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草庶之命
微風輕動,吹起了額前的劉海,那蒼白的臉上更顯孱弱煞白。就連額頭上的青筋,都高高突起,如同癆病纏身的人一般,毫無活靈之氣。
原本嬌媚如花的容貌,此時被一臉孱弱之相覆蓋。一年之前那紅潤通透的俊臉,變得如同災荒之年,飢餓成疾,命懸一線的難民一般。嬌弱得讓人心疼,又讓人害怕。
陰綱輕嘆,強笑道:「綏兒,你本便是大府之秀。怎生會有自暴自棄之念?」想了想,從懷中掏出一個枚鎏金髮簪,遞給鄧綏,道:「昭儀雖在宮中,可是依然挂念於你。日前公公到我府上傳送喜訊之時,還特意交代,昭儀讓老夫親手交給你的。」
那鎏金髮簪,精緻細巧。發簪之上,金絲纏繞而成的蝴蝶翅膀上有青玉鑲嵌,拿在手中,那蝶羽輕動微顫,如同鮮活的蝴蝶停留在簪身一般,甚是好看。
鄧綏接過發簪,發出一聲讚歎,開心地道:「大人替綏兒謝謝昭儀,只怕綏兒今生無望進宮了罷。」說著,將發簪藏入袖袋之中,朝著屋中的方向看了看,黯然道:「綏兒從無進宮成貴之心,加之進宮前夕父親突然暴病身亡,恐是天意所歸。故而綏兒也斷不強求,一切也便聽天隨命罷。」
那林秋兒從屋中探頭出來,輕聲道:「小姐,外面風大,不如請陰老爺進宮用茶罷。」
鄧綏面色一紅,朝著陰綱低頭道:「綏兒只顧著與老爺說話,讓老爺如此站著,實在有失禮孝,不如便請老爺前往客廳之中用茶罷。」
陰綱搖頭苦笑,朝著林秋兒輕蔑地看了一眼,道:「綏兒也休要客氣,女子閨房之所,也並非客入之地。你母親前去安排飯菜,老夫擔心於你,加之數月未見,便過來看看了。」
伸手抖了抖衣袖,背過雙手,道:「見你無事,我也便放心了。只望日後你能安於養身,休要誤了自己前程。若是守孝圓滿之時,你還能進得宮去,能與孝和做個伴,於我們兩家來說,必是錦上添花之美事了。」
說罷,轉身朝著正廳的方向走去。
林秋兒朝著鄧綏吐了吐舌頭,深深地舒了一口氣。忽地,見陰綱轉過身,朝著鄧綏道:「綏兒,我府上有些補氣之物,只待我回府之後,便差人送來。你身子如此虛弱,若是不注意調養,遲早會過虛成疾吶。」
鄧綏搖頭笑道:「多謝陰老爺關心,綏兒守孝之日,理當順從歷規之矩,方能圓滿完善。若是無需忌口忌行,我又何需守孝呢?若是那守孝皆為過場排面,恐也是妄身之行,有瀆先祖。」
陰綱無奈苦笑,拂袖轉身大步離去。
行至客廳之中,那陰氏剛剛從后廚歸來,見陰綱面帶不悅之色,連忙道:「陰大人,可是綏兒出言不遜,衝撞了老爺了?」
陰氏暗想,那綏兒自小在父兄面前素來口無遮攔。莫非是這陰老爺好心前來探望,鄧綏任性衝撞,惹他不悅了。
陰綱走到椅邊坐下,雙目之中盡顯無奈心疼之色,低聲道:「綏兒日漸消瘦,必是氣血虛虧所致。如此下去,恐也不是辦法吶。」
想那鄧綏本有傾國之貌,卻因固執守孝,竟落得如同災民一般的虛弱清瘦。加之鄧綏任性固執,不要說此時鄧訓已經離世,縱是鄧訓在世,其父之言恐也難以服之。
陰氏面上,帶著萬般無奈,苦笑道:「綏兒性格,生性固執。若非她父親離世,恐也不是這個樣子。」
