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活著到了廣陵府
紫龍山上,說是三老開壇講學,但來的只有一老。
士子們並不失望,百歲老人朱明,講的是王道。
讓眾人更加興奮的是,南方的佛頭和道首,凈海禪師與清虛道長一道講學,雖然是朝廷的安排,但大家都知道,昔年太祖皇帝重用大儒改革,獨尊儒術,罷黜百家,其實是儒家結合了佛道兩家的精髓而成。
如今,三教中的執牛耳者相聚一堂,究竟會衝撞出什麼樣的火花來,是每個人都十分期盼的。
玄武湖的水打起了巨大的漩渦,湖中央竟然露出了一個空洞,這是玄武湖百年來少見的異變,只是此刻,就是尋常攤販,也想辦法擠到了半山腰去,聆聽三位大能講學,對此處,倒是沒什麼人關心。
湖畔邊上,宗養才一個人站著,他眯著眼看著湖中央的變化,臉上並沒有多大的吃驚。
不是說宗養才不吃驚,而是他知道,今天將會發生很多讓人吃驚的事情,比如說,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山道上,已經有士子悄悄地退下來,這些退下來的大抵都是江南道上的年老士子,兩鬢全白,有的更是連發簪都束不起來。
他們的確有學問,也更有識別風向的敏銳判斷。紫龍山頂說是講學,可是一開頭,三家的爭論已經有了火藥味的氣息。
最讓他們覺得受不了的是,朱明竟然開始議論起大梁國自太祖皇帝立國以來的氣數。
如果說先前議論朝廷行事,弘北抑南,有違王道,那麼接下來議論國之氣數即將散盡,那此事,哪怕他貴為三老三公之首,也......
江南道上的老士子們三五成群的朝山下走,剛好迎面撞上了朝上走的宗養才。
他們識得這是江南金陵應天府的欽差大人,當下躬身的躬身,賠笑的賠笑,拱手的拱手。
宗養才一一點頭回應,並不打算停下來和他們寒暄,倒是看到他們早早地退下,覺得這些老士子果然有些眼力見兒。
其中一個老年士子望著宗養才,輕聲對左右說道:「不太對頭啊,今日欽差大人怎的是一人前來?」
另一個士子扯了扯他的衣袖,催促道:「快別嘀咕啦,再不走,只怕朝廷的大軍來拿人的時候,可就走不得了。」
這群先下山的老年士子們確實在山下看到了一支軍隊,為首的一員大將橫刀立馬,正是薛青。
士子們不知此刻金陵已經易主,還以為是朝廷得到消息前來拿人,當下一個個面如死灰。
薛青並沒有為難這群老儒生,一揮手,便放了他們,其中一個老儒朝玄武湖瞥了一眼,差點一口氣背了過去。
......
周若彤總算有驚無險的到了兩淮廣陵府,宇文靖在城門口候著,身後的軍隊列隊排開,手執利刃。
黑色的盔甲在烈日下閃著寒光,城頭上的戰旗被風吹得響個不停。宇文靖沒有換上盔甲,仍舊是一襲白衣,一柄摺扇,於千軍萬馬前做士子打扮。
不是宇文靖有意為之,而是他認為真的沒必要,因為自己左邊跨在戰馬上的兩位,一位大梁國掌鑾儀衛事大臣,一位塞北的名副其實大將軍,有他們在,江南道,似乎還輪不到自己出頭。
周若彤下了馬車,她稍微整理了下妝容,但是那一頭秀髮因為前些日子的暴雨而黏黏粘粘成一綹一綹的。
周若彤顯得有些憔悴,但好在軍旅生涯,一向是風塵僕僕,面對的也不是朝廷的王公大臣,也沒人會去在意娘娘的妝容如何。
順王匆匆的掃視一圈整裝待發的衛士,滿意的點了點頭,對於江南能有如此的兵將,他對宇文靖還是很滿意的。
胡世海翻身下馬,石敢當和宇文靖緊隨其後。這是胡世海第一次正面和娘娘相對,當年在天涼郡城樓上,兩人有過短暫的交集,之後胡世海在朝中掌權成為新貴,周若彤身居內宮,就是有所指示,也大抵是經過馮保保之口。如今親自面對娘娘,自詡見慣了風雨的胡世海竟隱約間有些緊張。
周若彤並沒有留意到這輕微的情緒變化,直接說道:「江南的兵士,今日本宮算是見到了,士氣昂揚,比之塞北不遑多讓,實屬難得。」
周若彤本無意將兩淮的兵馬與塞外大軍相比,但塞北大軍一向被譽為大梁手中的虎狼之師,北抗蠻國,內懾諸王,安安乾坤,如今被周若彤這麼一說,身為邊關統帥的石敢當自然面子上有些掛不住。
宇文靖摺扇一收,笑道:「娘娘謬讚了,兩淮雖治軍從嚴,但這治軍的法子,還是效仿邊關的,這軍隊也只能如此了,但求無過罷了,和塞北是萬萬不能相比的。」
宇文靖一席話,算是賣了石敢當和胡世海的面子。
胡世海身子一側,身後的軍隊高聲一喝,「恭迎貴妃娘娘,順王殿下。」
