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言而無信
不知道這句話是不是應該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藍小玉就是女岐,是他們必須要殺死的女岐。
藍小玉聽到了聿衡的話,她張口結舌的看著這些鬼差:「我……我是女岐?……」她有些牽強僵硬的扯了抹笑,「這不可能……」
藍小玉一個凡夫俗子,現在居然告訴她,她的續命之魂是個妖魔化的神女,簡直匪夷所思!
小姑娘自然是一點也不肯相信,她的腳步有些虛浮發顫的踏上前去壓低了聲音質疑:「你們胡說的。」
「站住!」聿衡橫筆身前就喝停了她,他的眼神帶著審視就像要透過藍小玉那凡人之貌去看她的內在與內心,究竟有何不同,要聿衡的話說起來,他可不想讓這個「非人非妖」的女人靠近自己和夜闕君。
藍小玉的腳步乍停:「開玩笑……」她的笑容更為僵直,「我根本不是什麼女岐、不是什麼妖魔,我會死會病,怎麼可能是你們口中的妖怪。」她根本想不明白,就因為那盞青銅燈的指引,所以他們眾口一詞?
她抬頭就去看夜闕君:「夜闕君,你知道的,離魂症是因為師父給我續了魂,連竹奶奶也沒有對我透露過任何……」
她搖著腦袋只覺得現在思緒一片混亂無從組詞,為她治療離魂症的竹姑也沒有說過任何異常之事,憑什麼聿衡就要認為她是那個該死的什麼女岐?!
「藍小玉,曾幾何時你的夢中-出現過什麼!」聿衡可不會任由那小道士「強詞奪理」辯白自己。
「它不是女岐!」藍小玉知道聿衡指的是什麼,夢境之中-出現的那個女鬼,面容模糊口口聲聲稱她和孫道陵為小偷。
「那你又可知,離魂症發作的時候自己都幹了些什麼事?」聿衡冷冷哼笑。
藍小玉的聲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驚慌多疑的神色,離魂症——她確實從來不知道自己離魂發作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麼,從夜叉那時候開始,越來越頻繁,到最近的一次,是孫道陵之死。
夜闕君從來不告訴她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他想到這裡猛然抬眼就看向夜闕君,彷彿所有的疑問都來自於他。
聿衡的話也同樣令夜闕君有所恍然,藍小玉,鎖靈塔中吞食的孤魂野鬼,孫道陵死後那些古怪的話語似終於找到了理由。
藍小玉一看夜闕君神色有變便知曉,夜闕君說不出口,為何,因為說出來——只會更加證明,她那一縷魂魄的異常。
她咬了下后槽牙訕然輕笑:「……你們這麼猶豫防備,還是頭一回。」也不知道她是先故作輕鬆的緩和自己的感受還是氛圍,但話不假,聿衡幾次三番都能輕鬆要她的命,現在居然不敢輕舉妄動。
藍小玉對這些默認的認知覺得難以置信,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手心中還有著孫道陵給她留下傷,蜿蜿蜒蜒像惡毒的蛇一樣盤踞著,看她受過的傷、走過的路,明明普通如尋常之人,究竟哪裡——哪裡有那麼一點像他們口中那個作惡多端的九子魔母了!
她踉蹌著懦懦後退兩步,「踏的就踢到了還躺在地上的阿儺。
退無可退。
藍小玉神思渙散,她對著自己的手心搖頭又點頭,腦中彷彿天人交戰,口中亦同樣覺得這無比荒謬的落下喃喃自語。
你們騙我……我不會相信的。
聿衡看在眼中卻神色一暗,女岐若是在她身體中恐怕還未出世,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過藍小玉。
他才思及此處已不再往下而是翻身躍起,誰也沒料到他會選擇在這個時候搶先手要殺這凡人之身,藍小玉若是俯有女岐之魂,那就要在女岐還未有所動覺之時殺死藍小玉,那麼魂燈既滅,女岐會被封存於凡人之身,只要這個身體死了,那麼女岐永遠別想再出來。
又有誰能說聿衡的想法是錯誤!
夜闕君眼見聿衡行動便知他心思,他動作也快的很,伸手就拽住了聿衡飛躍而起的衣袍,反手就折臂要拉扯回他那支毛筆,否則以藍小玉現在混亂的狀態哪可能躲的過聿衡的下手。
聿衡長袖被鉗制不由怒道:「寧錯殺一百也絕不能放過一個,你忘記上一任鬼君是如何死在女岐手上的了?!」如果再這麼拖泥帶水,下一個死的,就是夜闕君!
