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露宿荒野
四個人都不是窮人家的孩子,自成年以來更沒當過窮人,可是今天,算是真正了解到無錢寸步難行的意境了,被小二拿著掃把趕出來的滋味,當真不是誰都能體會的了的。
四個人,一輛馬車,在村莊沉默的街頭,別提有多凄涼、蕭條了。
辛兒憤了,雙手插起腰,罵。
「娘娘的,這幫乞丐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老子的錢都敢偷?他們是不知道花谷小神醫的厲害是不?這個地方不大,他們能去的地方也不多,跟我去找他們。」
興許去的早的話,還能有點銀渣子在。
可是今天顯然出師不利,他們打聽之下找到那些乞丐所佔領的破廟之時,銀子已經換成了破舊的棉襖,一袋袋的糧食和肥的流油的燒雞燒鵝。
四人包抄之下,將一群老弱病殘的乞丐圍在小廟中,見他們滿臉煞氣,乞丐們也都畏畏縮縮的不敢吱聲;那可憐樣,似乎不是他們偷了他們所有的貼身銀兩,而是他們四個來打家劫舍來了。
李英從地上撿起四個已經空無一文的大小銀袋子,心疼的看著這些可憐兮兮的乞丐,為難的看著另外三個人,想說話,又覺得沒發說出口。
易幼颺同樣心緒難平,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最冷靜的也就數安西,似乎是看這種情況看的多了,也沒那麼多感觸了,只是淡淡的站在那裡,眼角餘光注意著其他三人的動靜,突然眼前一閃,一個淡色身影先兩人一步靠近那些人,頓時易幼颺李英,和那些乞丐一樣,著急起來了。
「辛兒!」
「他們已經很可憐了,銀子沒了就沒了,你還能讓他們吃進去的吐出來不成?」
「大爺!大爺!求求你了,偷你們銀子的是我,將銀子換成衣服食物的也是我,你要打要罵要送官我都無話可說,求求大爺不要怪罪我爺爺和弟弟妹妹好不好?」
一個年約十四五的小乞丐從乞丐人群中出來,飛撲到欣兒腳下,抱住她前進的雙腿,可憐兮兮的請求。
這乞兒年紀不大,卻像是這些人的頭頭,抱著辛兒的腿,態度卑微,卻絕不退縮,可想而知,這事再來一遍,他勢必還是要做同樣的選擇。
「哥哥!」
「石頭……」
老幼乞丐縮在一起,哭著喊著,那個叫做石頭的少年乞丐就是不起來不退縮。
「求求你,求求你,爺爺還在病著,小妹他們也幾個月都沒吃飽過了,我們真的很需要這筆錢,而且我們已經花完了,大爺,你們就當做做善事,饒過他們吧!石頭願為各位大爺做牛做馬。」
「石頭呀!石頭……咳咳……」
草堆上的老爺爺無法安心的爬起來,企圖過來替他求情一般,欣兒的眉越皺越緊,想將自己的腿抽離這孩子的手臂,還挺緊,根本不是太能抽開的,不僅急了。
「喂!你放手。」
「我不放!你答應我,不準怪我們偷了你們的銀子。」
「我第一次見到偷了錢像你們這樣理直氣壯的。」
「我們也是沒辦法……」
「沒辦法就可以偷嗎?沒辦法就可以搶嗎?你有沒有想過,你偷的搶的可能也是別人的救命錢,或者是唯一的活命錢?」
「辛兒!」
李英拉住她勸。
「他們還是孩子。」
「孩子做錯事便能理所當然被原諒嗎?」
她又轉回那個孩子,厲色不減。
「這裡是孩子的也就只有你們幾個吧?其他我看勞動力可不少,難不成那些人,全靠你們幾個孩子養活?人生就什麼命是沒辦法改變,日後什麼命運卻全在自己手裡掌握的,你願意當個乞丐,一輩子理所當然的乞討、坑蒙拐騙是你的事,但是,你沒理由因為自己要活著,就將不幸加註在別人的身上,放手!」
「辛兒!」
這次她用了真力,一腳將那孩子踹開,可是這次縱然有人不滿意她的所作所為,倒是沒再做多阻攔了。
