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沙子和蚌
唐小愛在極不舒服的姿勢中醒來,一睜眼,就看見蜜色的肌膚。
難怪她睡的渾身酸疼,原來一整夜都趴在鍾御卿的身上,胸口被壓得喘不過氣來,腿也酸疼……
而鍾御卿似乎很舒服,一點都不覺得身上壓了個八九十斤重的物體有什麼不好,手輕輕圍著她的腰,呼吸勻長。
「醒了?」鍾御卿原來只是在閉目養神,感覺到懷中的唐小愛微微一動,立刻收緊了手臂,低低問道。
「你怎麼……怎麼沒回去?」唐小愛猛然想到昨晚,頓時臉上發燙,她根本不想和鍾御卿再發生這麼親密的事,可還是避免不了……夫妻和情人,果然不同了。
「為什麼要回去?」鍾御卿不准她爬下去,雙手緊緊禁錮著她的腰肢,晚上不和老婆睡覺,跑去獨守空房,那是白痴和性無能才做的事情。
「因為……因為我還要工作,你……先鬆手……」唐小愛怕自己待會又會被吃掉,只想快點爬下床。
「小愛,我們重新談談吧。」鍾御卿不放手,依舊抱著她的腰,突然說道。
「那也要先起床再說。」
尤其是對鍾御卿這種從不忍著慾望的人來說,他想要的時候,就一定要吃到,不管用什麼方式。
「我喜歡這麼『赤忱』相談。」鍾御卿不想起床,反正現在也沒人敢打攪他們,即便秦峻寧在,現在他和唐小愛是夫妻身份,那傢伙也不會來打攪。
而且長輩們常說,夫妻之間沒深仇,床頭吵架床尾和,重點就在這「床」字。
下了床,就容易翻臉不認人,在床上,翻臉的時候,可以直接翻身壓住。通往男人的心,又何嘗不是性?
男人對愛的渴望,遠遠沒有身體本能來得更直接。
所以雙人床,是男女雙方溝通的最好地方。
「那你也讓我先換個姿勢,我的身上很疼。」唐小愛試著移動。
「我沒碰到你傷口。」鍾御卿不肯放她下來。
「那你想說什麼,快點。」唐小愛咬咬牙,她最近起床氣越來越大了,一大早被鍾御卿纏上,渾身都煩躁不安。
「真不該讓你跟著峻寧,脾氣也被他帶壞了。」鍾御卿不緊不慢地說道。
「和秦峻寧有什麼關係?是我喘不過氣了,胸前壓的很悶。」唐小愛立刻撇清和其他男人之間的關係,因為她現在知道鍾御卿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對她自私小氣專橫跋扈,尤其不能聽到她說別的男人好。
婚前聽秦峻寧說鍾御卿是個腹黑的大壞蛋,唐小愛還沒有真正意識到他的魔鬼性格,直到婚後的一些瑣碎碰撞,她才徹底體會到秦峻寧描述的惡劣個性。
尤其是那一次,她提到前男友沈墨,鍾御卿做出的悶屁反應,讓她見識到他的心胸多狹隘……
而鍾御卿在婚後,也並不怎麼刻意遮掩自己的喜怒,他強迫唐小愛接受他的一切,不允許任何反抗和抵制。
「你想和我聊什麼,可以說了。」唐小愛扯著被子只希望快點結束談話,讓鍾御卿離開。
「我覺得,我們之間不需要給彼此空間和時間,一切恢復原貌,我不喜歡改變。」鍾御卿厭惡每次只能在電視上看到她。
鍾御卿開始後悔讓她離開。
婚禮那天,他就該給她上一把枷鎖,永世禁錮。
「你總是不信守承諾。」唐小愛從沒見過哪個男人比鍾御卿善變,就算是不靠譜的秦峻寧,也沒鍾御卿那麼難相處。
「你這是在指責我?」鍾御卿微微眯起雙眸,看著她傷痕纍纍的後背,對女人他就沒有承諾過。
