後宮紛戰每時每刻都在上演,但讓人倍感溫馨之事也還是屢見不鮮,至少在這一刻,雖然天氣依然寒冷,我們身上、心裡,卻都是暖洋洋的。

我突然有了一種家的感覺,只是我確實不知道,這樣的溫馨還能維持多久。心裡隱隱是不安的,我總想盡我的能力去幫助我身邊的人,平時他們有了點小錯小過的,只要沒驚了聖駕,訓斥幾句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但最後的命運究竟如何,誰又能夠真正把握的住?

康熙四十四年二月,康熙帝第五次南巡閱河。此次隨行的阿哥只有太子和十三,聽到這個名單,我真是大大鬆了一口氣。若是這次四阿哥再隨行,我就得裝病留在北京了!現在正好,開開心心地跟著康熙去玩,路上還有十三,肯定不會寂寞了!看來史書上說的一點都沒錯,康熙一廢太子前最寵的兩個兒子就是太子和十三了,瞧瞧,走哪都跟著!

不過這兩個兒子卻也是被他弄的最慘的,一個二廢二立最後終身監禁,一個一直被圈禁到康熙去世,看他們現在一幅共享天倫的模樣,又有誰會相信那樣的結局呢?想歸想,能出去透透氣還是值得高興的。今年北京的倒春寒特別厲害,陽春二月天空還飄起了鵝毛大雪,真是「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

臨出發還有幾天時間,我每日都忙著清點行裝,指揮著幾個小太監把行李都搬運到馬車上。乾清宮前些日子新來了幾個打雜的太監,都還是很小的模樣,我與凝蘭小心地把康熙平日里最喜歡的一套的茶具裝進盒子里,囑咐一個小太監去放在我們乘坐的馬車之上,那孩子激靈地應了一聲,捧著盒子轉身就走。

下雪路滑不太好走,我有些擔心,這畢竟是康熙最喜愛的茶具,萬一摔了誰也擔待不起,想了一下還是覺得自己親自送去放好比較穩妥。於是交代了一下凝蘭就奔出去追那個小太監。

遠遠地我就望見他在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搖搖晃晃地走著,我一急,急忙喊著他的名字然後跑過去,他愣了下轉頭見是我,就停在那裡等我,我跑快了兩步,一個沒留神,腳下一滑,重重地摔在了雪裡。

腳踝處一陣鑽心的疼痛猛地抽緊了我的神經,我齜著牙咧著嘴哀叫了一聲,那小太監大驚著想跑過來,我急忙沖他吼了一聲:「不許動!」他被我這麼一嚇,傻站在原地,不解地看著我。

我支撐著身子勉強想站起來,可是腳實在是疼痛難忍,腿一歪,又坐在了雪裡。我正哀嘆倒霉,突然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轉頭一看,八阿哥和九阿哥正急急地向這邊走過來。救星啊!我沖他們招了招手,接著就攤在了地上。

「你怎麼了?」八阿哥蹲下來一把扶住我。我搖搖頭,指了指那個小太監道:「我沒事,你快找人跟他一起把皇上的茶具去放好,地滑,我擔心會有什麼閃失。」

八阿哥無奈地看了我一眼,笑著搖頭,九阿哥忙喊了身後的太監過來接過那個小太監手裡的盒子,小心地捧著,看見那兩個太監互相攙扶著向前走,我這才放下了心。

腳上的疼痛傳來,我不禁「嘶!」地吸了一口氣,八阿哥皺著眉問道:「崴著腳了?很疼嗎?」我就是有心裝一下,可臉上的表情卻都已經暴露無疑了,只好忍著淚點點頭,實在是很疼啊!

他語氣有些責怪地輕聲喝道:「怎麼這樣不小心?上回的傷還沒全好,這回萬一再傷到筋骨可怎麼辦?」我撅起嘴巴做著無辜地樣子看著他,他又好氣又好笑地看了我一眼。九阿哥喊來了人弄一副藤椅過來抬我,八阿哥把我抱上了藤椅,送著我回了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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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殤・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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