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致命嗎啡
嗎啡?
這東西溪草雖不是太熟悉,倒也並非沒有聽過。
當年王府里的老福晉病入膏肓,疼痛難忍,小姨宣容就帶了西醫進府,給她注射嗎啡,一針打下去,老福晉立刻就不哼了,倒平穩地睡了過去。
當時阿瑪喜不自禁,不斷感嘆西藥神奇,可惜老福晉最終沒能多熬上幾天,人就去了。
溪草潛意識覺得,小姨和老福晉母女連心,若真是救命良藥,怎麼會到了那步田地才拿出來?
何況陸錚推薦來的醫生,想必也沒安了好心。
於是第二日早上,溪草趁吳醫生來給她複查的機會,假裝不經意地聊起來。
「我這幾日悶得慌,和幾個護士小姐聊天,倒存了個醫學上的疑問想請教您。」
吳醫生已經知道陸雲卿是謝司令的表妹,謝洛白雖然回去了,但他派在醫院的護兵可是一個沒少,把個病房如同金庫一般把守著,就可見他在這姑娘身上的用心不同尋常,所以她問什麼,自然不敢怠慢,連忙含笑道。
「陸小姐有這份好學的心,真是極其難得,我若能解答,那定是知無不言的。」
溪草便假裝好奇地笑道。
「我聽人說,有種叫做嗎啡的西藥,神奇得很,哪怕再折磨人的病痛,打上一針,也能立即就好,正巧這幾日肩上的傷口隱隱有些發疼,想問問吳醫生,看能不能給我也開一些?」
吳醫生聽了,勃然變色,連給她換藥的動作都停了。
「小姐聽誰說的這麼不負責任的話?嗎啡這東西,也和鴉片一樣,是從罌粟裡頭提煉出來的,都有極強的成癮性,只因止痛效果奇佳,所以偶爾用做安定劑來緩解重症病人的痛苦,對於病症本身,卻無療效,若用得過量,產生了依賴,輕則噁心嘔吐,昏睡麻痹,重則神經錯亂,甚至致死,所以不到萬不得已,醫院是不會用它的,小姐若為了緩解這點小傷小痛,動用起嗎啡,那可是因小失大,謝司令若知道了,還不拆了我們醫院?」
溪草心頭震驚,追問。
「照這麼說,用它來戒除大煙癮,豈不是存心害人了?」
吳醫生沉吟。
「這個倒有些爭議,嗎啡的毒性,好歹比鴉片小些,前者犯起癮的形容,也沒有後者那般六親不認,所以英國有人提倡用它做替代品來治療,但我個人認為,不過是把鶴頂紅換成砒霜,殊途同歸罷了!真要為人著想,不該用這種方法。」
溪草於是就明白了。
吳醫生說的弊端,陸錚心裡只怕清楚得很,同樣是毒藥,注射嗎啡卻是被醫學上承認的醫療方式,她即便到陸老太爺面前告狀,也站不住腳,到時候被那人反咬一口,更糟糕了。
難道就這樣放棄了?眼睜睜看著陸承宣被這種慢性毒藥腐蝕,走向死亡?
這些日子照顧陸承宣,這個男人沒有一刻是清醒的,但偶爾夢囈,念叨起妻女的名字,仍會潸然淚下,讓溪草想起自己的阿瑪,心裡就有些不忍。
既然頂替了陸雲卿的位置,享受著原該屬於她的福利,那好歹也該為她盡些孝道不是?
「聽說吳醫生您是留學歸國的高才生,不知道西洋奉行的戒煙法子里,有沒有一種妥當有效的?不瞞您說,我這些話是為家父問的,吳醫生若有法子,請一定相告,成全我這片孝心。」
幾天接觸下來,吳醫生的為人,她還是信得過的,此人雖然有些唯諾,但尚存一顆懸壺濟世的心。
吳醫生有些犯難,陸家乃是雍州黑幫龍頭,兄弟之間的爭鬥之事他也有所耳聞,其中水深,不是他們這等尋常人可以涉足,萬一捲入黑幫是非里,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溪草當然知道他的顧慮,當下眼眶一紅,咬唇哽咽。
「吳醫生放心,你只需悄悄給我指一條明路,餘下的我自會想辦法,絕不帶累您一星半點。」
對上少女幾近哀求的語氣和淚汪汪的雙眼,吳醫生瞬間就心軟了,他也有個年紀相仿的女兒,和他感情極好,設身處地的想想,若是自己落到那個地步,他女兒也少不得想盡一切辦法相救的。
「陸小姐別這麼說,並非我不肯幫忙,只是術業有專攻,我一個外科醫生,在戒煙一事上確實是愛莫能助,不過……我倒是有個同學,正做這方面的研究,我幫你問問就是了,只是,這件事,千萬不好告訴別人。」
「好,就咱們兩個人知道。」
溪草破涕為笑,甚至調皮地伸出小拇指要和吳醫生拉鉤蓋章,那模樣,讓吳醫生想起了自己的女兒,心中又溫暖了幾分,更下定決心要幫忙了。
陸承宣,溪草是已經打定主意要救的,陸家那邊肯定不能走漏風聲,就連謝洛白,她也得瞞著。
溪草在醫院住了一個禮拜,謝洛白這幾日因忙著安排駐軍的事,回蓉城去了。反倒是傅鈞言、杜文佩等人輪番過來看她,杜文佩嘰嘰喳喳像只鸚鵡,傅鈞言也是個話多的,兩人性子都不怕生,一來二去,竟相熟起來。
這一天送走杜文佩,傅鈞言轉身便對溪草感嘆。
「杜小姐和時下那些扭捏造作的閨秀很是不同,有女中豪傑的爽利,卻又不失天真可愛,真是難得啊!」