「鍾御卿,我想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每天被囚禁在房間里,人生全被安排好,沒有任何的驚喜和希望。」唐小愛不喜歡做藝人,可她現在沒有其他選擇,而且欠下秦峻寧的人情債,總要還掉。
「你已經嫁人了,還想要什麼驚喜和希望?」鍾御卿的聲音冷了起來,他又想到其他男人身上去。
「你讓我很害怕。」唐小愛閉上眼睛,輕輕嘆了口氣,和一個毫無安全感又善變的男人在一起生活,心裡會很累。
尤其是這個男人又是絕對的大男子主義,掌控欲強烈,別人聽上去似乎他很有魅力,可真要每天面對面的相處,生活里的小摩擦絕對能讓人發瘋。
就像是吃飯,她要吃的口味,絕對得聽從鍾御卿的安排。
她的所有習慣,也必須順著鍾御卿性子來,他不喜歡的全部改掉……
「我什麼時候對你不好?沒有家暴過你吧?」鍾御卿調整一下姿勢,靠在枕頭上,壁壘分明的胸肌線條,充滿著男色的誘惑。
他除了有時候在床上弄傷她,床下,從沒對她動過手。
「你可以給我很多鑽戒,可以給我很多衣服,可以讓我吃喝無憂,可那不是我想要的好。」唐小愛攥著被子一角,他一生氣,那可不是「家暴」的事,把自己差點弄死在床上,高燒幾天,都是他做出來的好事。
「因為你今天可以給我那些東西,明天也可以給其他女人那些東西……用錢買到的好,不是真的好。」唐小愛想到有一次,他抱著自己,坐在床上和一個合作公司的營銷部女經理通話,那個女的在電話里風情萬種的謝謝他的玫瑰花。
甚至有女人謝過他送的內衣,嬌嗲地說尺寸太合適,約鍾御卿哪一天看看上身效果……
這種情況經常發生,那時候唐小愛只會沉默,不會和鍾御卿吵鬧,一直忍耐著,因為知道這段婚姻沒有感情,她只是充當暖床情人的角色。
直到江馨月嘲諷她之後,唐小愛才突然發現自己無法再忍受這種無愛的婚姻。
她想努力去爭取自己的權利。
但是鍾御卿,不給她任何的權利和自由。
唐小愛只有選擇離開。
因為看到了自己的未來——每天在房間里等著鍾御卿回來,為他生孩子,然後在他厭倦自己之後,看著小三小四來爭奪家產,孩子也沒有一個完整幸福的家庭……
這樣的未來太可怕,只要想到,唐小愛就覺得應該從現在開始制止未來會出現的悲劇。
「你在吃醋?」鍾御卿聽到她說其他女人,挑了挑眉,問道。
「如果作為你的妻子,當然會介意這些,可你不是說過,我們之間只是身體的關係,所以……我只是覺得你給我的一切都是鏡花水月,隨時會破滅,你明白這種擔憂嗎?」唐小愛轉過臉,看向鍾御卿,他根本就不明白自己的害怕,「你讓我想到了古代的後宮,我是沒有地位和尊嚴的嬪妃,被你一時的寵幸,卻要付出一生的代價。就算以後為你生了孩子,就算以後母以子貴,也依舊沒有幸福,你根本不會給真實的溫暖的感情,我們的地位也永遠不平等,你說任何的話,我都必須執行,而我再微小的渴求,也要看你的心情……你讓我沒有安全感,讓我感覺自己在鋼索上行走,每一步都緊張萬分,怕一失足,跌的粉身碎骨。」
「女人真夠麻煩。」鍾御卿幾秒后,才擠出幾個字來,他喜歡現實的物質的東西,喜歡控制別人的心,可卻沒想過要為女人付出精神和靈魂上的什麼東西。
「以後我每天都陪你,不用再抱怨了吧?」鍾御卿覺得自己已經為唐小愛付出了很多,這些年他睡過的所有女人加在一起,也抵不過這半年來在她身上花的時間和精力吧?
