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當天下午，妍媸跟阮無城便住進了海城飯店，晚上吳更生在吳公館設宴給兩人接風，在北平時，妍媸跟吳夫人聊的很投契，這次來了海城本就有意去拜訪吳更生的母親，於是兩人欣然前往。
阮無城說他留學回來後有一段時間常在吳公館跟吳更生混在一起，算是輕車熟路，黑色汽車駛過一條種滿法國梧桐的道路，緩緩開進一棟綠樹掩映下的花園洋房裡。
吳家做的是遠洋運輸生意，最初是從吳更生的祖父那一代開始發家的，當時海城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漁村，吳老太爺靠著幾艘小漁船打漁為生，吳更生的父親逐漸長大之後，前朝沒落，軍閥割據，而海城也逐漸成為繁華的遠東明珠，吳家的小漁村慢慢的換成今日的遠洋貨輪。
從某種尺度上來說，一個家族的興衰榮辱的過程就是一個國家興衰榮辱的過程，兩者之間，有許多異曲同工的地方。
吳更生早已經在等著了，見了妍媸，張開手臂，想要跟她擁抱，妍媸一笑，正準備過去，卻被身後的阮無城攔住了，他不動聲色的瞟一眼吳更生：「你有四房姨太太，還不夠你抱的？要抱抱你自己的女人去。」
吳更生也不示弱：「我要抱的是人家小媸，又不是你，你看看你這個人，小氣成什麼樣了？哎，我都不知道小媸是怎麼受得了你的，來小媸，咱們擁抱一下，別理他。」
妍媸失笑，探過身子跟吳更生短暫的擁抱了一下，擁抱過後，吳更生洋洋自得，正準備故意氣氣阮無城，這時一個柔婉的聲音從樓梯的位置傳過來：「是客人到了嗎？」
妍媸抬眸，映入眼帘的是個眉眼溫和的女人，面目十分和善，有種讓人如沐春風的感覺。
「這是我太太，辛夢。這是妍媸，無城的妻子。」吳更生介紹說。
對於吳更生的這位太太，妍媸曾聽焦子堯說起過，出身書香門第，是標準的那種大家閨秀，待人接物溫婉和善，吳家上下都十分敬重她。
辛夢十分熱情，寒暄幾句后便挽著妍媸的手臂入座，她見妍媸肚子微隆，怕她長久坐著不舒服，特地讓傭人拿了靠枕給她，其周到細緻，可見一斑。
「怎麼沒見吳姨？可是不在家？」落座之後，妍媸問了一句。
吳更生的父母健在，來人家家裡做客，沒有理由不拜會人家的父母。
「母親她……」辛夢遲疑了下，似是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媽去香港了，處理一下生意上的事情，順便……」吳更生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你應該知道的，多少年了，翻來覆去就是那點破事。」
阮無城點頭，「吳姨不容易，好在如今你能為她分擔，別讓她失望。」
「嗨，別說這個了，來，喝酒。」吳更生端起酒杯對阮無城道。
阮無城點一下頭，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男人跟男人和女人跟女人之間聊的話題是不一樣的，男人聊的是家國天下，經濟政治，女人聊的最多的是家長里短以及孩子。
吳更生的大兒子和最小的一個女兒是辛夢所出，小女孩鬧著要找媽媽，傭人便帶著她來了會客廳，剛會走路的小丫頭，打扮的像個小公主一般，見了妍媸，眼睛忽閃忽閃的圍著她叫阿姨，煞是可愛，妍媸喜歡的不得了，當即把脖子上的紅寶石項鏈摘下來送給了她。
有了孩子一鬧，氣氛更加活躍，飯局快結束的時候，吳更生四姨太的傭人來過一次，說四姨太身體不舒服，辛夢聽了，立刻笑吟吟的站起來，溫和有禮的對妍媸說：「她跟你一樣懷著孩子，近日身子總不舒服，你先坐著，我過去看看，去去就來。」
沒多久辛夢就回來了，溫和的臉上看不出一絲不悅，還跟妍媸解釋說：「沒什麼大礙，頭一次有孕，總是緊張些，我安慰過了。」
妍媸簡直在心裡嘖嘖稱奇，吳更生上輩子燒了多少高香才能娶到辛夢這個一個溫柔大度的太太？
夜色漸濃，一頓飯下來，賓主盡歡，而後兩人告別吳家回海城飯店。
海城是個不夜城，比北平要繁華的多，雖是晚上，但霓虹徹夜閃爍，不遠之處的江面上，亮著飄搖的燈火，巨大的游輪停泊在港口，偶爾有小船駛過。
阮無城想抽煙，半路讓司機停了車，他倚在車門上點了一根煙，裊裊煙霧自他手上升騰而起，修長的雙腿交疊，姿態閑適。妍媸則站在道路旁石階上，雙手搭在眉骨處，極目遠眺，望向江面。江風帶著水的腥澀氣息迎面撲來，將她的大衣吹的衣袂翻飛。
上次來海城時還是秋末冬初，跟段清和一起，也是在江邊，她發現平日嬉皮笑臉弔兒郎當的段清和也有那樣堅韌的一面。
這次再來，段清和行蹤不明，大哥情況危急，多多少少有點物是人非的感覺。妍媸迎著風，用力吐出胸腔里壓抑的濁氣，似乎想把心裡的鬱悶一掃而空。