夜闕君卻置若罔聞根本沒有停下手的意思,他不開口只是按住了聿衡的肩膀,想要將人帶離藍小玉。
聿衡的惱怒早就到了盡頭:「冥頑不靈!」他嘴碎的嘁了聲,彈指一撇轉手如花五指一松,下秒手已經被夜闕君的絲線束縛住動彈不得。
「遲了,夜闕君。」聿衡冷道便是一副束手就擒的樣子,夜闕君一驚連忙扭頭去看,聿衡竟已在方才將毛筆屈指擲出,直刺向藍小玉。
夜色微芒,有星光點綴雲層之上卻只有光暈閃爍看不清那山河蒼茫之間的動向。
藍小玉只覺迎面而來一道疾風,帶著割裂了空氣的弒殺的戾氣,她想——自己許是無處可逃了。
她不過凡人之身如何與這些鬼差為敵,根本天壤之別。
藍小玉心口猛然窒息,突然腳踝處被人抓了把,她踉蹌著「咚」跌在了地上,那道凌厲之勢在分秒之間刺入身體的聲音響在耳朵邊。
「噗嗤」那麼一下,還有溫熱的血漬落在藍小玉的臉上,斑斑點點的,藍小玉驚嚇的眼睛都瞪大了,只想看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
眼前的陰影落下,那副身體摔倒了下來,直直跌在她的身上。
那個人的呼吸很微弱卻有些急促,喘息在藍小玉的耳邊,想要發出一些聲響。
藍小玉卻已經被嚇的一動也不敢動,她的手觸碰到了對方的手,那人一把就抓緊了起來,彷彿一眨眼就會跑不見一樣。
斷斷續續的喘息越來越大聲,他的呼吸也越來越困難。
藍小玉睜大的眼睛中倒影著蒼穹之上無數微茫的光暈,然後突然蓄滿的眼淚就毫無預兆的順著她的眼角臉頰流淌到了鬢髮中。
「阿儺……」她低低的喚了聲,那喘息的聲音好像笑了一下。
阿儺什麼時候醒來的,她不知道,但是他救了藍小玉卻是她清楚的。
藍小玉感覺到自己的胸口一片濕漉的溫熱,那是阿儺心口的血,滲透了衣服同樣沾染到了她的身上。
「阿儺。」藍小玉的嗓音哽咽了一下,她抬起手擁住了那個倒在自己身上的少年。
「小玉……」阿儺好像在笑,她聽到空氣盪開的漣漪,清清甜甜,為什麼……還要笑——為什麼到現在,你還要笑呢。
藍小玉的唇都在發顫,她的眼淚如何也止不住。
「別哭啊……小玉……」阿儺的聲音沙啞,他艱難的捧住她的臉,顫著手指抹掉她眼角的眼淚,可是才抹掉,又有一顆掉了下來。
藍小玉咬著牙想要止住那無法控制的從胸臆間好像掐著你的心肺無法紓解的痛苦和悲哀。
它們通往四肢百骸,痛徹心扉。
「我不哭,阿儺……我不哭……」藍小玉一邊掉眼淚一邊擦眼淚,水漬與血漬融合在了一起,那樣子真的是難堪極了。
阿儺沒有那麼多的力氣支撐著昂起頭,他摸摸索索的手指畫過藍小玉的額頭、眉心、鼻樑,這樣的容貌笑語能不能最後放進心裡:「小玉,你很好。」——你很好,所以我這麼喜歡你。
彷彿還有著微微的喟嘆。
「我回不了苗寨了——」那裡,真的是個很枯燥很無趣的地方,就像終年沒有陽光,阿儺因為章白安來到了一個新的世界,他遇見了藍小玉,就像是生命中-出現的一縷永遠不會被烏雲遮蔽的光彩,它們透過層層雲影映照下來——他吃力的喘著粗氣想要裝作輕鬆的口吻,「長老們以後,再也不用掛心我……真好。」
阿儺曾幾何時也許想過,人死的時候會想寫什麼呢,而真正到了這個時候他發現已經別無所求,也許有遺憾、也許有遺恨,可是都隨著生命的流逝漸漸消失,他只能看到自己的眼前,那個哭的眼睛都已經腫了的小姑娘。
「以後不能再幫你了……真的,很對不起。」千山萬水都沒有辦法再走完。
他很努力的想要勾著唇角給她一分笑意,卻最終沒有了力氣,疼痛根本不是身體的,因為他也即將離開,阿儺重重的喘息了口氣,終於他挨靠在藍小玉的臉龐耳側,再也沒有了聲息。
藍小玉僵直著身體愣在了當場,她連哭泣的聲音也不敢發出來,就像是生怕驚擾了這已經安息的靈魂。
為什麼還要說對不起呢,明明是阿儺幫了她無數的忙,卻還要怪責自己沒有遵守承諾——是啊,阿儺沒有遵守承諾。
他還沒有!
「阿儺……你說要陪我回趙叔家的,你說要送我回去的,你不能言而無信!你不能騙我,不能這樣對我!」藍小玉掐著嗓子那聲音絕望尖銳的自己都不敢想象,「你起來……你起來!」她用力的捶打著阿儺的後背,那逐漸冰冷的身體再也沒有了任何的感受,再也不會因為藍小玉的一顰一笑而怡然自得,藍小玉在那一瞬覺得絕望鋪天蓋地而來。
「不要……不要這樣阿儺,別離開我……」藍小玉身邊的人都走了,章白安,竹湘菱,孫道陵,只剩下阿儺,「阿儺——你不能走,阿儺,你不要留下我一個人,求求你……」藍小玉抱著阿儺的屍體,聲音嘶啞帶著哽咽無法完整的說出一句話,「求求你……」她只是無數次的重複這這樣的話。
阿儺死了,就死在藍小玉的面前,藍小玉哭的撕心裂肺,也許錯的是自己,一直都是自己——一意孤行總要承擔自己的責任。
阿儺死了。
藍小玉心灰意冷。
阿儺,我不希望你出事,如果你出了事,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一語成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