「我不是要你每天陪著……算了,你回去忙工作,別管我了。」唐小愛很失望,那麼精明的鐘御卿,卻完全不懂她的心。
她想要的,是愛。
可鍾御卿一開始就和她說得很清楚,只要性,不要愛。
「唐小愛,人要知足。」鍾御卿心裡也很惱火,如果不是她後背的那些傷,他真想把按倒,通過她下面的花徑,把她的心給拴死。
「是我不知足,我要的太多,明明一開始你就定下了規則……」唐小愛的胸口有些酸脹起來,疼痛的感覺順著心臟蔓延開,「可我……可我還是沒能按照你的規則去做……以為自己真的是你的妻子,所以想要的越來越多,也越來越累……」
「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鍾御卿的心裡沒來由的微微一抽,有股說不出的感覺,沿著五臟六腑擴散開來。
「你會對每個女人都這樣說。」唐小愛自嘲地笑了起來,「玫瑰,鑽戒,信用卡,還有浪漫的夜晚……」
「我並不是對每個女人都說這句話。」鍾御卿承認自己對女人一向「體貼」,但他是商人,對女人的體貼,也僅限於身體交易上。
「你想要的,我都會給」,這幾個字,他只對自己親媽親爹說過。
「你最會騙人。」唐小愛掩飾不住自己的難過,鍾御卿是個善變的騙子,原本以為她這樣一無所有的女人,不值得他去欺騙,可最終還是有被騙的感覺。
「那你說,你要什麼我沒有給過你?就算現在你要出去拍戲,我有把你強制捆回家嗎?」鍾御卿靠在床頭,只能看見唐小愛青紫交加的後背在微微顫抖,她確實有種讓男人想憐惜的柔軟和柔弱神態。
當初看中了她,不只是身體,還有她柔弱似水的性子。
像他外表圓滑,可骨子裡強硬陽剛到極點的男人,其實很危險——過剛易折,他越強,就越需要柔軟的枕頭,在累了的時候,可以修養身心,不至於真的把自己折斷。
可唐小愛現在一點也不柔順,這讓鍾御卿很煩躁。
無論商場如何得意,一回家,就感覺全世界都在和他作對。
唐小愛就是他的全世界……鍾御卿的邏輯能力那麼強,卻從未想過這樣的問題。
「感情。」又是這兩個字。
唐小愛已經和他說過很多次,她要感情,可鍾御卿始終像是聽不到。
因為在鍾御卿的商業頭腦里,他已經在唐小愛身上投了足夠多的精力了。
「唐小愛,你別逼我把你捆回去!」鍾御卿一大早本來是好心情,他想和唐小愛談談未來的路,這一次他允許唐小愛去設計自己的未來,但必須在他給的框框里,可唐小愛又和他談「感情」,一聽到這兩個字,鍾御卿就頭疼。
商人之間只談錢,不談情。
別人常說談錢傷感情,對鍾御卿來說,談情才傷感情。
「你不如再狠狠心,把我調教成性奴,那樣我就不走了。」唐小愛掀起被子,赤著腳走下床,丟下這句話,往衛生間走去。
鍾御卿眼底瞬間一片冷寒,笑意冰封在黑眸中,他沒想到她連這句話都能說出來。
「既然你這麼要求,我會滿足你這個願望。」鍾御卿忘了自己曾開玩笑,威脅唐小愛,如果她哪天跑了,就把她關起來調教成奴隸。
那時候,唐小愛分不清他玩笑和真話……不,準確地說,唐小愛一直都看不清他的心,鍾御卿更沒有想過,這個內向而敏感的女人,記住他說過的每句話,並放在了心上……
冷水拍濕臉頰,唐小愛冷靜了很多,拉羅什福科說得真對——我們唯一不會改正的缺點是軟弱。
她最恨軟弱,所以當積攢起所有的勇氣和鍾御卿對抗時,唐小愛有一種說不出的成功感覺,她戰勝了軟弱,但並沒有贏得勝利。
和鍾御卿的對決里,她永遠是個失敗者,她所戰勝的,不過是自己的心魔。
