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破天之斗
禮郎中低聲道:「小姐本便是心善之人,雖不知陰老爺送來大補之葯是否好意。可是這虛弱之身大補,必會壞了氣血。日後老身給小姐慢慢調理,也還能補救。可是那進補之物,斷不能在服用分毫了。」
鄧綏點了點頭,道:「綏兒知道了,多謝禮伯父。」咬著嘴唇,遲疑道:「此事便就此過去罷,在夫人旁邊也休要提起。否則,誤了別人好意不說,母親本就憂心之事繁多,恐怕會胡想傷身。」
禮郎中笑道:「小姐甚是明理,如此日後便多留心眼罷。」
林秋兒急急地取了蜂蜜,跑了回來。禮郎中收拾藥箱,朝著林秋兒道:「那草藥粉奇苦,小姐服用之後可以蜂蜜祛苦。」
說罷,朝著鄧綏道:「日後多加調養,休要熬夜晚睡。老身回去之後,儘早尋些調理氣血之葯。」
鄧綏朝著林秋兒道:「快送禮伯父回去罷,夜路多加小心。」
只等林秋兒引著禮郎中出了房門,鄧綏吃力地坐起身子,下了床。忽地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幾乎摔倒在地。
攙著靠椅,走到鏡邊坐下。抬手摸著高高突起的顴骨,雙目微紅,溫熱的晶瑩滾落下來。生在權勢之府,又如何能平和而活?也許,真如太祖爺爺所述,有人的地方,便會有紛爭。有紛爭,便須得有輸贏。有輸贏,便會有生死。
能者為生,弱者為食。縱是鄧綏一心留府,永不進宮,恐也難逃權勢之爭的厄運。在這個世界上,你遠離紛爭,獨善其身,斷是不能。你不樹敵,難保別人不會以你為敵。權勢之爭,本就是場無聲的廝殺。生在權貴之府,永遠都無法獨善其身罷。
冰涼的水,衝過臉上,透心的冰涼,使得鄧綏心中忽地變得明朗起來。洗過臉之後,行至桌邊,看著屜中的糕點,忽地感覺腹中一陣飢意襲來。鄧綏取過糕點,大口地吃著。
林秋兒回來之時,那冷涼的糕點竟已被鄧綏盡數吃完。
林秋兒吃驚地看著鄧綏,急道:「小姐,那糕點冷涼,恐進食不得啊。」
適才見鄧綏鼻中血流如注,似乎命懸一線。此時面色雖難看,那一層烏青依然,可是好像精神好了很多。
林秋兒給鄧綏沖了熱茶,看著她服下,小心翼翼地道:「小姐,你可曾感覺好些?」
鄧綏點了點頭,道:「無妨,你也休要緊張。禮伯父已說了,會尋些調理之葯給我。日後盡心調理,定無大礙。」
林秋兒面帶焦慮,輕聲道:「奴婢覺得,小姐身體事關重大,還是稟報給夫人罷,夫人也算是見識多廣之人,也好拿個主意。」
鄧綏的臉上,帶著無奈的苦笑,道:「母親憂心之事繁多,終日擔憂我哥哥們安危。這府上之事,還是休要多煩於她罷。」
想了想,朝著林秋兒道:「秋兒,是夫人讓你煎熬那參湯么?」
林秋兒連忙低頭道:「那陰老爺差人送來之時,夫人便讓奴婢平日里適當給小姐服用。」緊張地咽下一口氣,道:「小姐,是奴婢無知,以為那參湯若是多點,恐會對小姐身子有好處,故而多加了些。不曾想到,竟會害了小姐。」
鄧綏目光一冷,定定地看著林秋兒,正聲道:「秋兒,你老實告訴我,你給我的素粥之中偷加的參湯,是陰老爺差送之後才加的么?」
