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四章 欲擒故縱?
第二八四章欲擒故縱?
第二天,李潛將從屈大嘴裡審問出的情況寫了封奏摺呈給李世民。過了兩天,李世民召李潛到政事堂議事。李潛到達議事堂時,房玄齡、李靖、魏徵、溫彥博、侯君集、戴胄皆在,只是少了王珪。之所以會少了王珪,是因為今年三月,王珪因泄露宮中禁語,被罷了侍中之職,外調到同州為刺史。
話說王珪因泄露宮中禁語而獲罪外放的確有些無稽。宰輔們又不是啞巴,回家肯定得跟老婆、兒子或者身邊的親衛、幕僚、小妾等親近地人閑聊幾句,可能會有意或無意說出今天與陛下議論了什麼事,陛下對誰誰又意見之類的內容。這種情況應該是普遍存在。為何王珪會因此而獲罪?主要是他身邊的人嘴巴不嚴。王珪對他們說了,他們聽了爛在肚子里也就得了。可他非得向外傳播,傳播也就算了,還非得傳到李世民耳朵里。當時李世民心裡正生王珪的氣呢,聽到這些傳言他能不借題發揮嗎?好在李世民心胸還算寬廣,只是小整了一下王珪,當個外放刺史。換了其他皇帝不將王珪免職查辦怎麼可能算完?若是惹得皇帝惱羞成怒,被抄家滅族的也不是沒有。由此可見娶一個口風緊的老婆,養一個不亂說話的兒子,找幾個值得信任的幫手是多麼地重要。
在保密這一上點李潛就比較幸運了。因為麥紫瀾、楊雲薇都是口風非常緊的人。李潛與她們說的公事,她們從來都不往外傳,兒子小麥粒還小不用擔心他在外惹麻煩,老許和庄小虎更不是多嘴之人,讓李潛省了不少心。
李潛拜見了李世民。李世民賜坐之後道:「李卿,前兩天你所奏之事,事關重大,故而朕特意讓你來詳細說說。」
李潛領命,當下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詳細說了一遍。
說完之後李世民問道:「諸卿對此有何看法?」
李潛本是兵部侍郎,且這次他所奏報的事又與兵部關係重大,身為兵部尚書的侯君集心中本來就惱李潛不跟自己商量擅自行動搶了他的風頭,所以聽到李世民訊問后,為了打破被動局面,他第一個開口道:「陛下,臣以為應立即緝捕錢三郎,打掉這伙馬賊的爪牙。」
魏徵反問道:「緝捕了錢三郎有何用?俗話是利欲熏心。馬賊既然能找到一個貪財的錢三郎為他們銷贓,就能再找其他貪財的傢伙為他們效命。所以,臣以為緝捕錢三郎只是治標之法不能治本。要治本,關鍵是要剷除那伙馬賊。」
溫彥博點頭道:「陛下,魏侍中說的不錯。臣以為錢三郎不過是跳樑小丑,派個小吏拿根鐵鏈便能解決。對我大唐而言真正的威脅是藏在祁連山的馬賊。」
侯君集道:「祁連山不在我大唐境內,且馬賊人馬眾多,要想剿滅只能發兵。若是發兵越境剿滅,必然會引起吐谷渾人的誤會,到時只怕會引發一場大戰。」
魏徵輕描淡寫地道:「打便是了。吐谷渾一直襲擾我大唐邊境,百姓苦其久矣。就在前不久,伏允為其子尊王請求陛下賜嫁公主。陛下讓伏允親自來長安求親,伏允不敢來。陛下又讓尊王親自來迎娶公主,尊王也不敢前來。這說明伏允父子根本不把大唐放在眼裡,對陛下更是大不敬。既然他們不敬在先,陛下發兵征討有何不可?」
溫彥博道:「伏允父子雖有不敬,陛下派一使者前往訓斥即可,順便可談談借道征討祁連山馬賊一事。若是伏允應允豈不是更好?」
房玄齡道:「溫中書說的不錯。大軍一動,每日所費錢糧之數以萬計,若能不出兵最好。」
李世民聽了幾人的意見未知可否,問道:「戴卿,你認為呢?」
戴胄神色有些疲憊,聽到李世民詢問深吸了一口氣,道:「陛下,臣以為溫中書所言有理。伏允父子雖有不敬,遣使斥責即可。但若因此而征伐實在是小題大做。」
李世民又問李靖,道:「藥師兄,你認為呢?」
李靖思忖片刻,道:「臣以為溫中書所言極是。若是為了一夥馬賊而引起兩國交戰,的確有些小題大做。」
