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流水落花春去也 天上人間[二十三]

[下卷] 流水落花春去也 天上人間[二十三]

十四看了看我,說道:「熙臻,知道我在西北之時,心裡一直在想什麼嗎?」我茫然地搖了搖頭,十四擱下茶杯,說道:「我一直在想,再見到你,會是什麼樣子。」

我苦笑了笑,沒有說話,十四垂下眼睛,盯著地面道:「熙臻,我們開誠布公地談一次吧,答應我,不說假話,我也不說,可好?」我咬著下唇,默默地盯著他看了一會,開口道:「好!」

十四抬頭看著我道:「你告訴我,你心裡還有八哥嗎?」

我的眼睛瞬間蒙上了一層水霧,我心裡還有他嗎?搖了搖頭,我哽咽地說道:「我曾真的很喜歡過他,甚至……為了他,幾乎可以說我放棄了一切。不要問我為什麼,因為我說了你也不會明白。可是,我對這段感情,卻是極為無力!也許,我與他之間,錯過了太多!我不能怨誰,只能怨命運的安排,怨造化弄人!你問我現在心裡還有他嗎?我在這兒已經待了八年了,你可是在問我,八年的時間夠不夠去遺忘一個人么?」

十四細細地打量著我的神情,嘴角忽然掠起一絲笑,開口問道:「好,那你再回答我一個問題,你中意的人可是愛新覺羅·胤禎?」

我困惑又驚詫地看了看他,胤禛?還是胤禎?他難道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與胤禛發音完全一樣么?十四帶著一抹戲虐的微笑看著我,我小心地開口問道:「你說的是……」

「我只問你中意的人可是愛新覺羅·胤禎,你回答我是與不是就行了,有那麼難以抉擇?」十四笑看著我,風姿俊逸的眉眼中,滿滿地都是我猜不透的神情,他靜了片刻,笑著說:「還是說,兩個同樣叫愛新覺羅·胤禎的人,你的答案是不同的?」

我注視了他一會兒,垂下眼睛,有些自嘲地說道:「十四爺,你真的變了!」

十四輕聲笑了起來,問道:「四哥這些日子沒上你這兒來?」我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十四繼續道:「想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有些火,也有些不耐,抬起眼來恨恨地看了看他。

他繼續揚著笑,說道:「皇阿瑪前些日子將他大罵了一頓,革去了他主管戶部的職位。」我頓時一愣,微張著嘴巴問道:「為什麼?」「戶部虧銀,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想藉此打擊我們,做個殺雞儆猴的榜樣,便將揆敘的舊帳翻出來,揪著不放。揆敘年事已高,被他這麼一逼,竟生生地猝死在戶部的大堂前,皇阿瑪這才發了怒。」

十四抬眼看了看我,我喃喃地念道:「納蘭揆敘……」

十四有些譏諷地說道:「你的表叔,沒錯,他就是這樣生生把你叔叔給逼死了,揆敘還是他側福晉的哥哥、他如今的心腹年羹堯的岳父!皇阿瑪罵他毫無人情味兒,冷血無情!你大概還不知道吧,早幾年你阿瑪因為幾個官員調動的問題,被他害的險些掉了腦袋,幸好有八哥在,才將這事情平息了下去。雖是沒有大礙,但也被逼的不得不請辭去了官職,將我們在吏部的臂膀是給活活地砍下了,如今,他隔三岔五時不時地給你哥哥下套兒,這些事兒,他都不跟你說么?」

我顫抖地扶住了椅子,這些年,我遠離了皇宮的紛爭,可他們,卻都經歷了怎樣的日子?十四看著我,問道:「你將心放在他身上,值么?」

我慌亂地捂住胸口不知道說什麼好,十四繼續說道:「熙臻,我有心給你一條明路,你難道不想把握住?」

我只覺得一口氣提不上來,喉嚨像是被掐住一般無法呼吸。他要給我明路?什麼明路?依照現在的局勢來看,滿朝之中大概沒有人會覺得康熙會將皇位傳給除了十四以外的人了吧!可為何真正的歷史,卻是胤禛做了皇帝?難道真如野史所傳,他的皇位是篡來的?我穩住心神,暗暗告訴自己,不管是篡奪的還是康熙傳的,我知道的歷史是不會有錯的!登基的是胤禛而非別人!已經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了,我不可以再搖擺不定,我必須狠下心來做選擇!

