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有個機會能讓我拼一拼爹
北平的寒夜,霜花如刻,下過一場雪之後,天氣越發冷厲,街上行人稀少,連個做生意的小販也看不見。幾輛黑色汽車從長街上疾馳而過,壓過泥濘的路面,駛向九大衚衕的方向。
九大衚衕倒是門庭若市,絲毫不受天氣的影響,臨春樓大門前的空位上停滿了豪華汽車,裡面衣香鬢影,燈火煌煌。
穿著黑色中山裝的男人下了車,帶著七八個同樣打扮的男人衝進了臨春樓,小廝笑著迎上來,卻被推開,一行人奔上三樓,為首的男人一腳踹開其中一道門。
裡頭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女人迅速攏了攏大部分已經不在身上的衣服,男人倒是不以為意,撫著女人滑膩的肌膚,頭也不抬的說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冷參謀,哦,不對,很快就不是冷參謀了,怎麼?要走了,來找我喝踐行酒嗎?」
冷霖沛將手裡的槍口對段培中身邊的女人,喝了一聲:「出去!」
女人身子一顫,連滾帶爬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等她走了,冷霖沛收起槍,反身把門關上,面色不改:「五少應該知道我為什麼來。」
「知道。」段培中抬起陰鷙的眸子看他:「不就是問我要人嗎,要是我不想給呢?」
冷霖沛踱著步子:「這是總司令的意思。」
「你少拿老頭子來壓我!」段培中的聲調猛的拔高,不屑的看著冷霖沛:「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你不過就是我們段家養的一條狗!你以為如今老頭子賞你幾塊骨頭你就不是狗了嗎?就憑你,也敢命令我?」
冷霖沛神色未變,只是攥緊拳頭:「我只是按計劃行事。」
段培中不屑的「切」了一聲。
冷霖沛低頭看晚上的手錶,提醒道:「總司令的命令是務必把人帶到津城去,行動馬上就要開始,五少是希望總司令的計劃功虧一簣嗎?」
「你是為了老頭子的命令,還是為了你的私心,你心裡最清楚!」段培中陰戚戚的瞪著冷霖沛:「所謂無毒不丈夫,為了個女人這麼做,能成什麼氣候?說真的,這種事情,你應該跟阮無城好好學一學,你比他差的……何止是十萬八千里。也難怪你的女人跟了他,再也不願意多看你一眼!」
這話不偏不倚,正巧戳到冷霖沛的軟肋上,他面色一寒,接著就要拔槍,但手落在腰間冰涼的手槍上又頓住——眼下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成敗在此一舉,何必跟段培中一般見識?
咬了咬牙,他把手收回來:「五少不肯把人交出來,到底是想做什麼?」
段培中:「我想讓他死!」
「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沒有早點動手?是不願,還是不敢?」
段培中臉色一寒:「你!」
冷霖沛直接打斷他:「時間緊迫,我沒時間跟五少長篇大論,我只問一句,若總司令計劃失敗了,對你有什麼好處嗎?」
段培中沒說話。
冷霖沛又說:「這麼多天,人你也應該折磨夠了,眼下他對總司令有更大的用處,五少何必為了過去的事耿耿於懷,非要置他於死地呢?」
段培中恨恨的拍了一下桌子,正要說什麼,這時一聲巨大的爆炸聲傳來,大地似乎震了震,將窗欞子震的呼啦作響,接著密集的槍聲響起來,伴著門外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以及手下的催促聲。
「我該走了。」冷霖沛的面色一瞬間沉下去,他看著段培中,正色道:「五少,人你到底交還是不交?」
段培中咬著牙,極度不甘的吐出四個字:「北郊民巷。」
得到答案,冷霖沛轉身就走,走到門口又頓住,回頭道:「今晚情勢特殊,保險起見,五少最好還是回去,跟阮小姐呆在一起。」
而後他大步離開。
就在他走出門的那一刻,段培中抓起桌上的酒杯朝著門框猛砸了過去。
「你們幾個去北郊民巷接人,你們幾個跟我走……」冷霖沛從后腰拔出槍,一面下樓一面對身後的人吩咐。
汽車發動,馬力加到最大,發出的聲音在寒夜之中顯得尤為突兀,方才的爆炸聲動靜不小,幾乎將大半個北平城驚動,正跟宋雲霜一起用晚膳的阮督軍一下子警覺起來,擱下筷子便大步往辦公廳里走。
市長府里鈴聲大作,警察局的警力全部出動,朝著傳來爆炸聲的方向出動。