跟在周若彤身側入城,胡世海輕聲問道:「娘娘,一路上還算順利吧。」
落在後面的尉遲敬欲言又止,周若彤直接說道:「還行。」
胡世海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只要娘娘一聲令下,兩淮大軍將分兩路南下,一路直接奔襲金陵,一路則走運河水路前往姑蘇。如今,江南水道仍舊在楊家的手中,長春吳家也還沒有和馬幫鬧翻,若是趁此機會,將兵士偽裝在鹽船上直撲姑蘇,打他個措手不及,必定能夠大獲成功。」
周若彤的眼睛一亮,天下馬幫幫主李明啟,兩淮鹽商楊長典都是自己的人,兩人一個把控江南水道,一個和長春吳家交情莫逆,都是自己手中藏著的兩手暗牌,不曾想這個胡世海大半年待在廣陵府足不出戶,內里的門門道道兒都是摸得清楚。
周若彤踏入了城門,一把將胡世海扯過,在城角處低聲說道:「胡將軍啊,這是做哪樣?」
胡世海被周若彤這麼一問,也是糊塗了,他先是一愣,然後想了一下,這才說道:「娘娘,我知你對相王手上的軍隊還有幻想,前夜,我已得到密報,臨安城失守,臨安知府童冠一自裁,現在,我們只能靠兩淮的二十萬兵馬了。」
周若彤搖了搖頭,說道:「在京城中,我曾和大學士仔細商議過關於我國國防的重任,雖說如今周國和我大梁井水不犯河水,但兩國都是千年的世仇,不得不防。
當年不管是秦家掌軍還是田家掌軍,塞北邊防不算天涼編製從未少於三十五萬。如今前朝太子謫居幽州王,也不可不防。自打國難過後,塞北損傷了一半軍士,戶部還未徹底改革,內政都是千瘡百孔,更不用說招兵了......」
說到這裡,胡世海已經想明白了很多事,立刻說道:「娘娘的意思是將兩淮的守軍發送到塞北去補編製?」
周若彤點了點頭,「雖說兩淮與塞北不可同日而語,但此一時彼一時,國防重任,不容耽擱,我和大學士的意思是抽調一半的兩淮守軍補充到塞北。」
一半,便是十萬。如今,塞北還有十萬大軍,加上秘密抽調入中原河南郡的,共計有三十萬,雖說還差五萬,但至少可以前中后拉起三道防線。
第一道防線自然是兩國交界處,第二道防線放在天涼外,塞北朝內的幽州旁,順便做監視幽州王的作用。
第三道防線則是天涼郡,天涼郡地處大涼山,易守難攻,又和京城毗鄰,京城直面的便是中原,若是中原諸王有所異動,這支軍隊南可支援朝廷,北可和塞北軍營組成三條防線。
轉瞬之間,胡世海已經摸透了周若彤對於國防的安排,的確不愧是秦朗走後留下的接班人。
只是......
胡世海沉思許久后,說道:「娘娘的顧慮,頗為高瞻遠矚,末將實在佩服,只是...」胡世海望了一眼城外,壓低了聲音說道:「娘娘呀,江南連臨安城都沒了啊。」
周若彤露出了微笑,他知道胡世海在顧慮什麼。原先,胡世海坐鎮兩淮直隸總督府,和周若彤便是彼此的心照不宣。
就是他們料定,江南道若是三老三公造反,就逼著相王平反,為了讓不知此中利害關係的宇文靖不會貿然發兵,胡世海始終坐鎮兩淮。
當時,他們想來,相王想要的是朝中的宰輔,若要宰輔,必定不能再讓他手裡有兵,朝廷最大的底線也無非就是希望相王能夠像順王那樣成為一個京城中圈養的王爺。
他們相信,以相王的頭腦必定也會拎的清輕重。
只是臨安城失守,吳崇喜不費一兵一卒便拿下了臨安,原本是打算讓相王的兵馬佔據臨安,以兵力優勢從臨安南下攻打姑蘇和長春,兩淮和中原合軍一處,震懾金陵不敢北上,現在,典章讓出了臨安城。
臨安,長春,姑蘇,金陵鐵板一塊,若是此刻不主動出擊,等到朱明徹底整合了三大府,兩淮的優勢蕩然無存,到時,划江而治,大梁就分,裂了。
周若彤之所以還堅持以前的判斷,原因便是兩淮直隸總督府的兵馬只在兩淮道上,一來保證大梁朝北的鹽鐵之道不斷,二來只做震懾,讓江南道的戰火不會燒至中原,三來保存朝廷的力量,此間事了將兩淮的兵馬分出一半到塞北,也解決了戶部和國防的壓力。
不是周若彤打算放棄臨安,長春,姑蘇,金陵,和三老朱明划江而治,而是周若彤依舊相信相王那個胖子。
胡世海繼續勸道:「娘娘,一碼事歸一碼事,江南的事情比較著急啊。」
胡世海權衡了利弊,雖說兩淮按兵不動,有中原做依靠,照樣對江南有著莫大的優勢。
但是,任誰也架不住分,裂大梁的惡名。
那是遺臭萬年,入不得宗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