李世民點點頭,道:「既然眾卿都這樣認為,那就派殿中丞趙德楷為使,前往吐谷渾。」
議定此事之後已到中午,李世民留下李潛一道吃飯(話說唐朝的福利的確不錯,各位宰相可以在宮中享受御膳。六部九寺的官員也可以吃食堂,這些都是免費的,不扣俸祿)。吃過飯後,李潛與侯君集一道返回兵部。
路上,侯君集突然問道:「李侍郎,此事為何不經侯某就直接稟奏陛下?」
李潛聽從侯君集話中的不悅,遂道:「回尚書,早在尚書未來兵部之前,陛下便賜予下官直接稟奏之權。」李潛話中的意思就是,我有直接稟奏之權,沒有必要向你打招呼。
侯君集一怔,做出一付恍然大悟的神情,道:「哦。是侯某唐突了。李侍郎對此事有何看法?」
李潛道:「下官將此事稟奏陛下,只是希望能引起陛下及諸位宰輔的重視,免得日後征討吐谷渾時因不知此事而吃虧。至於何時消滅,如何消滅這股馬賊那就不是下官能操心的了,下官自然一切都聽從陛下的旨意。」
侯君集點了點頭也不說話抽了坐騎一鞭子加快速度與李潛拉開距離。李潛見狀,知道侯君集心中肯定記恨了自己。不過這樣也好,免得日後他倒霉時連累自己。
李潛望著侯君集的背影正思忖著日後該如何提防侯君集背後下絆子,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略帶蒼老的聲音,「李侍郎,為何停下?」
李潛回頭一看,發現不知何時李靖已來到身後。李潛連忙拱手道:「下官見過右僕射。」
李潛拱手還禮,道:「李侍郎在想什麼?」
李潛笑道:「沒什麼,下官在想吐谷渾的事。」
「哦?」李靖來了興趣,道:「李侍郎有何高見?」
李潛謙虛道:「不敢,不敢。下官以為吐谷渾一貫夜郎自大,自視甚高,這次陛下遣使訓斥,吐谷渾恐怕不會心悅誠服俯首貼耳。」
李靖微微一笑,道:「那剛才在政事堂侍郎為何不說?」
李潛也笑了,道:「諸位宰輔才能比下官高了不知多少,下官能想到的,相信諸位宰輔早已想到。下官何必多嘴?」
李靖給了李潛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笑道:「李侍郎說的不錯,遣使訓斥吐谷渾不過是試探,只要吐谷渾敢不敬,自然便有了出兵的理由。若是侍郎能率軍出征的話,相信一定平定吐谷渾。李侍郎,可需要李某到時保舉?」
李潛連忙道:「右僕射高抬下官了。吐谷渾遂雖然狂妄,但本身實力不俗,加上佔據地利之便討伐難度不小。只有您這樣德高望重威震四方的蓋世名將才有資格擔任主帥。下官有多少斤兩心中清楚的很,怎敢在您面前班門弄斧??」
李靖擺擺手,道:「我已年邁,腳疾纏身多有不便,日後不知能否還有機會領兵。這些年李某遍察我大唐的年輕將領,論兵法韜略臨機決定,侍郎都是上上之選。若能在沙場上磨練幾年,否則何愁四夷不平?可惜啊,侍郎志不在此。哦,侍郎不要誤會,李某這樣說只是有些感慨,並非說侍郎你現在做的不好。恰恰相反,侍郎你現在取得的成績當得上是治國安邦之善舉,為大唐奠百世基業,李某望塵莫及。」
李潛立刻惶恐,拱手道:「右僕射折煞下官了。下官哪裡有這樣的能力?出則為將,滅國安邦,入則為相,治世承平的古往今來只有僕射您了。」
李靖微微一笑,自矜地搖了搖頭,道:「李某隻不過適逢其會而已。換做他人也一定能做到。再者江山代有才人出,李某已經老了,日後的天下是侍郎你盡展才華的地方。」
李潛剛要開口謙虛兩句。李靖擺擺手道:「侍郎不必妄自菲薄,李某一向不講妄言。結果如何他日自會見分曉。看。」李靖說著抬手用馬鞭指著前方。
李潛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發現侯君集策馬越過了尚書省的大門好幾步卻依然沒有下馬。這時當值的士卒連忙上前阻攔,侯君集才反應過來,勒住戰馬跳下來,將馬韁一扔自顧自走了。阻攔他的士卒只能拾起馬韁,將他的戰馬牽走。