******
跟此刻的北平比起來,游輪上的房間溫暖的好似世外桃源,數日不見,程為安了清瘦了許多,加上刻意喬裝,整個人一副十足落魄的樣子,跟平日風度翩翩的程家大少爺判若兩人。
妍媸見了,心裡頭愧疚的不行,眼眶一熱,眼淚差點掉下來。這事原本跟大哥沒什麼關係,是因為她才把大哥拖下水的,要是這回有個萬一,她如何對得起把她當做親生女兒的舅舅和舅媽。
程為安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在想什麼,忙坐直身體,把這些天的行蹤簡單交代了一番——除了那日在滙豐銀行跟段元山的人狹路相逢之外,段元山的人就再沒找到他一絲影子,他喬裝改變,連自己自海城的聯絡點都沒有去,後來阮無城在報紙上刊登消息,他知道他們到了海城,而後跟阮無城商量了這個計劃。
「你妹妹對你的能力存在一些誤解。」阮無城一面倒茶一面說:「要是段元山手底下那些酒囊飯袋,諸如梁元斗之流的,都能輕易抓住你,那你就不如回蘇州老家賣香料了。」
程為安一笑:「承蒙你三少帥看得起,海城這一關算是僥倖過了。不過我更大的麻煩恐怕還在後頭呢,上船之前接到上峰的指令,要我近日返回金陵,天知道回去之後會有什麼等著我。」
妍媸心裡一緊:「那怎麼辦?」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唄。」程為安端起茶水灌了兩口:「段元山對付我,那是陷害,我手裡可實打實的握著他的把柄呢,正好你舅舅最近也在金陵,想我從十六歲開始就沒有靠家裡擺平過什麼麻煩,如今有個機會能讓我拼一拼爹,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妍媸:「……」
說的好像舅舅舅媽多麼苛待他似的,他可是程家獨子,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他若願意當個敗家子,誰能攔得住他?
「程司令手握重兵,金陵政府的那幾位都得忌憚三分,段元山輕易不會動你,他應該不會希望鬧大的,最好能消於無形,風過水無痕。」阮無城說。
「消於無形?」程為安往後靠了靠,「怎麼消?你別忘了我是幹什麼的,這東西過了我的手,他絕對不會放心,誰會眼睜睜的看著一顆定時炸彈埋在自己身邊無動於衷?當務之急是清和,他安全了,後面的事才好辦。」
聽到段清和的名字,阮無城的眼眸不自覺的眯了眯,「這事我來辦,東西帶來了嗎?」
「當然。」程為安動作利落的把脖子上的掛墜摘下來,遞給阮無城:「東西在這裡頭,內容你大致已經知道了,跟小媸之前說的差不多,原件在海城,如果段元山想要,我會讓人送給他。」
「就像你說的,東西過了你的手,原件給不給他已經沒什麼意義了。」阮無城接過吊墜在手裡掂了掂,而後遞給妍媸:「你收著吧,如今這東西,用處也不大了。」
妍媸不解:「這裡頭不是他跟英國人簽訂的秘密協議嗎?什麼叫用處也不大了?」
這份文件,不是應該對段元山有致命的威脅嗎?他費盡心思掘地三尺的找程為安,不就是為了這份文件嗎?
「因為知道的人太多了。」阮無城解釋說:「你想想,假如你有把柄同時被好幾個人知道,你會怎麼做?」
「殺人滅口。」妍媸不假思索的回答。
阮無城:「要是殺了這些人會帶來更大的麻煩呢?」
「這個……」
「秘密之所以叫秘密,是因為只有天知地知,當事人知。知道的人多了,就不叫秘密了。」程為安接過話道:「清和最初拿到這個東西的時候沒有告訴任何人,段元山只要殺他滅口,這件事再也不會有其他人知道,這東西躺在保險柜里,不管躺多久都是廢紙一張。但他沒動手,因緣際會之下,清和又遇上了你……」
說到這裡,程為安嘆了口氣:「清和之所以用暗語告訴你放這份文件的地點,我猜他的初衷並不是讓你把東西找出來,只是因為你得罪了段家,他怕有萬一,想讓它做你的保命符,可惜事與願違……不過目前這種形式,有把柄總比沒把柄強。」
妍媸好一會兒才理解程為安的意思——程為安,阮無城,包括她,都知道這份文件的具體內容,而段元山不可能把他們全部殺了滅口,如果他想解除危機的話,那麼……
妍媸心裡忽然一突,她忍不住想,段元山會不會破罐子破摔,乾脆殺了段清和泄憤。
「清和暫時不會有事,但一時半會的,他也不會放人了。」程為安看出她心裡的憂慮,語氣溫和的說了句,而後看向阮無城:「至於怎麼讓他放人,就看怎麼跟他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