如今,軟弱的感覺再次席捲全身,唐小愛抬眼看向鏡子,那裡面的女人,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樣,從五官到神態,都充滿著靜謐嫻雅的溫柔,沒有一絲的攻擊性,讓人想到草木,長在寂寥的曠野上,隨著春夏秋冬生死榮枯……
「小愛?」外面,忽然響起助理的聲音。
鍾御卿走了,所以一直等在外面的小昭才能進來。
「小愛……你還好吧?」衛生間的門是敞開著的,小昭看見寸絲不掛的唐小愛,站在鏡子面前,滿臉都是淚水。
「挺好的。」唐小愛伸手擦了擦臉頰上咸澀的液體,扯了扯唇角,露出一絲虛弱的笑容,「讓護士進來幫我上藥吧。」
身上的傷,可以用藥來醫治,心裡的傷,只能用愛來救贖。
可鍾御卿,只會用錢去買一切,吝嗇付出一絲感情。
一直在錄音棚里待到深夜,唐小愛像是陷入一首首情歌里,對著眼前的曲譜,一遍又一遍地唱到喉嚨快要沙啞。
音樂小組的老師給她籌劃第二張專輯,原本就已經定好了幾首歌,只是唐小愛前段時間因為「結婚」,離開埃斯克羅,這張專輯也就耽擱了下來,如果不是秦峻寧的要求,差點這幾首高質量的歌曲要塞給另一個唱將,打造其他人的專輯……
忙碌的工作多多少少可以填補和轉移感情的傷痕,可是當唐小愛回到自己的房間,看見大床上坐著的男人時,已經疲倦的身體瞬間充滿了……電……流……
早上鍾御卿在她去洗手間后,一言不發的離開,晚上竟然又回來了……
唐小愛越來越不能理解鍾御卿的想法和做法,她看到鍾御卿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立刻退出房間,將送她回來還沒離開的工作人員喊住:「張姐,那個……」
伸手指了指自己的房門,唐小愛的聲音壓低下來:「為什麼……他又來了?」
「鍾總不是您先生嗎?」張姐是負責這層樓的主管,鍾御卿也是她「接待」的,雖然埃斯克羅不允許任何外人進入,可鍾御卿的身份是唐小愛家屬,她沒法拒絕他進入。
而且小昭今天早上傳過秦峻寧的話,把鍾御卿當成空氣就行了。秦峻寧了解鍾御卿,如果真把鍾御卿惹毛了,誰知道他會把唐小愛怎麼樣?
就算秦峻寧每天在唐小愛身邊,鍾御卿想把她帶走也輕而易舉,所以秦峻寧索性不管了,他要把手頭的電影結束,才有精力去對付鍾御卿。
「可公司不是不允許……」唐小愛只好搬出公司的條款出來,她這會很不想面對鍾御卿,希望工作人員可以幫她擋著那冤家。
「是不允許,但鍾總……不是外人呀。」張姐眼神閃了閃,對唐小愛笑著說道,「早點休息,睡個好覺。」
唐小愛轉過身,看見鍾御卿站在卧室門口,渾身都充滿著讓人不安的壓迫氣場,難怪張姐溜的那麼快。
唐小愛很想走,但是她剛剛挪了一步,就被鍾御卿喊住:「你想往哪裡躲?」
「早上是誰說,願意被調教成性奴的?」鍾御卿見她低著頭不吭聲,往她面前走去。
今天他一直不爽,開完兩個會,就去了朋友的生日派對,可發現面對滿屋子的俊男美女,他一點也提不起精神,索性提前回來,坐在床上等唐小愛。
唐小愛聽到鍾御卿這句話,頓時一副被雞蛋噎住的模樣,眼裡閃過一絲羞窘和驚慌,她早上是說了這句話,當然,那是她對未來最壞的想象,她不希望真的發生。
「唐小愛,我很樂意幫你實現夢想。」鍾御卿見她脖子都紅了,可還是低頭不吭聲,他在唐小愛面前站定,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和這麼悶的女人在一起生活,他為什麼還覺得很愜意?
