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三章 重傷不醒
林將軍一進軍帳,就怒不可遏地指著楊瀾的鼻子一頓痛罵。
正如所擔憂的那樣,流火一行人在天羽嶺採摘草藥之時,遇到北羌人的襲擊,百名士卒死了一半,剩下的人也傷得很重,九死一生才返回。
其中,領頭的醫官白衍傷得最重,回來時人已經昏迷了。
「此事已經鬧到杜將軍那裡,他極為憤怒,說要嚴懲知情不報者,以儆效尤!」
當日在做出決定時,楊瀾便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知道自己有挨罰的危險,此時倒是頗為淡定。
「將軍放心,此事乃卑職自作主張,出了事自當由我一人承擔。」
林將軍怒道:「你承擔?那是幾十個士卒的命,你怎麼承擔?你以為自己是丞相的女兒,在皇上面前受寵,就可以為所欲為嗎?在軍營重地,一切都要服從軍令,你在軍中兩年了,難道連這一點都不明白?」
此言不乏暗諷楊瀾靠背景才混進軍營的意思,若在平日,楊瀾必定會與他理論一番,然而此時她做了錯事,自知理虧,不好再開口。
林將軍盯了她半天,大概也是無話可說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便轉身出了軍帳。
楊瀾如泄了氣一般,趔趄兩步,跌坐在床邊。
離開時,流火答應過她,會把士卒一個不落地帶回來,可他終究沒有做到,且自己還傷重昏迷。
早知如此,她就該趁其不備,將人打暈關起來,打斷他的腿,讓乖乖待著。
現而今,後悔也晚了。
「算了,悲苦亦無用,還是先去看看傷兵吧。」
楊瀾穿好衣物,裹好臉巾,走出軍帳。
她先去看了那回來的幾十個士卒,給予慰問,見他們雖個個傷得不輕,卻也無性命之憂,總算放心一些。
之後,她又來到流火的營帳。
流火傷得確實很重,落了好幾道刀傷,且傷口都很深,回來又耗了太多的時間,失血過多,整個人看上去沒有丁點人色,彷彿就要斷氣。
醫官說,回來之後搶救了好長時間,才勉強給他止住了血,能不能挺過來,保住這條命,就要看他自己了。
楊瀾聽到這話,心像是被刀子割去好大一塊,疼得呼吸都快沒了。
她總說自己只把流火當作如同朋友,沒有別的私情,她也一直是這麼以為的,就算曾有過一點點動心,但那也只是一時的悸動而已,並非是喜歡他。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了,原來這個人在自己心裡早就扎了根,若要摘除,她會撕心裂肺地疼。
「流火,你一定要挺過來,聽見我說話嗎?一定要撐住,活下來,算我求你了……」
楊瀾跪坐在床邊,望著被裹得滿身布的流火,逐漸被淚澤模糊了視線。
她心裡就在後悔啊,如果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早點發覺心意,說什麼她也不會對流火那樣凶,一定對他好一點,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意。
她真不希望與流火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保重」兩個字。
如果早知道……唉,可是這世上哪有這麼多的如果?
從回到軍營后,流火昏迷了整整兩天兩夜,只能吃一些水與流食,但都很難喂進去,通常是吃一半流一半。
這期間,楊瀾除了白天去練兵之外,一有空閑便都是來這邊守著,幾乎是不眠不休,兩天下來,整個人都憔悴了。
到了第三天的清晨,楊瀾離開后不久,流火終於悠悠醒來。
醫官趕緊來診過脈,確定他已脫離危險后,派人去把消息告訴楊瀾。
這是楊瀾拜託的,請他們在流火醒后,趕緊去告訴她,這樣她也好放心。
得知流火醒來,楊瀾懸了兩天的心終於怦然落地,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明亮了,精神一振,絲毫也不覺得疲憊了。
雖然很想儘快去見流火,但她身為副尉,有公事在身,卻是不能走開的,左右人都已經脫離危險,那等用早飯的時候去看他也不遲。
於是乎,懷著一顆喜悅的心,堅持著練完了兵,等到太陽升起之時,這才小跑著趕往流火養傷的營帳。
她趕到的時候,醫侍剛從裡面出來,手裡端著空的葯碗,以及一堆染血的布,還有幾瓶外傷葯。
「白醫官情況如何了?」
醫侍答道:「已好多了,方才還吃了半碗粥,喝過葯后正躺著休息呢。」
「那就好。」楊瀾擺了擺手,讓他退下,自己則在門口站著猶豫片刻,接著挑開布簾,邁步走進。
流火斜躺在床上,兩眼微睜開,眼皮眨也不眨,不知在想什麼。
楊瀾放輕步子走過去,在床邊站定,上下將他打量了一番,輕聲開口:「睡了幾天,魂都弄丟了不成?」
聽見話聲,流火倏地微微一顫,轉動眼珠看了過來。
他的目光有些木然,臉上雖已有了點血色,但依然白得嚇人,扯開唇角笑時,比哭還難看。
「魂還在,命倒是差點丟了。」
楊瀾放下佩劍,在床邊坐了下來,目光複雜地看著他,皺眉道:「當初我就勸你不要去,你卻非要去,看看現在弄得半死不活的,該後悔不聽我的話了吧?」
「有什麼好後悔的?這次我還帶了不少葯回來呢,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會去。」流火欣然說道。
但接著他想到那些被北羌人殺害的士卒,又面露愧色。
「對不住,我答應你要把他們都帶回來的,結果……我食言了。」
楊瀾是想罵他的,很想很想,但話到嘴邊,看到他這可憐兮兮的模樣,又忽然於心不忍。
他都傷成這樣,差點搭進去一條命,不可謂不慘,要是這個時候自己再罵他,豈不是太狠心了?
