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流水落花春去也 天上人間[九]

[下卷] 流水落花春去也 天上人間[九]

五月,初夏時節,在絢爛的陽光之下,萬物都蒸騰一種荼蘼的香氣。待一切事情均告一段落之後,康熙為了散心,宣布去熱河狩獵。隨行阿哥有太子、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三阿哥還有幾個小阿哥。

草原上的氣候是怡人舒適的,只是我再沒了那份心情。第一次隨康熙來熱河時的那些激動和好奇,都好像還是昨天發生的事情一般,可一晃眼,就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掀開帳篷,已再聽不見巧兒歡樂的笑語,一切又怎麼能再回到從前呢?

康熙與蒙古人一起晚宴,我自覺得煩悶,找了個借口沒有前去,一個人在大草原上晃著,不知不覺中走到多年前我與四阿哥一起看星星的那片草坡之上,回想那個時候他因為弘暉病逝而悲戚脆弱的模樣,不覺有些恍惚,在人面前總是一臉冰冷威嚴的他,為何會在我眼前,只一瞬間,便將內心的脆弱外泄?

搖搖頭,嘆口氣坐下,徒然地發著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聲馬蹄之聲突然驚擾了我清凈,回頭一望,四阿哥正在翻身下馬,接著從馬背上解下一個包袱。我站起來看著他道:「你不用陪皇上和那些蒙古人么?」

他笑了笑說:「偷個懶的時間總還是有的,見你沒跟來,便猜你會來這裡。」

我轉頭望了望夜幕之下的草原,嘆道:「這兒的景緻確實是最美的!」他走過來,把包袱放在地下,打開來之後,露出一個食盒,一股子烤肉的香氣頓時滿溢。我突然想到幾年前他讓十三給我帶烤肉的情形,不由得好笑地看了看他。

他也笑著看我,沒有說話。我席地而坐,打開盒蓋子,深吸了一口香氣,做出一個滿意的笑容,揀出一塊放進嘴裡,吃完覺得不過癮,又揀了一塊。他在我身邊坐下,看著我完全不顧淑女形象大快朵頤的樣子,笑著問:「就這麼好吃?」

我也顧不上看他,自說著:「你們常常吃,自然就不覺得,我平時又吃不到,這才覺得是最香的。」他點點頭,說道:「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

我心裡動了動,沒有答腔,繼續吃了幾塊肉,這才把蓋子又蓋上,拿出帕子擦了擦嘴,滿意地嘆了一口氣。正想把帕子收回懷中,這才想起他上次用我的手帕擦水后一直都未還給我,於是轉了頭挑著眉看他,把帕子篡在手裡。

他笑看著我,也不說話,我正了正神色,問他道:「巧兒還好么?」他說道:「若有事,底下人會來奏報的,她有人照顧著,你大可放心。」

我點點頭,抬頭眯著眼看著夜空閃爍著的成片的繁星,初夏的熱河夜晚是涼爽的,整個景象空明凈透,不染一絲塵囂,徐徐輕風拂面,淡淡的猶如炮製出一場場的憑欄夜語,人也困頓起來。我輕輕地歪過身子,那股淡淡的幽香再一次籠罩了我,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我喃喃地說道:「好累。」

他先是一僵,接著緩緩抬手摟住我,問道:「困了么?」我含糊不清地恩了一聲,他拍拍我說道:「困了就睡一會吧。」

我靠在他的懷裡,沒有再出聲,那一瞬間感到了一種久違了的安全,久違的情愫,漸漸迷離。就這樣靜靜地睡了過去,睡的很沉,很香,天空中的星星好像離我很近,觸手可得,月亮在一旁靜靜地散發著柔和光輝,又彷彿置身與大海,隨著溫和的海水波瀾起伏……