林秋兒身子一抖,連忙跪到地上,顫聲道:「小姐,奴婢不敢騙你。其早在三月之前,奴婢見小姐面色虛弱,便私自尋了些陳參之片熬湯和小姐服用。」
說罷,渾身顫抖,熱淚橫流,抬頭看著鄧綏道:「小姐,真真是那參湯壞的事么?」
鄧綏伸手將林秋兒拉起,抬手擦去她臉上的淚水,柔聲道:「你休要著急,也恐是我命不該絕,辛虧那逆反之相出現得早。禮伯父也說了,日後慢慢調理,也無甚大事。」
林秋兒吸著鼻子,哽咽道:「小姐,奴婢該死,不該自作主張,差點害了小姐性命。」看著鄧綏平靜的面容,擔心地道:「小姐,你真不懷疑那陰老爺送來的參片么?」
那陰侍郎前來之時,林秋兒便深感覺詫異。原本那陰孝和已經在宮中深得皇帝寵愛,連番晉封。按照陰綱的脾性,對鄧府恐是不屑一顧。可反倒比以前走得更為勤快。宮中稍有喜事,必會親身前來登門造訪。
鄧綏的臉上,揚起一抹輕笑,搖頭道:「那陰老爺見我身體過於虛弱,必也是好心。虛弱之身不能胡亂進補之事,就連母親都不曾得知,那陰老爺定也不會知曉。」
伸手摸著林秋兒的頭,輕聲道:「秋兒,為人之道,斷不能以惡度人。那陰老爺本就是一番好意,我等如何能恩將仇報,反噬人家另有目的呢?」
輕輕地站起身子,走到窗便,抬頭看著天邊的月亮,輕笑著道:「秋兒,你說皇宮的月亮,也這般乾淨明亮么?」
林秋兒走到鄧綏身邊,拉著她的手,道:「小姐,怎生會想起皇宮呢?」去年宮選之時,若非鄧綏堅持留府守孝,恐早已在宮中立貴。
鄧綏輕嘆,道:「命有天定,事在人為。我當日我要進宮之時,父親身亡,便是天命所歸。可若是心中有能,又何懼於天?」
林秋兒迷惑地看著鄧綏,卻見她雙目之中散發著明亮的光芒,疑惑地道:「小姐,你不是與夫人說過,平和便是福么?難道,你還想進宮么?」
鄧綏點了點頭,認真地道:「我想進宮。」
「啊?」林秋兒吃驚地看著鄧綏,道:「小姐此時的身體,若是進宮,恐怕更為不妥。更何況,皇帝何時詔納,也還不得而知。」
那宮中喜訊頗傳,陰孝和勢如日中天,深得皇帝寵愛。如此下去,只要陰孝和順勢立后,恐怕皇帝再無詔納之心。這鄧綏縱是有心進宮,恐也是再無希望。
鄧綏抬起雙手,朝著滾圓的月亮笑道:「你是見我此時的面容,甚是嚇人,恐進宮之後,也難難以存活罷?」
林秋兒咬著嘴唇,搖頭道:「小姐若是想進宮,那也是好事。日後便安心調理身子,只要身子好了,何愁不能進得宮去。」
話雖如此,可是林秋兒心中也是茫然。這守孝之期甚長,縱是鄧綏能圓滿守孝,也不保皇帝便會詔納。加之鄧綏這個樣子,又失去了父親這個靠山,恐怕也難以過得了處選之擇。
鄧綏哈哈一笑,道:「如今,我這孱弱之身,必會讓人放心不少罷。從今往後,我除了要和自己這虛弱殘身斗……」指著天空滾圓的月亮,厲聲道:「我還要和天斗。」
林秋兒緊張地看著鄧綏,目帶驚恐之色。
鄧綏正聲道:「守孝期滿,我鄧綏便行至孝道。天阻我進宮,我便偏要進宮。」
慢慢地閉上眼睛,心中一股暖流蔓延開來,擴散至四肢百骸。
吉日之時,父身突亡,本是天兆。
天意可逆,可孝道難違。
若是行盡孝道,便可逆天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