我抬頭直視著十四道:「我叔叔也好,阿瑪和哥哥也好,都是你和八爺的人,這些事情,總無法避免,我又能如何?朝廷之上的事兒,我不想管,更無力去管,難道我為這些事情吃的苦頭還不夠大么?十四爺,你若真心為了我好,就不該來告訴我這些事兒!」

十四的笑意凝住,挑眉看了看我,沉聲問道:「你以為你能順順噹噹地跟定了他么?這麼多年下來,他也只敢藏著你!一但……你以為他能顧的了你么?」我立起身,看著他大聲說道:「十四爺!你究竟想聽我說什麼!」

十四咬著牙看我,表情忽然有些陰冷,我只覺得渾身打了個哆嗦,這樣的十四,別說我沒見過,就是想也沒想過!這八年多來,他究竟變成了什麼樣子?

一瞬間,十四的表情立刻軟化,他怔怔地盯住地面,突然恍惚地笑了笑,說道:「熙臻,你知道么?有些話,憋在我心中很多年了。」我有些木然地看著他,他沒有看我,張口道:「我……」忽地又收了聲,接著又張口欲說,還是沒有說出來。

我被他欲言又止的模樣搞的心裡毛毛的,皺著眉頭看著他。末了,他長嘆一聲,道:「罷了!罷了!」說罷看著我,又彎起了一絲笑,我搖頭道:「你想說什麼?」

他靜默一會兒,忽然道:「熙臻,你知道四十八年那年在熱河,為什麼八哥沒有赴你的約么?」我心裡猛的一抽,絲絲痛意又泛上了心頭,這也許是我一輩子都難以忘懷的痛楚!呆了半晌,我依然只是愣愣地看著他,他抬眼看了看我,說道:「因為我去了熱河。」

我捂住嘴巴,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這不可能!」

他笑道:「有什麼不可能?那年二哥剛剛復立為太子,對八哥很是戒備,皇阿瑪帶著他二人去熱河那麼長時間,也就是不希望他們與京中聯繫,並嚴令禁止了我們往來,結果,我發現,與八哥所通的密函在路上被人劫持,內容已經被看過,遂不敢再書信來往。可後來,京中發生了些事兒,具體的事情,現在說也無意義了,我們當時都拿不定主意,只想著問問八哥的意思,可又不能寫信,思來想去,我就扮成小廝的模樣,偷偷去了熱河,見了八哥。

直到你們回了京,我才知道,我到熱河那晚,正是你與八哥約定見面之日!我不顧皇阿瑪的命令,偷著前往熱河這件事兒,若是不小心讓人知道了,就算不鬧到皇阿瑪那,日後也是落了一個把柄在別人手裡,八哥謹慎考慮,當時才未敢告訴你,只想著等我安全回京了以後才讓你知道。卻不想你從那之後卻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肯八哥,我來找你,你也是那種態度。後來……呵,後來,九哥說,你怕是已經轉陣了。「

我攤在椅子上,不敢置信地搖著頭,十四立起身,走到我面前,說道:「我索性全與你說了吧!這麼多年來,你可知八哥心中的痛苦?二哥向皇阿瑪求婚,讓皇阿瑪將你賜給他,皇阿瑪當時已經默許,你知道八哥有多急嗎?那個叫巧兒的宮女的事,我知道以後,急忙去找八哥商量,我們整整商議了一晚,如何既能抓住二哥的把柄,又救了你,可你,卻讓四哥帶走了那個宮女!儘管如此,八哥還是不停地給二哥製造事端,甚至於不惜和四哥聯手!以至於南山集案里,把方苞也搭進去了,你知道,少了方家,九哥斷了多少銀兩么?」

十四頓了頓,看了看已經面無血色的我,繼續說道:「你以為,四哥他乾淨么?那兩隻海東青,至今還不曉得是何人所為,皇阿瑪那不肯追究的態度,八哥和九哥甚至懷疑到了我頭上!當時我……算了!反正,如今的局勢……可是你要知道,八哥會到今天這樣的局面,四哥是主謀,你是幫凶!」

我無力地反問道:「我?」

「你被抓入獄中之後,八哥大可將一且罪名都推到你頭上,可他沒有!當時幾乎沒有人敢沾上你這件事兒,三哥上了個摺子說你一向循規蹈矩,知書達理,此是定不是你所為,請皇阿瑪徹查此事,皇阿瑪卻連一個字都不提。當時滿朝官員,有一半兒幾乎都是八哥的人,若是大家聯名起來,你還能安穩地活到現在么?大家為何不提?還不是因為八哥攔住了?

八哥去找皇阿瑪,也不知道,他們密談究竟談了些什麼,可皇阿瑪卻藉此發揮,罵他是不忠不孝之徒,不思進取,皇阿瑪說八哥系辛者庫賤婦所生,自幼心高陰險。聽相面人張明德之言,遂大背臣道,覓人謀殺二阿哥,舉國皆知。

皇阿瑪是這樣說的:『伊殺害二阿哥,未必念及朕躬也。朕前患病,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無奈,將不可冊立之胤礽放出,數載之內,極其鬱悶。胤禩仍望遂其初念,與亂臣賊子結成黨羽,密行險奸,謂朕年已老邁,歲月無多,及至不諱,伊曾為人所保,誰敢爭執?遂自謂可保無虞矣。』皇阿瑪竟將復立太子的緣由全數推到了八哥頭上,還說『自此朕與胤禩,父子之恩絕矣。』並停了八哥的一切俸銀俸米!

