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一諾江湖煙水 不記幾生前[三十三]

[上卷] 一諾江湖煙水 不記幾生前[三十三]

熱鬧的人群、琳琅的街市、奇異的雜耍、美麗的花燈、誘人的小吃……已經久違了的這些讓我無比的興奮,八阿哥一直牽著我的手,笑著看我一副幾百年沒有出過門的樣子,我新奇地逛著街,若我看中了什麼,他就立刻付錢買下。

我看著他,笑了又笑:「真是個不需要密碼的自動提款機!」

他一臉疑惑:「什麼雞?」

我捂著肚子笑了半天,然後說:「吃的雞呀,我餓了,咱們吃東西去吧!」他笑著拉我往前走。

路過一個糖果攤子,我驚喜地叫了一聲,實在是忍不住買了許多,松粽糖、玫醬糖、脆松糖、軟松糖、重松糖、輕桃糖、清水山楂糕……還有炒貨和蜜餞,椒鹽榧子、椒鹽胡桃、白糖楊梅干、玫瑰半梅、九制陳皮。

他看著我把糖丟進嘴裡,一臉幸福的模樣,笑著搖頭:「京里吃不到么?」我揀了一塊軟松糖放進他嘴裡:「你自己嘗嘗,宮裡的哪有這兒做的好吃!」他點著頭吃糖,微笑不語。

各家酒樓依然燈火通明、人影篡動,他指著一家很氣派的酒樓說:「去那裡吃好不好?」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撇撇嘴,眼珠向四周轉了轉,扯了扯他的衣袖,努努嘴道:「不好,那裡太精緻了,看著就膩味,咱們去那兒吧!」

左手邊的巷子里有一個小店,門面破舊,但是生意奇好,屋外都擺上了許多桌椅,坐滿了人。他笑著點頭:「依你。」

說罷就向那兒走去。我呆站在他身後,望著他修長的背影,突然莫名地想落淚。念書的時候,我和一幫好友總喜歡在路邊攤吃東西,小餛燉、烤羊肉串、毛雞蛋……那都是女人的專利。一個朋友曾說過,想找一個真正愛自己的男人,愛到可以放下身段陪自己坐在路邊攤吃飯。我不知道如今她找到了沒有,可是我已經找到了。要他堂堂一個皇子放下身段坐在這樣的小店,究竟需要一種怎樣的感情支撐?

八阿哥回頭看我,柔聲問道:「怎麼了?」我搖搖頭,笑著快步跟上了他。

不一會,桌上就一溜擺滿了吃食,生煎包、紅湯辣餛飩、燜肉、醬鴨、蛋松、雙菇面、芝麻湯圓……我無奈地看他:「你點了多少呀?兩個人怎麼吃得下?」他笑著夾起生煎包來吃,點點頭說:「果真是美味,來這兒是對的!可惜,就是沒有雞。」我問道:「你想吃雞嗎?聽說蘇州有家館子的醉雞做的不錯,明兒打聽下好了。」

他搖搖頭看我:「不是你剛剛說想吃什麼什麼雞的嗎?」

我愣了愣,然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趴在桌上樂了半天,笑的眼淚都要出來了,他還記得那個「自動提款機」呢!

我邊笑邊說道:「我是想吃雞呀,我想吃肯德基,你知道哪裡吃得到么?」

他一臉狐疑地看著我道:「啃的雞?這有什麼講究么?用啃的?」

我實在說不出話來,笑的上氣不接下氣,邊擺手邊搖頭,引的周圍人都紛紛側目。

吃完了消夜,我們在運河邊租下一條船,是那種老式的烏蓬船,我一見就喜歡上了。船家在船頭輕快地撐著槳,我們坐在船尾,我靠在他懷裡,仰著頭看漫天的繁星。船行漸漸駛出蘇州城外,喧鬧的街市逐漸遠去,滿世界只剩下寧靜,月光照耀在水面上泛起粼粼的波光,好像夢境一樣美麗。

他突然碰了碰我,指著前方說:「看,楓橋。」我轉頭獃獃地望著那座月光下的單孔石拱橋,緩緩念道:「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他點點頭笑著說:「張繼的這首詩,的確朗朗上口,千古傳誦。」我被這樣怡人的景緻所吸引,半天說不出話。他輕吻了一下我的額頭,問道:「想什麼呢?那麼出神?」我心一酸,頭往他懷裡靠了靠:「如果時間可以在這一刻靜止,該有多好!」他沒有說話,只是更緊地摟住了我。

想到前些日子在康熙身邊奉茶時,無意中聽到康熙與張廷玉的一句談話,心裡突然非常難受。我不是爛嚼舌根的人,有些話也知道自己本不當說,可心裡實在憋屈的難受,還是忍不住煞了風景:「別的阿哥都已經妻妾成群,兒女滿堂,你為什麼……你知道皇上怎麼說你嗎?」