溪草早就察覺他看見杜文佩時,眼睛比平日亮上幾分,傅鈞言雖然是個紈絝子弟,但卻比人品惡劣的陸錚好不知多少倍,如果能撮合了他們兩個,倒是做了一樁善事,何況,她正好有求於傅鈞言。
「傅少既然覺得文佩不錯,怎麼不主動追求她呢?」
傅鈞言搖頭笑了笑。
「誰不知道杜小姐心儀陸錚,我又何必去碰一鼻子灰。」
溪草鼓勵他。
「可別妄自菲薄,論長相,你又不輸陸錚,論人品,更是勝他十倍,你家世也好,只是陸錚和文佩青梅竹馬,先入為主罷了,你要肯拿出誠意,我再全力幫你,沒什麼不可能的,只是,我這忙可不是白幫的……」
杜文佩的外貌、性格,正是傅鈞言欣賞的那一款,他近年荒唐夠了,難得遇上心悅的女孩子,也覺得不該放棄,聽了溪草的話,不由有幾分心動,笑道。
「你雖不是真的雲卿,但我可是真把你當妹妹看待了,你要什麼謝禮,儘管開口就是了。」
溪草看了眼門外的護兵,示意傅鈞言坐到她床邊,這才壓低聲音。
「我想請你幫我調查一個人。」
「誰?」
「給陸四爺看病的那個英國醫生,叫卡爾的。」
傅鈞言怔了怔,親切含笑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調查人這種事,謝洛白是最拿手不過的,但她卻繞開他找上了自己,說明這動機不能讓謝洛白知道。
傅鈞言搖頭。
「雲卿,不要恃寵而驕,謝二是個公私分明的人,別以為他現在對你還不錯,就不會翻臉,就算是我,如果幹了背叛他的事情,他也不會手下留情的。」
溪草徑自苦笑了下。
她知道傅鈞言是好心,可自從她撒謊袒護梅鳳官開始,就已經算背叛了謝洛白,還怕多添這一件嗎?
「傅少,如果我說,陸四爺還有救,你也不肯幫我嗎?」
傅鈞言的表情里露出一點驚訝,畢竟大家都以為,陸承宣不過是在熬日子罷了。
溪草接著道。
「陸四爺的鴉片不是不能戒,但陸錚找的醫生,在用一種飲鴆止渴的方式治療他,如果我有更好的法子,你願不願意試一試?」
雖然已有多年未見,但陸承宣畢竟是傅鈞言的姨父,他和已故的小姨從來都很疼他們這些小孩子,甚至還送過他英國定做的兒童自行車,扶著後座教他騎車,跑得滿頭大汗的場景,傅鈞言想起來,就有一絲溫暖與愧疚。
如果真有希望,他卻眼睜睜看著陸承宣死去,那這輩子都要良心不安的。
看出傅鈞言目光里的動搖,溪草又補充。
「傅少,我知道我其實是個外人,沒立場說這種話,但陸四爺畢竟是你的姨父,二爺冷血無情,利益至上,或許會袖手旁觀,但傅少你卻不同,你是個重感情的人,所以我才找你。」
傅鈞言心中早已鬆動了八、九分,聽了溪草對他的肯定,心血上涌,不由笑嘆。
「你和姨父非親非故,都能竭力相救,我如果再不答應,豈不是連人都不是了?」
但他馬上又擔心起來。
「我是沒什麼,可如果姨父真的清醒過來,你的身份……「
陸雲卿對陸家人來說很陌生,即便懷疑她的來歷,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揭穿,但作為生父的陸承宣,怎麼可能辨別不出自己的女兒?
陸承宣死,她就是如假包換的陸雲卿,陸承宣活,她冒名頂替的事卻有可能敗露,陸家別說饒不了她,連謝洛白,也要惹上麻煩。
溪草何嘗沒有想過?
不肯告訴謝洛白,就是怕他不會同意自己做這種傻事。
九年前,她親眼目睹阿瑪被逼人上絕路,吞槍自裁,卻只能被家奴抱著逃離王府,那種悔恨和無力感幾乎讓人絕望,如今的陸承宣,就算要承擔風險,她也無法漠視他的死亡。
「先把他的命保住,至於別的,到時候我再想辦法。」
又過了幾日,吳醫生幫溪草拆掉肩頭的繃帶,觀察了一下傷口處的結痂,笑道。
「恭喜你可以出院了,陸小姐,記得要少吃醬油、辛辣,才不容易留疤。」
溪草道謝,吳醫生又交待她外用傷藥用法,趁副官去辦理出院手續的空擋,刻意壓低的語氣含著點歡喜。
「我同學那邊,戒煙用的保證是損傷最小的法子!只是他的鑽研角度新奇,沒有多少人肯嘗試,如果陸小姐願意,他是很樂於幫助你們父女的……」
溪草聽了,頓時激動起來。
「有幾成把握?」
「保守的說,也有五成吧!」
溪草非常開心,五成已經足夠多了,即便只有一成,她也要試。
「只是,治療過程他需要親自操作,他是個學術狂,倒不怕死,可這事畢竟是我引薦的,若有什麼閃失,我怎麼對得住他。」
吳醫生的意思,顯然是擔心那位同學冠冕堂皇地去陸公館給陸承宣看病,會惹上麻煩,溪草也能理解,這兩位醫生能夠答應醫治陸承宣,她已經感激不盡,萬萬不能拖累人家。
「您放心,這個我來想辦法,二位的安全,我用性命擔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