當然,前提是她不要和自己對抗。
唐小愛始終保持沉默,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鐘御卿,難不成讓她說「好啊,來吧」……
「剛才為什麼想跑?難道你今天早上的話,只是說說而已,並沒有做好接受的準備?」鍾御卿很多時候覺得她像安靜的花朵,不會給自己添亂,也不會讓自己在工作的時候分神,所以他喜歡讓她默默地陪著,但現在,唐小愛的沉默,只會讓鍾御卿想把她逼出聲音來。
鍾御卿也算是閱女無數,他在那天回去的路上,從繁鬧的街頭,人海中一眼看到唐小愛,就知道她適合自己的口味。
安靜到沉悶的女人,就像是迷宮,探索她的時候,不知道拐角是死胡同還是意外的驚喜。
鍾御卿喜歡這種感覺,當她不說話時,他就在她的心裡橫衝直撞,看她被迫綻放出別樣的花朵。
「我……」唐小愛睏難的發出一個音來,她在鍾御卿面前,總是很難堅守陣地,無論多鞏固的防線,不出片刻就會被他攻的潰不成軍。
「你什麼?」鍾御卿喜歡看她強行鎮定的模樣,明明很慌亂很窘迫,卻強撐著和他對視。
唐小愛有些惱火的眨了眨眼睛,真討厭,她不知道該怎麼和鍾御卿對話。
有人說,女人的戰場,在床上。
尤其是對夫妻來說。
唐小愛總會在戰場上一敗塗地,還沒開始就丟盔卸甲。
可她並不知道,這種戰爭,最終的勝利者,並不是看上去贏了的那個人。
看著懷中疲憊不堪而沉睡過去的恬靜女子,鍾御卿的手指,在鎖骨上來回描繪著。
他不只是喜歡上了她的身體,他更喜歡兩個人在一起的這種感覺。
彷彿將自己的全部都交出去的踏實感覺。
只不過,鍾御卿並不喜歡錶達他的精神世界,他喜歡將自己的世界隔離開來,不被任何人侵擾。
唐小愛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明明厭惡現在的關係,可晚上還是糊裡糊塗地上了床。
是不是成為夫妻后,總有些什麼東西會改變?或者說有的習慣已經養成,想要抹掉並沒有那麼容易。
錄音棚里,音樂總監和詞曲創作人,正在給唐小愛說著要怎麼去演繹那首主打歌。
唐小愛坐在沙發上,微微前傾著身,似乎正在聆聽。
可她有些遊離的眼神,出賣了此刻的內心。
她足足睡到十點,鍾御卿為她上藥的時候,她才驚醒。想到昨晚的意亂情迷和靈魂掙扎,唐小愛就不知道該怎麼和鍾御卿對話,索性繼續裝睡。
所以直到鍾御卿離開,她一直沒睜開雙眼。
「小愛,今天好點了嗎?」小昭匆匆走進來,看見幾個人正圍著唐小愛談這首歌,立刻問道。
「好多了。」唐小愛一直想著怎麼擺脫鍾御卿,如果能立刻回到劇組,也比每天面對他好。
「要不要去看看伯母?」小昭連這些細節都考慮到了,因為明後天要出席兩個大型活動,可能唐小愛的「病假」到此結束,又要開始在外面來回奔波。
唐小愛從小就不喜歡逃避,她會直面生活帶來的苦難,但是面對鍾御卿,她一直都想逃避。
乾淨整潔的病房裡,眉眼慈和的唐媽媽,臉上似乎蒙著淡淡的憂慮。
「媽。」磁性的聲線響起,鍾御卿推開房門,喊了一聲。
「小卿。」唐媽媽轉過頭,看到鍾御卿,露出一絲笑容來,「來。」
「媽,哪裡不舒服嗎?」鍾御卿正準備上飛機,柳青玉給他打電話,說唐媽媽要見他。
鍾御卿知道唐小愛中午的時候過來看過唐媽媽,下午兩點多才離開。