他笑笑:「怎麼說?」我抽了抽鼻子:「皇上說:『胤禩素受制於妻……任其嫉妒行惡,是以迄今未生子。』」

他依然溫和地笑著:「皇阿瑪是這麼說的?」我點點頭恩了一聲。他沒說話,只是笑了笑。我抬頭認真的看著他,咬著牙說:「你為什麼不娶側福晉呢?你為什麼不生孩子呢?你還是……還是……免得……」越說心越酸,越說越說不下去。

他笑著拍拍我的頭:「等你嫁給我,不就好了?福晉也娶了,孩子……」他曖昧地笑著,湊到我耳邊輕聲說:「等你給我生。」他嘴中呼出的氣均勻地撒在我的耳邊,我紅了臉,尷尬的低下頭去,他輕笑出聲,把我攬在了懷裡。

頓了一會兒,我又說道:「可是……可是上回大王爺已經……那時萬歲爺就說了想再留我幾年了……」

他拍拍我的背正色道:「你放心,我會有辦法的。」他的聲音很篤定,不容人置疑。我點點頭,忽然又有些委屈地問道:「可你不是,不是還有兩個侍妾嗎?」說完我立刻想打自己,好不容易有單獨相處的機會,盡說這些煞氣氛的話!

他扶住我的肩膀,笑著問我:「吃醋了?」

我別過頭,強忍著說:「才沒有!」他邊點頭邊笑:「好,好,沒有沒有!」

靜了一會,他開口說道:「那兩個侍妾,一個原先是惠妃的宮女,我14歲那年,送了她來服侍我。因為是額娘賜的,我自不能當她是一般使喚丫頭,於是就收了房。另一個是我封貝勒那年,大哥送過來的。」

我抬頭看他,心裡直埋怨自己,我只道是妾可以自己立,沒想到還是可以送的。惠妃和大阿哥送的,他怎麼可以不收呢?他見我一臉的自責,笑著颳了一下我的鼻子道:「明白了?不怪我了?」

我鼓鼓嘴,把頭埋在他懷裡,輕聲道:「我從沒怪過你!」

他緊緊擁住我,說道:「從小,我就與額娘分開,雖然惠妃對我很好,但我畢竟不是親生,何況,她還有大哥。我一直很少見到額娘,那個時候,她地位低下,出身又不好,在宮裡很受排擠。所以直到長大,我與她的關係都很淡漠。這些年,她被冊封為妃,在宮中地位高了許多,但一直不怎麼與人來往,雖然每逢她的壽辰,或逢年過節,我都會去給她請安,送上禮物,可她始終淡淡,與我說話都很拘謹。看的出來,她是一直擔心她的出身不好,怕會影響到皇阿瑪對我的看法,會影響我的前途。可是……可是我真的很希望,可以和她像九弟與宜妃那般親密。每次見到,我嘴上不說,心裡總是極羨慕的……」

我沒有出聲,只是撫了撫他的後背,第一次聽他說起這些,心裡很不是滋味。外人只知道他是大清朝堂堂的八貝勒,身份高貴,衣食無憂,卻不知道,連最普通的人間親情他都無法享受到。

頓了頓,他又開口說道:「我一直是不理解皇阿瑪的,若他當真如此嫌棄額娘的出身,當初又為何……我一直在想,若是額娘當初沒有被皇阿瑪看中,而是做到了宮女的年限被放出宮,在宮外與一個普通的男子平靜的生活,日子也許過的清苦,但她一定會很幸福的。額娘生得那麼美,一定會有人懂得疼惜她的。可惜,她的一生只被圈在了那個冰冷的紫禁城之內,丈夫已經不再寵愛她了,連唯一的兒子,都不能做到承歡膝下……」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我抬起頭來,看著他,摸著他的臉頰,試圖給予一些安撫。

他抓住我的手繼續說:「所以,我從小就發過誓,絕不會像皇阿瑪這樣,誤一個女子的終身。只可惜,身為一個皇子,有很多事情是我所無能為力的,但我也會盡我能力所限,去守住這個誓言。直到我遇見了你,熙臻,我覺得你是上天賜給我最好的禮物。你那麼明媚,那麼聰明,那樣耀眼!當我知道你心裡一直是有我的時候,你絕對想不到我有多麼的開心!那日在圍場,見到你為了我連命都不顧,我真是又急又怕,我當即就告訴自己,如果你有生之年辜負了這個女子,你就枉生為人!熙臻,你相信我,我一定有辦法從皇阿瑪那兒把你要來,我一定會好好待你,絕對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幾年前九弟從江南買了一批女子來說要送幾個到我府上,當即就被我拒絕了。你知道么熙臻,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啊!」

眼淚逐漸溢滿了眼眶,動一動,就順著臉頰緩緩滑落。他吻住我的眼淚,柔聲說:「別哭,我喜歡你笑的模樣,喜歡看到你開心的樣子,不想你流淚難過。」我哽咽著收住了淚,斷斷續續地說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都理解……可是,可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若你一直膝下無子,萬歲爺那兒始終……」

