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上善若水,大愛無言(9)

第304章 上善若水,大愛無言(9)

元祐差點爆笑,可瞥著他冷寂無波的臉,想了想終究還是咽回了笑聲,改為一聲嘆息,然後一本正經地逗他,「天祿,聽說俘虜了好些長得不錯的北狄娘們兒。反正小爺我素了這幾個月,也剛好有點心思,要不要差人送兩個來,咱倆一起玩玩?」

「滾!」

「何必呢!」元小公爺搖搖頭,「你就是這樣,苦了自己,成全了別人。要換了我,像今天這事,我他娘的一刀捅死東方那廝,把女人拖回來,好好整治一番,看她下回還敢不敢了?」

他說得鏗鏘有力,趙樽卻突地抬頭,古怪地瞥他。

「你這樣能?」

「呃」一聲,元小公爺猛地想到楚七那張臉,稍稍尷尬一下,風情地摸了摸鼻子,唉聲嘆氣地說:「也是,若是旁的婦人嘛,那倒也成,要打要殺還不是一句話。可換了我表妹,她那性子,這樣只會弄巧成拙。她呀,真不是一般的婦人。天祿,不瞞你說,在開平那些日子,我與她天天相處,都沒有找過女人,搞得我都懷疑,我是不是也對她動心了……」

「你死了!」

趙樽低沉慵懶的聲音一入耳,元小公爺激靈靈嚇了一跳,丹鳳眼一挑,惡狠狠瞪他,「不是吧?天祿,我說說而已,又不是真要搶你女人,用不用這樣狠?」

趙樽冷冷抬起手來,沒有拿棋,卻是喝了一口熱茶,指了指棋盤。

「下完了,回去找你的北狄女人吧。」

元小公爺低頭看向棋局,這才發現,趁他分心的時候,趙樽已經把他給滅了。微微張嘴,他愣了一愣,給了趙樽一個絕世賤笑,「天祿,你好賤!竟然這樣贏我。」

「不這樣,不能贏你?」

元小公爺被他嗆了話,雖然不服氣,卻又不得不承認,在女人問題上他可能略勝一籌,可下棋嘛,他真是玩不過趙樽。

「行行行,你厲害,小爺我回去抱小娘了。」

沖他擺了擺手,趙樽沒有說話,指尖拂過已經下完的殘棋,一顆顆重新歸置在棋盒裡,開始自己一個人慢條斯理的對弈。看著他的樣子,元祐起了一半的身姿有些僵硬。幾乎是突然的,看他孤零零的樣子,他心裡的某一處像是被利物狠狠剜了一下,酸澀得難受。

「他痛,你也痛,他傷,你也傷。這就是愛情。」

夏初七那天說過的話不期然入腦,元小公爺倏地瞪大眼睛。

完了完了!難道他一直愛的人是……天祿?

心跳頓時漏了一拍,元小公爺大驚失色的看了一眼趙樽,不由又想起以前京中的傳言來,都說趙樽身上的男兒氣概,總能讓男人發現原來自己喜歡的一直是男人。一念上頭,他越想越害怕,見了鬼似的,一眼都不敢再看趙樽,飛快地出了書房的門,頭也不敢抬,一溜煙跑出去,決定今晚找兩個小娘好好練練,糾正一下「愛情」。

「阿七……你贏了!」

書房裡,趙樽一個人下了會兒,推開棋盤,嘆了一口氣。

「不下了。」

自顧自慢悠悠說完,他起身拉開書房的門。

然後,他看見了在桌邊椅子上酣睡的夏初七。

身子僵硬地停頓一瞬,他視線轉向拿著拂塵站得極為端正的鄭二寶,一腳就踹了過去,低聲斥他,「鄭二寶,你膽子大了啊?」

「主子……奴才只是……只是……」

「閉嘴!」趙樽低罵一句,大步走了過去。

「哦!閉就閉。」鄭二寶揉了揉被踢痛的地方,憋屈地嘟起嘴巴,「怪不得話本裡頭做壞事的都是太監。果然……如此。」

他是沒有進去通傳,甚至也沒有給楚七拿一件外袍,就是氣不過她,為他家主子爺鳴不平,故意把她涼在那裡的。如今活生生挨了趙樽一個窩心腳,想到楚七先前的好,也覺得過意不去。這樣冷的天,屋子裡沒有生火,她一個姑娘就那樣睡著,要真是凍病了,結果難受的不還是他家爺嗎?他家爺難過了,受罪的不是他嗎?

「哎!蠢貨!」他扇了一下自己的臉。

趙樽沒有叫醒夏初七,他拿過鄭二寶殷勤遞來的貂皮大氅,輕輕裹在她身上,攔腰一抱就往內室走。

若說先前他心裡還有一點彆扭,如今看她累得小狗一般蜷縮在那裡,多大的火氣都沒有了。更何況,他不知道不明白,東方青玄當時受了那樣重的箭傷,她要是不聞不問,還是楚七嗎?