「大爺!大爺!」
那個爬行的老乞丐卻沒因此而停止,辛兒很快來到他身邊,將他翻身,又回到堆的厚厚的草堆上,掀開老乞丐身上的破衣爛衫,檢查著,邊說著。
「什麼樣的活法是自己決定的,活著的方式也是自己決定的;你如今求我,並不是認為自己偷了我的錢有什麼錯,只是認為這樣便可以讓你免受責難而已,所以我並不稀罕你這樣的歉意,也不願意原諒如此毫無誠心的你們;與其蓄意委婉的在這給我演戲,自以為很聰明,不如多做點實事,那樣,即便卑鄙無恥,起碼,還能讓人感覺你的骨氣和尊嚴,不是那麼廉價。」
「大爺!大爺!石頭是個好孩子,老骨頭都這麼一把年紀了,如果不是他硬是要收留老骨頭,老骨頭早被餓死凍死在外面了,我們這就屬這孩子心眼好,所以即便他有什麼冒犯到大爺的地方,請大爺高抬貴手,放過這孩子一次好嗎?有什麼錯,老骨頭來承擔,任大爺打罵,都可以。」
「就你這樣的,打了你還不是我們攤上人命官司呀?」
辛兒將不住抱她腿的老乞丐推翻在草堆上,又將他的手腕拿過來,沒好氣的道。
「要承擔也得看有沒有那個能力承擔呀!你這樣是蓄意訛詐別人的行為,當我傻子呀!上了你們一次當,還想讓我上第二次當?告訴你們,你們這樣的本神醫見多了,比你們慘的也多的去了,不要認為自己弱小就有資格壓榨別人的同情,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人獲得什麼是理所當然的。」
她的態度很不好,動作也很粗魯,可是奇怪的,無論易幼颺李英他們也好,還是剛才那個哭的稀里嘩啦的石頭也好,都靜靜的聽著,而不再去阻攔什麼。
沒有人的打擾,辛兒的檢查也順利起來,為老乞丐診完脈后,她掏出身側挎包裡面,一個竹筒里卷著的紙和一直方盒裡的筆,沾了微型的硯台上的墨汁,轉而拖過一張破舊的板凳,就那樣跪坐在地上寫起來。
「那個叫什麼石頭的,你爺爺的病可不是吃兩次飽飯啃兩隻雞腿就能治好的,他年紀大了,飲食不規律,加上衛生條件太差,常年凍瘡沒有根治,身上膿包已經有破裂現象了;你既然這麼多歪門心思,那些錢應該沒用完吧?」
她歪頭,看那雙手垂在兩側,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乞丐少年,她又從包里掏出一個小瓶,倒出三粒烏黑丹藥在藥方上,一起留在破板凳上。
「這藥性烈,每天早晨給你爺爺用溫水服用半粒,另半粒睡前給他用溫水化開,用乾淨棉絮塗於膿瘡傷處,三天後按照我這個房子去藥房抓藥,三劑即可,每劑早晚服用三天,九天可痊癒。但是在這期間,必須保證飲食清淡規律,貼身衣物乾淨清爽;你偷的那些錢,單單我的估計就不佔少數,用省下的錢給你爺爺,這些弟弟妹妹,找個乾淨的屋子住,讓那些手腳沒問題的,想辦法進城找個工作做,或者用那些錢買塊地種,我想即便不能讓你們大富大貴,也足夠你們豐衣足食了;不是每次偷盜到的失主都會有一顆仁心,不想讓這裡所有人都患上你爺爺那種病,甚至更嚴重的災患,想辦法改變自己的現狀吧!還是,你覺得,像如今這樣,做個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乞兒挺好?」
石頭的頭底的低低的,瘦弱的肩膀抖的厲害。
辛兒似乎也沒打算得到他的答案,或者說什麼承諾,裝好紙筆之後,站起來與石頭擦肩而過,剛經過那孩子,身後「撲通」一聲,雙膝重重跪在地上的聲音,響徹所有人的耳膜。
隨即石頭連連三個頭叩在地上的聲音,悶悶的,她都能想到,這孩子頭上血跡橫飛的場景了。
三個叩頭聲后,帶著哭腔的黯啞聲音傳來。