心裡很難過,我說不下去,只是委屈地看著他。他的眼神閃了閃,又俯下頭在我額上印了一吻,緊緊地摟住我,沒有再說話。

靜靜坐了好久,他開口問道:「回去吧?不早了。」我恩了一聲,身體依然沒有動。他笑了笑轉頭大聲喊著船家,讓他把船撐回去。船家響亮地應了一聲,八阿哥付給他的銀子,大概足夠他撐一年的船所賺的,所以一直眉開眼笑,對我們恭恭敬敬。

八阿哥牽著我的手緩緩向行宮走去,一路上兩人相顧無言。美好的時光總是過的特別快,不知道這次結束了,還有沒有下次。等回到宮裡,又是謹慎地過著日子,見了面都不敢說上一句話,想到這兒,我的心就痛如刀絞。

他低著頭走在前面,也是滿懷心事,這是一條安靜的小巷,夜已經深了,路上空無一人,月光柔柔地灑在我們周圍,在一片朦朧之中,連他的背影也顯得迷離。再過一年,就是他那個悲劇結局的開始,他的心那麼高,他的期望那麼大,他怎麼忍受?他如何承受呢?

我鬆開他的手,緊緊地從背後擁住他,眼淚洶湧地流出,一點也無法控制。他撫摩著我的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轉過身來捧起我的臉,沒容我反應過來,他的吻已重重地落在我的唇上,我雙手環上他的脖子,閉上眼,流著淚熱烈地回應他。

多少愛,多少疼,多少憐惜,多少不舍,都在唇齒糾纏中互相傳遞著。恍恍惚惚,如同墜入雲里霧裡,在一片迷濛之中忽閃忽現。

他把我摟在懷中,輕聲說:「熙臻,在忍耐一些日子。快了,相信我,快了!」我的臉貼在他的胸膛,聽著他的心跳聲,一下下,一下下,與我的心跳交織在一起,此起彼伏。我不知道他所謂的「快了」是什麼意思,我只想享受這片刻的歡娛,這片刻的幸福。

輕輕地恩了一聲,更緊地擁了擁他。時間若是能在這一刻多停留一些該有多好,我實在不想回去,實在不想回到那個有太多的人和事隔在我們中間的現實里。我真想就這樣和他偷偷地溜走,把一切都拋開,遠走高飛,也許會有那麼一個古墓,可以讓我與他過著如同小龍女和楊過般的神仙眷侶的生活。可惜,這是永遠也不可能實現的願望。因為他是這大清朝的皇八子,因為他心中,還有一個遠大的夢——即使他會為了那些粉身碎骨,他也要拚死一博。

三步一回頭地往住處走著,他站在台階之下,微笑著目送我回房。這個夜晚實在結束的太快,簡直就像一場夢境。只有一手的糖果能夠證明,夢切切實實地到來過。門緩緩地關上,發出吱呀呀的聲音,聲音銳利,在這寂靜的夜裡更加顯的刺耳,忽忽悠悠,慢極了,久久沒有停息。這道門終於隔開了我與他,也隔開了這個夜晚。

月光透過窗戶斜插進來,在地上形成凜冽的圖形,我把手裡的糖果放在桌上,打開袋來揀出一顆放在嘴裡,甜味消失之後,隱隱竟余留著絲絲苦澀。重重地躺在了床上,展轉難以入眠。

※※※※※※※※

從蘇州起程,又到凇江,接著到了杭州。伴著康熙游完西湖,則開始原路反還,起駕回京。路過南京的時候,康熙去了明孝陵率眾皇子和大臣們拜祭明太祖朱元璋皇帝。

雖無法親見,但聽魏珠說,康熙竟是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當下心裡對康熙又是無限的敬佩。想到以前在明孝陵時見過一塊康熙的手書,寫著「治隆唐宋」四個大字,以前不明白什麼意思,現在才知道,這是康熙頌揚朱元璋治理國家超過了唐和宋的開國皇帝,實在是極大的褒獎。康熙果然是位奇人,實在堪稱千古一帝。

回京的日子在即,我的心情也隨之一天天的低靡。八阿哥看在眼裡,每天都想辦法哄我開心,為了不讓他擔心,我只得把難受往肚子里咽。

無旁人的時候,十四會開我們的玩笑,經常弄得我哭笑不得,追在他身後一圈圈地繞,八阿哥會站在一旁無奈地笑著看我們,然後一把攔住十四,說著好了好了不鬧了之類的話,十四笑的一臉曖昧,叫著:「八哥呀,這有了什麼,就不要兄弟了!」

我雖又急又羞,也掩不住滿臉的笑意。這真是我盼望了已久的生活了,可惜卻只有那麼短短的一瞬。即便有再多的不舍,康熙的第六次南巡,也是最後一次南巡,就要劃上句號了。

當正陽門出現在眼前,迎駕的隊伍跪了一地高喊著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時,我輕輕地嘆了口氣,那樣幸福愜意的日子,終於離我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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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殤・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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