阮無城靜靜看著她，本就幽深的眸子此刻更是如同深淵，黑湛湛的看不到邊際。妍媸回過頭，正對上他的眼神，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猛的抽搐了兩下。
「在想什麼？」他問，語氣深沉如風。
「額……有點擔心大哥。」
「他不會有事的。」阮無城吐出一個煙圈，篤定道，說完又問：「知不知道我在想什麼？」
妍媸搖頭。
他掐了煙，朝妍媸伸出手：「我在想我們的女兒出生以後會是什麼樣子，最好像你，像媽媽會更加漂亮。」
妍媸聽了，覺得奇怪極了，記得打從知道她懷孕開始他就整天念叨他女兒他女兒了，那萬一勝出來不是女兒，還能不要嗎？
想道這裡，她問：「你怎麼就知道一定是女兒啊？萬一我像焦雅一樣生個兒子，那你是不是很失望？」
「那也不會。」他撫了撫妍媸日漸隆起的小腹，濃得化不開的溫柔自他的黑眸里溢出來：「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歡……」
說著，他的眉頭忽然一皺，長臂把妍媸卷進懷裡：「手冷成這樣還在外面吹風，快上車，我們回去了。」
妍媸：「……」
不是他讓司機停車，要抽煙的嗎？
「之前吃飯的時候，我看吳更生提起他母親好像很一言難盡的樣子，是出什麼事了嗎？」回到酒店之後，妍媸忽然想起這茬，問剛剛洗完澡從浴室出來的阮無城。
「不是出事，是一直有事，幾年前吳更生的父親身體不好，去香港就醫，自那以後除了逢年過節幾乎沒有回來過，吳家的生意都是吳姨跟更生打理。」阮無城徑直走動窗口，把窗帘掀起一個細小的縫隙向下看了看，而後道：「不過這到底是長輩們的事情，是非對錯也由不得我們判定，吳姨這一輩子，也算是經過風浪的人，這種事對她來說，算不得什麼。」
看來所有的豪門大宅里都沒有想象當中的那麼太平啊……
妍媸嘆息一聲，視線落在阮無城的背影上——辛夢真是個極好的女人，溫柔端莊，細緻周到，儘管如此吳更生還是取了三房哦不四房姨太太，那麼他……真的會永遠只有她自己嗎？
假如有一天阮無城突然告訴她他要娶姨太太，她會怎麼樣？
妍媸順著那個思路大概暢想了一下，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大概她跟阮無城之間大概會是什麼樣子？她或許會傷心，會難過，可是為了孩子又做不到一走了之，也許她會逼迫自己像辛夢一樣對各房姨太太照顧有加，暗地裡傷心垂淚，最後像母親一樣鬱鬱而終。
孩子與女人而言是牽絆，是系在風箏上的線，讓你始終不敢飛的更高，而對於男人，則像控制女人的武器，他們篤定，有孩子在手，大部分女人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阮無城拉好窗帘，一回頭就看到妍媸惆悵的樣子，不禁奇怪：「好端端的怎麼不高興了？」
「我沒不高興，只是衡量了一下，將來你娶姨太太的時候我能不能做到像辛夢一樣大度，全然接受不說還能對你的姨太太照顧有加。」
阮無城把酒杯擱在小几上，朝著妍媸走過去：「哦？那你衡量的怎麼樣？」
「不怎麼樣。」妍媸枕在沙發扶手上，懶洋洋的說：「不過你要真的想娶，我也是攔不住你的，以前馮宅又不是沒有過二姨太，在多一個三姨太四姨太也沒什麼不可以啊。」
阮無城不動聲色的「哦」了一聲，之前馮宅的二姨太，她怕是忘了那個女人剛出現時她是怎麼跟他鬧彆扭的，這會兒倒是大方起來了，還三姨太四姨太……
「真的可以？」他凝眸看她。
妍媸煞有介事的點頭：「真的可以，當然可以……」
阮無城眼波微閃：「你為什麼覺得我一定會娶姨太太？」
妍媸想都沒想：「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啊，你跟吳更生關係如此之好，他已經娶了四房了，你怎麼也要娶個……」
她很認真的伸出手指頭掰扯：「一二三四五……房吧。」
阮無城瞬間黑了臉，湊近妍媸：「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就因為我跟吳更生關係我，我就應該娶五房姨太太？」
「額……」妍媸訕訕的往後躲了躲：「我就是隨口說說的，不當真的。」
阮無城冷哼了一聲，不再搭理她。
他不理她，妍媸也懶得主動湊上去找不痛快，今日從北平飛到海城，她腦子裡還跟做夢似的呢，大哥的事，段清和的事，一樁一樁一件件的糾纏在一起就像個解不開的毛線團，她需要靜下心來，好好的捋一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