陰綱道:「你也休要著急上火,綏兒能有如此孝心,皆是鄧大人教導有方。眼下只望她能調養身子,休要壞了前程。也難保等兩年之後,皇帝不會詔納,到時若是綏兒能進得宮去,便也不愧於鄧府數代為皇效忠,也便算是圓滿了。」
陰氏黯然道:「綏兒自先前進宮之機因父亡之噩受阻,故而心灰意冷。她認定自己必是命為草庶之身,故而堅持守孝,也不想進得宮去。」
「簡直一派胡言,鄧府身為數朝重臣之府,如何會是草庶之命?」陰綱盛怒而起,道:「這個丫頭也太不自愛了,如此下去,若真壞了身子,她有何顏面對鄧氏列祖列宗?」
陰氏無奈地道:「可是依她之性,眼下恐也是無法說服於她。倒不如依了她,若是強求,恐會傷了綏兒的心,皆是徒增懊惱罷。她既無心進宮成貴,也便由她便是了。」
「萬萬不可。」陰綱急道,「那綏兒幼小無知,難道夫人也要隨她而任性么?」
陰氏苦笑道:「鄧老爺臨終之前有過交代,綏兒之行,勿要強加阻攔。既是如此,我一婦道人家,又能如何?」
陰綱輕咳一聲,低聲道:「綏兒身體過弱,需得進補才是。」想了想,朝著陰氏小聲地道:「我府上有不少千年人蔘,可是上好的補氣之物。夫人若是真關心綏兒身體,萬萬不可任她依性而為。老夫適才見綏兒之面,恐是氣血虛虧所致,若不引起重視,必是大事。」
陰氏一聽,和顏道:「聽老爺一說,似乎也有些道理。」低頭想了想,道:「我府上雖固於清貧,可是進補之物還算有些。陰老爺心意,心領了。」
陰綱嗔怒,道:「你身為我陰氏之人,此時鄧府無主,便聽我的罷。只等我回府之後,便差人送些過來。那孝和在宮中也甚是擔心綏兒身體,如今之下,我豈能坐視不理?」
陰氏遲疑,道:「既是如此,我若是固執推辭,恐不恭於陰大人好意。在此,便先謝過陰大人了。」
陰綱一聽,眉頭舒展,笑道:「我陰府與鄧府素來便是至親,若是太過見外,必生疏遠隔閡。既已見過綏兒,老夫便先行回府。只等他日空閑之時,再來看望綏兒罷。」
陰氏一聽,連忙起身道:「陰大人休要著急返回,我已安排了飯菜,不如大人用過午膳再回不遲。」
陰綱搖頭道:「休要如此客氣,我府上瑣事繁多,那宮中送喜這人還未離開。老夫因昭儀重託,故而急於動身前來探望。眼見綏兒雖過於消瘦,精神也還算可以,也便放心了。」
說罷,朝著陰氏揮了揮手,道:「休要客氣,就此留步罷。」
看著陰綱大步地走出門外,陰氏頹然地坐到椅子上。雙目之中帶著無奈的茫然,面帶焦色。
此時鄧府朝中無靠,加之鄧綏身子日益虛弱。照此下去,恐熬不過三年之苦。這陰綱頻頻登門造訪,喜訊連傳,似乎深有用意。
閉上眼睛,兩串熱淚悄然而落。鄧氏數代輝煌,未曾想到至鄧訓之輩,竟會有如此大劫。若是就此失去朝中之勢,鄧府必然永難翻身。
陰氏正在悲戚之時,鄧綏輕步進屋。行至陰氏身邊,低聲輕呼了一聲:「母親,何事憂心?」
陰氏無力地長嘆一聲,看著鄧綏深陷的雙目,澀聲道:「綏兒,你說那仙長所言,是真的么?」
若是這鄧綏真如道長所說,屬真命之身,為何會如此清瘦虛弱?這般下去,恐果真如同陰綱所說,熬不過三年之久。
鄧綏伸手擦去母親臉上的淚痕,柔聲道:「母親,凡事既有天定,便順其自然罷。若是強求而不得,不過是徒增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