「對不起!我是實在沒辦法了才想讓爺爺在最後的日子吃的好一點,過的好一點的,我們求了好多的大夫給爺爺看病,不是因為我們沒錢不值的,就說沒辦法治好的,久而久之我就真以為爺爺沒得救了,石頭是爺爺撿回來的,石頭不能看著爺爺最後還是給餓死的!恩公今日大人不記小人過,還為爺爺診治贈葯,石頭定不忘恩公恩情,他日有機會,石頭就是拼上這條小命都會報答恩公,請恩公留給石頭恩公的名字,石頭安置好爺爺和弟弟妹妹,一定去找恩公報答恩公的饒恕和救命之恩,這次石頭是真心的,請恩公成全。」
說著,又三個響頭叩在地上,叩的辛兒心煩意亂,冷笑起來。
「行了吧!如果人許下的諾言都真的會兌現,如果人的善心真的會有好報的話,我現在早已羽化成仙了。」
她對他們擺擺手,煩躁道。
「給你爺爺看病只是我很長時間沒給人看病手癢了,不算做善事施恩,與其想著報恩,不如想著以後少坑點人吧!也不是所有不討會錢財的人,都可以身無分文行走江湖的。」
「恩公!恩公!多謝恩公!多謝恩公大恩!」
老乞丐,包括那些大大小小的乞丐,全跪下朝門拜謝,辛兒步子不停頭也未回過一次,彷彿已經習慣這種情況,而對這種情況,沒有絲毫感觸,甚至……排斥!
她卻不知,當時的人誰也想不到,一個施了恩,厭惡回報的背影,對一個孩子會有那麼大的影響,將來的某一天,甚至真的為了這份她根本不記得的恩情,千里迢迢,險些送命。
做了善事,餵飽了別人的肚子,自己的肚子空了,讓別人有家可歸了,自己和朋友卻露宿荒野了。
也就是說,一個現象,她善待了別人,沒人善待他們。
再回頭,當真無一家客棧,甚至無一家村民肯給他們一間屋子住,所以幾人趕著馬車,只能在郊外露宿一夜!
「對不起!」
圍著篝火,烤著安西打來的野雞,辛兒可憐兮兮的對三個人道歉。
「我明知道這些生意人都是什麼嘴臉的,還是自作主張的將你們的錢財也沒有追回來,你們不是大將軍就是家裡的寶貝疙瘩,恐怕從來沒有過這種,被人趕出店門,甚至連買一個包子的錢都沒有的狀況吧?」
安西輕笑。
「我不覺得有什麼呀?以前行軍打仗,比這更惡劣嚴寒的天氣,我們也只能窩雪而坐倚冰而眠,有時甚至幾天連根草根都進不了肚子,敵軍來了照樣得拿起刀去砍人,動作慢了,還被人砍,有什麼是比那種情況還惡劣的?這樣一比,我們現在不是就如同身在天堂嗎?」
易幼颺也說。
「我身上的錢加在一起,最多也就省三十來兩碎銀子了,真和你的相比,估計還買不來你包里的兩粒藥丸呢!再說,我們現在有星星作伴圓月高掛,篝火野香,摯友為伴,還有什麼是比這更愜意的?錢財嘛!身外之物,散盡再聚就是,我們難不成還要靠那些死物一輩子吃喝不成?我易幼颺的志向可沒那麼膚淺。」
「志向不膚淺的易公子,那是因為你還沒真到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的地步。」
縱使在失意中,辛兒還不忘消遣某人。
易幼颺本能的想急,可看見她那副無精打採的樣子,一股火氣硬生生的變成空氣吐出身體外了。
辛兒還在繼續說。
「這個世界上,最善良的人窮人最多,後來富了,計較多了,心眼就小了;不是因為他們不善良了,是人性懂得得失的多了,善良的成分也就少了,久而久之為別人著想的心思也就少了;你們今天或許認為我太過無情,即便施了恩,也讓那些孩子老人以後無顏面對我,但我寧願他們以後,裝作不認識我,也不想再親眼見證,本來還有些善心的人,因為某些利益,而拿一張算計的嘴臉來面對我;那太噁心了,比本身就很險惡的人,更加的令人作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