可他沒有過來打攪,而是繼續處理自己的工作,讓母女倆單獨談心。
「我身體沒事,你今天是不是很忙?」唐媽媽不是身體不舒服,而是女兒走了之後,她想和鍾御卿再談談。
「陪媽媽說話的時間還是有的。」鍾御卿微微一笑,他當然很忙,雖然時間可以調節,可接下來要趕赴的會議很重要,只是他的表面看不出任何煩躁。
「今天小愛回來了。」唐媽媽示意他坐到床邊,說道。
「哦,她這幾天一直在埃斯克羅里錄新歌。」鍾御卿很平靜說道。
「女孩子有份工作,可以自給自足確實很重要,可小愛……最近是不是太忙了?」唐媽媽觀察著鍾御卿的表情,見他只是笑而不答,又緩緩說道,「而且似乎身體也不太好,我建議她換一份工作,不要那麼累,可她很固執,好像還想繼續走現在的路……」
「媽,她喜歡做什麼就讓她去做,約束太多隻會讓她反感。」鍾御卿的態度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開始轉變了,至少在唐媽媽面前,始終是好男人好老公的形象。
「小卿,對媽媽說實話,小愛是不是沒有懷孕?」唐媽媽嘆了口氣,突然問道。
鍾御卿沉默下來,其實這種事,一兩個月後肯定會被發現,他心裡當然清楚,只不過想在被發現之前,將這件事變成事實而已。
「如果她真有了,你不可能讓她出去做這麼辛苦的工作。」唐媽媽看到鍾御卿沉默下來,搖了搖頭,「小愛也不會拿自己孩子的健康開玩笑,我了解她。」
「她不是很辛苦。」鍾御卿幾秒后,神色如常,「每天就是錄錄歌,偶爾上上節目……」
「小卿,你真的喜歡她嗎?」唐媽媽的問話,很直白鄉土,但是容易懂。
她這些天用過來人的眼光,仔仔細細的去看鐘御卿的一舉一動,唐媽媽豐厚的生活閱歷告訴她,鍾御卿外表有多完美,對女人來說就多麼沒有安全感。
不僅如此,鍾御卿為人處世得滴水不漏,更讓唐媽媽擔心。
她看盡了世情,知道金無足赤,鍾御卿總有什麼缺點,是外人看不到的。
這樣就更危險了。看到的缺陷,可以去彌補和防備,可那些看不到的……
「不喜歡為什麼要結婚?」鍾御卿將問題丟了回去,微笑著反應。
「我也問過小愛這樣的問題,你知道她是怎麼回答的嗎?」唐媽媽看著鍾御卿始終優雅完美的笑容,不等他回答,就自己回答了,「她說了兩個很不確定的字——有緣。」
鍾御卿微笑,他了解唐小愛,這兩個字對務實又現實的唐小愛來說,確實充滿了虛無縹緲的不確定性。
當一個人開始將人生命運和愛情,染上宿命的色彩,她就已經對命運開始臣服了。
「小愛從沒對我說過這種字眼,我不知道,她後面是不是還有兩個字保留了。」唐媽媽盡量說得非常委婉,有緣無分這種婚姻,她不希望發生在自己女兒身上。
「有緣有份,不是很好?」鍾御卿故意曲解,他和唐小愛結婚的目的並不純粹,其中夾雜了太多的人性慾望、家長的壓力、子嗣的需求,最缺少的,或許就是感情。
「但願是有緣有份……」唐媽媽站在女兒的角度考慮,也覺得務實低調的唐小愛,不可能主動去招惹一個走到哪裡都閃閃發光的男人。
當然,她成為明星后,周圍的追求者和愛慕者都會變得不一樣,可依照唐小愛的個性,會選擇一個沒有殺傷力和危險、對她充滿溫情愛護的男人作為終身伴侶。