睜開眼時發現我正坐在馬背上,四阿哥在我的身後環抱著我駕著馬慢慢往回走。我直起身來,柔了柔眼睛,他笑著說道:「醒了?」

我點點頭,腦子裡還有些茫然,接著問道:「我睡了多久?」「一個多時辰吧!」

一個多時辰?那不就是三個小時左右?我竟睡了這麼久!他一直在我身邊么?心頭霎時漾過一絲甜蜜,我的臉頓時燒了起來,低下頭說道:「放我下來吧,一會兒讓人看見了不好。」

他沒有說話,靜了好一會兒才勒住了馬,翻身而下,我剛想跳下來,卻被他一把抱住,輕輕地放到了地上。我低低地抗議道:「我自己會……」卻說的像蚊子哼一樣,尷尬地站了一會,就提腳向前走去。

他牽著馬在我身後靜靜地跟著,沒有再說話,我們就這樣一前一後地回到了營帳。我回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轉身快步跑進了營帳。跑出好一陣,才聽到後面侍衛大聲地給他請安的聲音。回到自己帳篷躺下來時,心裡還是有些甜絲絲的感覺,彎著嘴角笑了起來,笑過之後突然又有些恍惚。如果說這個時候還有誰是可以讓我去依靠的,也許就只有他了吧……

心情不覺好了許多,每天開始變著花樣的做些清涼降暑的東西,想著康熙打獵回來的時候,可以給他吃上。距上一次我有心情花心思做東西已經有多久了?遠到自己也記不起來了!

我把綠豆和糯米淘洗了之後煮成酥爛,再加了些牛奶、白糖和澱粉,滴了些香精,攪拌之後放在膜具中擺在冰庫里凍上,凍好后的綠豆仁冰糕清甜可口、清熱解毒、消暑利水。再配上冰鎮的白荷花露,康熙嘗過之後讚不絕口,底下的阿哥們也是各個讚賞有加。

四阿哥邊吃著,邊笑著看我一眼,我微微有些紅了臉,尷尬地移開眼神,卻一眼看到了正低著頭默默地喝著冰鎮白荷花露的八阿哥,他沒有看我,微鎖著眉,眼裡漫漫流轉著一絲哀傷,我木然地愣住,心中一陣酸痛,強自穩住深吸了一口氣,暗暗地對自己說:別想了,已經和你沒關係了!然而卻始終難掩心中的難過,只得將頭低了下去。

※※※※※※※※

「你就打算這樣躲我一輩子了么?」回帳篷的路上,看清楚前面站著的人是八阿哥,我急忙想避開,卻被這一句話定住邁不開腿。我福下身道:「八爺吉祥。」

「起來。」他走到我面前看著我說道:「回答我的問題。」我低下頭,慌亂地答道:「我不知道!」

「熙臻……」他突然柔聲叫著我的名字,我心裡猛然一抽,驚慌地向後退去,搖著頭叫道:「別……別這樣喊我!」

他頓了頓,眼中滿是哀傷的神情,還有絲絲的恨意,他點著頭冷笑道:「那你希望我叫你什麼?四嫂么?」

我不敢置信地抬頭看他一眼,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一直以來因為害怕這樣的場面,所以無時無刻不在躲避著,想不到,最終還是無法躲過。我垂下頭,無力地盯住了自己的鞋尖。

他走近一步,說道:「我本來還不相信,如今看來,果然是因為四哥!」我茫然地搖著頭,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的聲音有些急促,又有些傷痛:「你告訴我,我要聽你親口說!」我心中一陣絞痛,含著淚水,使勁地搖著頭,越搖越快,越搖越無法收拾。

他又走近了些,語氣似有些緩和:「熙臻……」他突然停了口,語氣忽地一變,笑著向我身後說道「十三弟!」

我一驚,急忙擦了擦淚水,迴轉過身行了個禮道:「十三爺吉祥!」十三走過來揮手讓我起來,然後向八阿哥行禮道:「給八哥請安了。」

八阿哥笑著說:「十三弟不必多禮!」

十三立起身,有些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八阿哥立刻微笑著說道:「離京之前去惠額娘那請安時,額娘讓我給熙臻帶幾句話,她老人家最近身體有些不適,還惦記著這丫頭,這不,才說了幾句,這丫頭就哭起來了,這要讓別人見了,還不定誤會到哪去,倒是讓十三弟見笑了!」

我心中不覺一陣陣發冷,好一個八賢王啊!信口的謊話還這麼不露痕迹,讓人無法懷疑,那對我呢?又幾句是真?幾句是假?