「事已至此,就別多想了,好好養傷是正經,等你好了,傷兵營的人還等著你去救他們呢。」
流火笑了笑,問道:「你不怪我?」
「有什麼好怪你的?你又不是有意,要怪,也只能怪那些兇殘的北羌人,」楊瀾緩緩說道,「不過也不用著急,將來有機會找他們報仇!」
「你什麼時候這麼講道理了?」流火心裡是感動的,他當然知道楊瀾不可能真的怪罪他,但怎麼說也應該會先責備他一頓,但今日她卻出奇得溫柔,與往日相比,可謂天差地別。
他一時間實在有些反應不過來。
楊瀾聞言,當即拉下臉來,眯了眯眼睛,沒好氣道:「你良心讓狗吃了?我什麼時候不講道理?本來還想關心你兩句,想不到一醒來就不說人話,我不想理你了,告辭!」
說罷就要走人。
可尚未及動身,手背就襲來一陣冰涼,低頭一看,是流火那隻修長而蒼白的手附了過來。
「先別走,陪我說說話。」
「你不是說我不講理嗎?跟不講理的人有什麼好說的?」楊瀾氣呼呼地瞪他,可說話的語氣卻柔和了許多。
流火握住她的手,笑道:「我錯了,你當然講理,你是這世上最講道理的人,這樣行了嗎。」
楊瀾將手抽離,哼了哼:「誰稀罕?」
沉默片刻,聽得流火突然說:「昨天夜裡,我做了一個夢,夢到我受傷躺在床上時,有個人一直在床邊照顧,還跟我說了很久的話,她問我為什麼還不醒,為什麼要丟下她,她還哭了,哭得很大聲,我本來想醒的,奈何實在太累了,眼皮抬不起來,沒能看到那人長得什麼模樣。」
說著,他將目光投向楊瀾,「我想問問,那人是不是你?」
「當然不是!」楊瀾連忙否認,慌亂地躲開對方的視線,耳根子開始發熱。
好傢夥,她說的話原來這人都聽得見?這下可要丟死人了!
而且,他聽見就聽見了吧,還自己往裡添油加醋,她哪有說「為什麼丟下她」這樣的話?有何曾哭得很大聲?
雖說確實掉了淚,可也不至於哭得多兇猛,她堂堂楊副尉,可不是愛哭哭啼啼的人。
「我昨天晚上在自己的營帳休息,沒來過你這裡,肯定是你迷迷糊糊間,出現幻覺了,一定是幻覺。」
「不是你嗎?怎麼我聽那聲音,明明就是你的呢?」
流火看她這慌亂的樣子,就知道她心裡有鬼,有些喜悅又有些失落。
說到底,她雖然確實關心他,惦念他,卻不肯承認。
「你腦子不清醒嘛,聽錯是正常的,」楊瀾還假裝安慰起他來,「別胡思亂想了,早日把傷養好才是正事。」
「好吧。」
流火決定轉換策略,鬆開手嘆了口氣,緩緩閉上眼睛。
楊瀾也沒料到他如此好說話,有些吃驚,但很快又釋然,畢竟受了這麼重的傷,流了那麼多血,正是虛弱的時候,沒力氣說話,容易累。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流火沒睜眼,只「嗯」了一聲。
雖說人已經醒了,也沒了生命之憂,本該不需要再擔心,但這一整天里,楊瀾都在惦記著那個人,腦海里他那張臉總是揮之不去,甚至還會想,他會不會突然哪裡不舒服,而那裡的醫侍沒照顧好他,導致他傷情惡化。
胡思亂想得厲害,於是比平時做事還不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