「媽,不要多想,我和小愛之間很好,只是因為工作關係,所以不能每天都黏在一起。」鍾御卿看見唐媽媽眼裡的擔憂,立刻說道,「我這幾天談完生意,讓小愛也處理好手邊的事,大家聚在一起家庭會餐,怎麼樣?」
「家庭會餐?」唐媽媽有時候不太理解太時髦的詞,在鎮上,那就叫吃團圓飯,一大家族的人聚在一起邊吃邊聊,酒酣耳熱說家常。
「把爺爺奶奶他們都接過來,熱熱鬧鬧的吃頓飯。」鍾御卿今天早上就知道唐小愛下午的活動安排,她身上的皮肉傷好的很快,一直內服外用著藥物,已經恢復了大半,只不過沒法立刻去拍打戲,大幅度的運動不可能做到。
所以他上完葯,也開始安排自己的事。
唐小愛要空間,他給。
雖然有時候生氣,恨不得把她直接捆在身邊,反悔食言,就做個讓她討厭到死的人!可冷靜下來,鍾御卿還是沒法真的對她那麼做。
雖然他會說,她是奴隸。可在婚姻中,誰都是主人,誰也都是奴隸,沒有絕對的奴役和被奴役。
尤其是她在婚禮上做出的驚天舉動,讓鍾御卿突然明白,有些東西,或許並不是他所能完全掌控的。
比如,唐小愛口中的「感情」。
唐小愛在上訪談類節目,她依舊穿著寬鬆飄逸的長裙,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的模樣很沉靜,絲毫也看不出前幾天差點摔死的慘烈經歷。
主持人也在問她「感情」。
婚後的唐小愛,話題顯然更多,尤其是和鍾御卿閃婚的內情,讓許多人都很好奇。
這算是唐小愛結婚休息后的第一次單獨接受情感類節目的採訪——自從她復出后,之前「謠傳」她退出娛樂圈的八卦,全部變成了她因結婚而休息的消息,這是埃斯克羅公關做的調整。
現在大家大部分認為唐小愛前段時間的消失,是因為「婚假」。
當然,有一部分人猜測依照鍾御卿的身家和個性,是不可能讓唐小愛再回到娛樂圈,而唐小愛的復出,只是因為秦峻寧的知遇之恩,或者是秦峻寧和鍾御卿之間的感情依舊存在,所以她才會加入新電影的拍攝。
即便埃斯克羅的公關在宣傳,放出話來,表示唐小愛也開始籌備第二張專輯,今年也會參演另一部電視劇的拍攝,可依舊有不少媒體覺得,唐小愛不會留在娛樂圈多久,她隨時都會退出這個圈子。
而且唐小愛的長相和氣質,還有溫柔的性格,完全是成功男人背後的賢妻良母,不像個對名利熱衷追求的女強人。
唐小愛一結束節目,就匆匆從特別通道離開。
坐進保姆車裡的唐小愛,在台前的精神狀態被疲憊取代,垂眸看著手機上的來電,不知該不該接。
現在她可以有自己的手機,對外聯繫不必通過小昭,因為她是「已婚」女人,秦峻寧原本將她管制的死死的,就是防止她被外界太多的東西侵擾和引誘,但是現在不需要了。
鍾御卿的妻子,還有誰敢隨便搭訕?
手機不停地響著,並不因為她不接電話而掛斷。
唐小愛半分鐘后,終於按了接聽鍵。
「結束了?身體感覺怎麼樣?」鍾御卿像是普通的丈夫,關心妻子的身體和工作。
「正準備休息。」唐小愛的語氣很冷淡,顯然不想被他打攪。
「昨晚是不是太累了?早上看你睡得很熟,所以沒喊醒你就走了。」鍾御卿像是聽不到她口吻里的冷漠,自顧自地說著夫妻隱私。
「沒其他事我就掛了。」唐小愛眼裡閃過一絲羞澀,她剛才還在反思自己到底為什麼每次都會被鍾御卿吃光抹盡,那種時候心裡很掙扎地想反抗,可身體總是先一步被征服。
媽媽說,女人的戰場在床上,意思就是女人註定是床上的失敗者嗎?