五十五年的時候,八哥病倒在家,病情極為嚴重,可八哥卻不讓太醫告訴我們,他說:『我是獲重罪於皇父之人,多年尚未得見聖顏,今有何臉想活。我的這病,勿得告訴諸阿哥。』是給八哥診治的太醫李德聰自己去告訴了三哥,三哥、十哥和十二哥聯名上了個摺子告訴皇阿瑪,可皇阿瑪只有八字批示:知道了。著勤加醫治。後來八哥的病情稍有好轉,皇阿瑪竟對太醫的奏報上批示:『此人有生以來好信醫巫,被無賴小人哄騙,吃藥太多,積毒太甚。此一舉發,若幸得病痊,乃有造化。倘毒氣不靜,再用補濟,似難調治。』「

我捂住嘴,眼淚滾滾而落,好無情的康熙!這可是他的親生兒子啊!

十四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五十五年九月份的時候,八哥病情惡化,在暢春園附近的別院將養,皇阿瑪由熱河回京,只因那是必經之路,皇阿瑪竟然在奏摺批示中暗示將八哥轉移,我們不得不去找了三哥四哥他們,還有五哥、七哥以及鄂倫岱、觀保,大家聯名上了一個摺子,說我等一齊遷移八哥,若有何事,大家一齊擔當,可想當時的八哥病情有多嚴重,皇阿瑪竟連問也不問。

直到十一月份,太醫奏明八哥病仍未痊癒時,皇阿瑪才遣了三哥和四哥去查看,三哥和四哥奏報八哥的病情仍是未痊,皇阿瑪竟批:『無論如何,爾等所知甚確耳。』於是三哥與四哥又上一折,稱『目下不止痊癒,且甚好,幾乎康復,臉色甚好。十一月初六日皇父遣臣等往視八阿哥時,臣等奏稱並未痊癒,此實屬眼睛愚拙看錯,信口胡言。』哈哈哈……「

十四仰頭大笑了起來,我死咬著下唇看著他,他搖頭道:「最讓人心寒的是,皇阿瑪居然批示:眼睛雖甚愚拙,信口胡言,但系遇曉醫書之人,仍嘉。」我流著淚,哽咽的問道:「那後來呢?現在呢?他身體如何?」

十四嘆道:「後來,皇阿瑪大約是感懷往事,自覺對八哥不公,復召見八哥,懇談良久,之後將所停俸銀俸米照常供給,這些年來,每次出巡或是去熱河,都讓八哥伴駕,雖甚親近,但朝中之事,卻再不肯重用了。至於八哥的身子,雖是已無大礙,卻也大不如前了!」

我心下凄然,他的帝王之夢就這樣破碎了,他的前途也就此毀滅,他的悲劇也已經開幕……

十四盯著我,說道:「熙臻,這麼多年來,你在這裡過著悠閑的生活,可八哥呢?八哥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你余心何安?」我咬著牙沖著十四低吼道:「為什麼?為什麼要去爭呢?為什麼不能像五爺、七爺、十二爺他們一樣置身事外?」

十四深吸一口氣,問道:「這話,你為何不去與四哥說?同樣都是皇阿瑪的兒子,憑什麼只有他可以?」

我霍地站起:「因為……」我欲言又止,是啊,因為什麼呢?因為我知道歷史?知道他是雍正皇帝?知道所有人悲慘的結局?知道我眼前的十四會一直被圈禁到乾隆十二年?我無力地搖搖頭,又倒在椅子上,我改變不了什麼,一切還是會如期的出現。

十四又開口說道:「熙臻……」我捂住耳朵,搖著頭大聲道:「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我不想聽!十四爺,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我只想安穩地度完餘生,不想再捲入這些事情當中了!」

十四拉下我的手道:「我就是希望你以後的日子能過的好才會告訴你這些!你若跟著老四,怎麼可能會有安生日子過?」我抬眼看了看他,無力地搖搖頭,十四鬆開我,向後退了幾步,看著我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說罷轉身走到門口,停下來又說道:「我是一心為了你好,不想你跟著遭罪,你自個兒心裡要看明白!我過些日子可能要回西北大營,若有空,我會再來看你的!」他側身掃了我一眼,打開門走了出去,我無力地注視著他遠去的背影,心裡一片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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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殤・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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