看到這一幕,李潛心裡咯噔一聲。
李靖低聲道:「衝撞宮門已觸犯律令。他不下馬越門而過亦不知檢討,雖然看上去是件小事,但心裡分明是不把律令放在眼裡。時間久了也會不將國法放在眼裡,那後果……」
李潛聽了心裡如擂鼓一般,連忙拱手道:「右僕射言之有理,下官受教了。」
李靖微微一笑,道:「時候不早,李某也該回去休息了。李侍郎,你且請便。」
「恭送右僕射。」
李靖打馬離開皇宮。李靖雖然當右僕射,不過因腳有痼疾時好時壞。李世民為了照顧他,特准他如果足疾稍好一些,每二三天可到中書、門下省去辦理政務,若身體不便參加完政事堂的會議便可回家休養。所以,在政事堂吃完飯後,其他人都要回到自己的衙門繼續坐堂處理本衙門的政務,唯有李靖可以直接回家去。
李潛望著李靖的背影心裡反覆翻騰著李靖說的那幾句話,「……越門而過亦不知檢討,雖然看上去是件小事,但心裡分明是不把律令放在眼裡。時間久了也會不將國法放在眼裡……」。李靖從侯君集的一個細節便能推斷出他日後的結局,所謂窺一斑而知全豹,見微知著大抵便是如此了。李潛現在靜下心來仔細想想,前世侯君集造反的主要誘因便是心中不平。
李潛記得前世史籍上是這樣記載的:侯君集滅高昌國時,由於沒有奏請朝廷便自作主張委任官員,同時還私自掠奪大量的珍奇寶物、婦女,手下將士知道后,競相偷盜,侯君集恐其事被發,不敢制止。後來有司以此事對其進行彈劾,李世民遂下詔將侯君集等人拿入獄中。後來經岑文本上疏,李世民開釋了侯君集。然而侯君集以為自己兩番出征西域,戰功卓著,應受嘉獎,結果卻因貪污而被下獄。於是他心生不平,怏怏不樂,漸有反叛之心。
如此說來,侯君集反叛的主要原因是心中不平。拋開有司彈劾侯君集是否有根據,單說彈劾得勝還朝的大將應該是大唐的特色風俗。早在貞觀四年李靖滅突厥時便遭受過這種待遇,而且還是誣告。李靖是如何表現的呢?當時李靖不加辯白,只是頓首謝罪。後來是李潛上疏借這個機會扳倒了安修仁,使李靖免遭誣告。
李靖為什麼不加變白只是頓首告罪?因為他很了解李世民,知道李世民此舉的用意。首先,縱兵劫掠乃是常態。按照府兵軍制的規定,士兵在沙場上出生入死卻很難得到賞賜,只有劫掠敵人才能讓他們發財。這種行徑早已不是什麼稀罕事,許多將領都心知肚明,睜隻眼閉隻眼。因為他們若是管的太狠了,士卒有可能嘩變。李靖是主帥,他雖然沒下令劫掠,卻難以保證麾下所有人都沒劫掠過。所以,李世民要以治他罪為由敲打那幫驕兵悍將,免得他們尾巴翹上天去(李世民:李靖是你們的主帥又立下了蓋世奇功我都要治他罪,何況你們這些老兵痞?都給我老實點!)。
其次,李世民與承平時代繼位的帝王不同,他很早就獨自領軍,戰功赫赫,滿朝大將幾乎都在他手下當過差。現在他當了皇帝沒辦法再立戰功出風頭,看到手下大將立功出風頭,他難免心裡不舒服。更何況李世民深得「使功不如使過」的三昧,所以他要藉機發揮讓那些大將的功勞變成過錯,一來好方便日後再用,二來也顯擺顯擺自己的威風(李世民:你們這幫傢伙別以為立了功就牛掰了,朕才是最牛掰的那個,誰敢不服氣我就讓他到牢房反省去)。
總而言之,無論是哪個原因,李靖心裡都很清楚李世民不會真的殺了他,只要他不辯白地認罪,讓李世民滿足一下虛榮心,很快李世民就會放了他。
反觀侯君集,史書上評價他「恃寵矜功,粗率無檢」可謂切中要害。如果他不是恃寵矜功粗率無檢的話,也不會從衝撞門禁開始慢慢走上了謀反之路。十年後,當侯君集身陷囹圄望月興嘆時,不知是否會想到自己其實早在十年前就向著自我毀滅邁出了一隻腳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