十三笑了笑說:「難怪有日子沒見到惠妃娘娘了,原來是身體欠安,等回了京,定要去問安才是。」八阿哥拱手說道:「十三弟有心了,我還有事兒,這就先告辭了!」

十三行禮道:「恭送八哥。」我也跟著福身道:「恭送八爺。」八阿哥舉步離去,我怔怔地發了一會呆,回頭看了看十三,他正一臉玩味似地看著我,我搖搖頭,向自己的帳篷走了回去。

十三快走了幾步跟上我,笑著說:「你不問我為什麼來?」我瞥他一眼道:「你為什麼來?」「我是來給你道喜的!」十三笑的一臉神秘。

我停住腳步,疑惑地看著他:「給我道喜?道什麼喜?」他也停了下來,站在我的面前,笑說道:「恭喜你,恭喜你們家,你哥哥升做刑部侍郎了!」我驚訝地捂住了嘴,刑部侍郎?這可是手握重權的二品官啊!

十三繼續笑道:「我就知道你會是這個表情!」愣了一會,我問道:「為什麼?」他看了看我,說道:「還不是前一陣耿額他們獲罪,朝中空出了幾個位置,這才提了好幾個官員上來。」「都還有誰?」

「鄂爾泰升刑部尚書,額倫特升湖廣總督,布色赫升漢軍都統,恩……還有隆科多,升步軍統領。」十三想了想答到。

「隆科多!」我下意識地叫了出來,十三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說道:「佟國維的小兒子,怎麼,你們認識?」我急忙搖搖頭道:「不認識不認識,只不過有次在佟貴妃娘娘那聽過他的名字而已!」

十三笑著點點頭:「你知道他,也是應該,四哥從小是由孝懿皇后撫養長大,他見到隆科多,都只呼舅舅不喚其名呢。」我嗔了一眼十三,沒有說話。他當然得套近乎了!隆科多可是他登位的最大功臣之一呢!

靜了一會兒,十三又笑說道:「皇阿瑪剛剛授命了我主管刑部,十四弟主管兵部,等回了京,調任狀就下來,這以後,你哥哥可就成我的手下了。」

我驚鄂地抬起頭,下意識地張口就說:「你要小心!他是八爺黨的人!」說完之後,自己也意識到了這話的不應該,捂住嘴巴,有些驚慌地看了看十三。

十三先是一愣,然後無奈地笑著搖頭:「熙臻啊熙臻,你叫我怎麼說,我真是又感動又不知道說什麼好!」我放下手,撇撇嘴沒有說話,十三接著說道:「你放心吧,這些事兒,我心中還能沒數?況且,這次提你哥哥,四哥也是同意的!這官場之上的事兒,和你說了你也未必能全明白!」

我瞥了瞥他,翻了下眼睛,要是能把這古代男人全有的大男子主義給抹去了,他還就真能稱得上是一個完美的男人了!

十三嘻嘻笑著道:「行了,你快回去吧,我也就剛巧路過,一時想起順便繞過來跟你說一聲。」十三皺了皺眉,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又問道:「你跟八哥……」我心下慌亂,卻又故做鎮靜地看著他,他頓了頓又問道:「剛才沒事兒吧?」

我搖搖頭,說道:「不過是說起姑母還有表哥,心裡難受罷了。」我特意說成了「姑母」和「表哥」,然後瞅了一眼十三,他靜靜看了我一會兒,點點頭說:「也別太難過了,都是過去的事兒了。」

我鬆了一口氣,說道:「行了,你回吧!」他略一頷首,轉身離去,我嘆了口氣,走回了自己的帳篷。

一個人坐了一會,神思不免有些恍惚,我哥哥如今又升了官,怕是家中早已歡天喜地了。這個哥哥我與他只是在宮中見過幾次面,印象中只記得他長的很像阿瑪。他如今到了十三的手下,這會不會是八阿哥他們安插在十三身邊的眼線?八阿哥他們當真如此信任我家的人么?