趙樽不是一個因為一件事或一句話就否認某個人所有好的男人。

過慣了動蕩不安的行伍生涯,他不會在男女之事上與對方傾軋一般鬧得撕心裂肺。掙扎、折磨、互相咬得鮮血淋漓再來後悔的情感有太多的表演痕迹,那些都不是他。他就願意這樣,靜靜的看著她,等到有一天,再無戰爭,再無殺戮,生活安寧,她還睡在他的身邊,孩子在膝前環繞,不論窗外大雪紛飛,還是烈日驕陽,他們恬淡,悠閑,如此而已。

夏初七睡得很沉,但也不是沉得被人抱起來了都不知道的主兒。她驚了一下,睜開一隻眼,恍惚間看見是趙樽的臉,扯著嘴巴笑了笑,眼睛里閃著一抹快活的光芒,然後雙手將他一抱,眼睛一閉,什麼話也沒有說,就那樣放心地睡了過去。

這是她的依賴。

「阿七……?」

她沒有回答,像是冷了,往他懷裡縮了縮。趙樽看著臂彎里髒兮兮的「睡美人」,臉上紅的,綠的,什麼顏色都有,唇角幾不可見的抽了抽,將額頭抵住她的,輕輕一吻,雙臂收緊,手腕上的傷口,好像沒有再痛。

夏初七是在半夜醒來的。

先前實在太累了,被趙樽放在被窩裡,她睡得極熟,甚至還發出低低的呼嚕聲。可大半夜的,她做了一個怪異的夢,夢見趙樽冷冰冰的看著她,生氣地轉過身,她怎麼叫他,他都聽不見,他的臂彎里還攬著一個女人……一個背影極熟的女人。

幾乎下意識的,她就醒了,「趙十九!」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睜開眼睛,滿頭都是冷汗,屋子裡黑漆漆的,可下一瞬,她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裡,他的掌心放在她的後背,她的頭枕著他的胳膊上。

「做噩夢了?」

「趙十九?」她低低喚他,轉念一想,難道夢中的那個背影極熟的女人,是她自己?她好笑地揉了揉頭,他卻已經起身點燃了燭火,擔心的看著她。

看他一眼,她心中的不安散去,打了哈欠,環住他的腰,「我夢見你生我的氣了,不再理我了。趙十九,今天我去東方青玄那裡,你是不是生氣了?」

「沒有。」他否認。

「就知道你沒這樣小氣。」

他把手臂從她脖子後面伸過來,抱了她,靠在懷裡,有一下沒一下的安撫著她,卻沒有說話。夏初七先前睡了一覺,半夜醒過來精神了,半趴在他的身上,看他在氤氳燈光下的俊臉,突然蹙眉,「你臉色不太好看,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趙樽掀了掀唇,順著她的頭髮,「只是太累。」

「哦,我又吵醒你了。」夏初七有些歉意。

他低低一笑,手指落在她的脖子上,觸碰上她的肌膚,撓了撓,夏初七難得見他這樣小孩子心性,一縮脖子,身上頓時冒出一串雞皮疙瘩,咯咯笑著,她滾過去抱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胸口,聽著他剛勁有力的心跳聲,覺得安心無比。

「趙十九,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我都沒有尋到機會問你,我那個紅刺特戰隊,還剩下多少人?」

她突然冒出來的新稱呼,把趙樽難住了。等她解釋什麼是紅刺特戰隊,他才明白過來,然後告訴了她戰後的統計。

兩千人的精銳隊伍,折損了一半,除去受傷的人,約摸還剩下八百左右。比起整個大寧和建平的戰役來說,大晏軍的傷亡極小,他們的犧牲極有意義。但夏初七心裡仍是難受,那些都是她自己親手挑選出來的,他們陪她夜入建平,一起插火把,拴馬繩,一起吶喊,一起逃跑,他們掩護她,他們的命運由她親手導演,可他們死了,她卻活著。

她到底是一個女人。

再硬的心腸,也是一個女人。

趙樽胸膛上濕了一片,嘆了一聲,捧著她的臉。

「怎麼哭了?」

夏初七無聲地笑了一下,「我沒有哭,就是心裡怪彆扭的,難受。」

「這還叫沒哭?」

「這叫喜極而泣,他們很值得驕傲。」

「犟種!」趙樽安撫著她,輕拍她的背心,「你的心思爺都懂。」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突然抬起手來,將掌心攤在她的面前。只見上面除了薄薄的繭,還有一條條分佈不同的紋路,她不解地看著他,卻聽見他低低說,「在這隻手裡,折損的人……不計其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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