不,我搖搖頭,不可能。人心難測,尤其是在這朝野之中,誰都不可能完全信任誰。更何況,提升我哥哥,四阿哥也同意了!那今日八阿哥來找我,難道是為了試探?還是另有目的?

我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腦袋,也許十三說的對,這官場之上的事兒,太多是我難以去理解的了!陰謀權術,每個人的想法,每件事情的原因,看也看不清,想也想不明!他們從小就是玩著心眼長大的,人人心中都打著上千把算盤,只有我,到如今還是一團迷霧!

※※※※※※※※

在草原之上的日子總覺得特別快,回了京之後,朝中又是一片忙亂,調任的調任,報道的報道,謝恩的謝恩……忙忙碌碌下來,又是秋風遍地了,大家都在忙著,沒人來煩我,我也難得的清閑。

一日傍晚正在當值,魏珠突然領了個太監進來見康熙,那太監一見康熙就流淚,跪下來說道:「啟稟萬歲爺,良妃娘娘……娘娘病重!太醫已經說……娘娘日日都盼著能見萬歲爺一面,奴才這才斗膽……斗膽……」

我心中猛然一驚,良妃!八阿哥的生母啊!康熙手中的毛筆搖搖晃晃地落了下來,墨汁渲染在奏摺上,弄黑了一大片,我急忙上前扶住康熙,將筆拿開,把奏摺放到一邊晾著。康熙顫抖著閉上了眼睛,頓了一會,抬頭看了看我,說道:「擺駕。」

我忙不敢多想,急忙應了一聲,吩咐去取燈籠等物,伺候著康熙擺駕去良妃的寢宮。我原就擔心著會不會碰見八阿哥,一路又是怕見到,又是怕見不到,直到到了宮外看見八阿哥的貼身太監,這才死了心,想也無用,該是什麼就是什麼。進去之後,發現八福晉也在,福著身給康熙見禮,抬起頭來看見我,也沒說什麼,急忙又回過身扮她的孝順兒媳。

其實誰都知道,八福晉從心裡是看不起良妃的,八福晉是個什麼身份,良妃又是個什麼身份!從平日里八福晉更願意與惠妃親近就能看出來,第一次見我時,還樂呵呵隨著八阿哥地叫我表妹。可畢竟良妃生了八阿哥,如今也封做了妃子,在古代,一個「孝」字就幾乎可以為天了,八福晉也是聰明人,就算是做出來的,也要做足了孝順的樣子。

八阿哥跪在床邊,一臉哀傷悲痛,看的我的心也揪了起來,也許八福晉是虛情假意,那八阿哥呢?這可是他的親生母親,心中痛苦自然不言而喻。良妃謙恭一生,就是怕自己的出身會影響八阿哥的前途,總是不敢與八阿哥過多親近,我不禁哀嘆,這樣的女子,一生都不曾得到過幸福,也許,她最快樂的時光,就是在剛剛被康熙看中的時候吧!

康熙走到床前,握住了良妃的手,良妃見是康熙,掙扎著想起來行禮,卻被康熙按住。我們都很有眼力退出門去,只留他們一家在裡面敘話。八阿哥的貼身太監這才走過來給我行禮,我尷尬地讓他起來,隨口問了幾句小阿哥可好,小格格可好之類的話,然後就找了借口走開來。

正與魏珠低聲地說著話,突然一個中年婦人牽著一個三、四來歲的小孩走了進來,衣著很精緻,腰間系著黃腰帶,眉眼與八阿哥極其相象。我的心立刻像是被鈍器擊中了,隨著屋內的人福身給他請安,弘旺,八阿哥唯一的兒子啊!

八福晉打開門,招呼著弘旺過來,然後牽著他走了進去,臨關門前,用極其犀利的眼光掃了一眼半蹲著的我,才別過了頭去。我直起身,搖搖頭嘆了口氣,這又是何苦呢,一切都已經與我沒有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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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殤・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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