「媽媽今天找我了。」鍾御卿當然不會這麼快讓她掛斷電話,沒達到目的絕不罷手才是他的風格。
「說了什麼?」唐小愛沉默片刻,問道。
「沒說什麼,只是擔心你肚子里的孩子。」
「……所以你為什麼要騙他們,這種事本來就隱瞞不了多久!」唐小愛聽到那邊淡定的回答,忍了忍,還是一股怨氣直衝心頭,壓也壓不住地想爆發,「今天我都想對媽媽坦白,如果不是因為她情緒要保持穩定,我真想……」
「想什麼?」鍾御卿見她突然收住話,其實已經猜測到她後面的內容。
她還是想和自己離婚,只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想對她……坦白啊。」唐小愛看著外面的路燈,「我們不是很適合,性格和生活習慣上,很多東西都沒法磨合,你難道真沒感覺到?」
「蚌殼裡面掉入沙子,會很疼,對吧?」鍾御卿在電話里,聽不出他的情緒,他似乎很淡然,「沙子和血肉,你覺得可以磨合嗎?」
這是今天唐媽媽對他說的話,用很淺顯的故事,來說婚姻的道理。
再融洽的夫妻,也是兩個「異物」,要融進彼此的生活,註定會有摩擦和碰撞。
就像蚌殼裡的沙子,如果不能分離,就只能去包容,忍住痛苦,在時間的長河裡,慢慢打磨成圓潤的珍珠。
「沙子是不會疼的,疼的是蚌。」唐小愛沉默片刻,突然說道。
用血肉去包裹那顆尖銳的沙子,這樣的比喻里,誰願意做那個獨自承受痛苦的蚌?
「你認為我是進入你生活里的沙子?」鍾御卿在電話的那邊,正站在豪華的游輪上,看著盤旋的海鷗,淡淡問道。
「我的生活里有很多沙子。」唐小愛覺得命運很喜歡和她開玩笑,總是在她成長的道路上,放置許多荊棘和沙子,讓她用痛苦去打磨生命。
「我是讓你最無法忍受的那一粒?」手指輕輕敲著欄杆,鍾御卿看著碧海藍天,面對這樣浩瀚的美景,許多小脾氣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種強烈的感覺——想讓唐小愛也看到這樣美麗的景色,。
他在強烈渴望著能夠分享此刻的風景,或者說,鍾御卿希望在此刻,身邊能有人陪他一起,感受大自然的瑰麗。
沒有聽到唐小愛的回答,鍾御卿在海風中,慢條斯理地說道:「如果你感覺我是一粒沙子,那我是你最後一粒沙子。」
言下之意已非常清楚,無論接不接受,她都必須用儘力氣,去包裹著那粒沙子。
「我們之間,始終無法相互了解。」唐小愛終於開口,重複自己剛才的話,「我的生活里有很多沙子,可你並不是我的生活中的沙子。」
鍾御卿的黑眸中,閃過一絲淡淡的水光,如同有海鷗從他眼裡飛過。
「鍾御卿,你的世界很大,你的世界也很精彩。不像我,在狹小的空間里拚命生活。」唐小愛撐著額頭,這邊已經夜深了,而鍾御卿那邊卻是白天,那首歌唱得真好,白天不懂夜的黑……
「所以呢?」鍾御卿平靜地問道。
「所以……你可能感覺不到疼。」唐小愛低低說道,「而我,才是那粒小小的沙子,在你的世界里,被一層層裹住,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再回到那條寧靜的小河流,與陽光,與野草,與粉蝶,與春花,與未受污染的清澈溪流,與自由自在的魚蝦小鳥相依相偎……我被封鎖在密閉的空間里,沒有陽光野草花蝶,除了黑暗和窒息,還是黑暗和窒息。」
說完,唐小愛掛掉了電話。
鍾御卿氣定神閑的表情,在她說完這句話之後,一點點的崩塌。
握著手機的手緩緩垂下,鍾御卿從未想過,她和自己,到底誰是沙子誰是蚌……
彷彿一語驚醒夢中人,鍾御卿身體里滯后的疼,猛然擴散開來。
她才是那顆沙子……
而他,一直意識到,那種寢食不安輾轉反側的感覺,是因為異物進入了自己的身體的不適應。
他的世界或許真的太大了,所以直到現在,才感覺到某個角落,陣發出的尖銳疼痛。
並且越來越疼,疼到他不得不伸手按住心臟位置——沙子就藏在這個地方,不顯山不露水,彷彿是世界上最好的特工間諜,無聲無息地潛藏著,在等待適當的時機跳出來,將他的心刺的血肉模糊。
那個適當的時機,不只是婚禮上的逃離。
而是婚禮后,那完全不壓制的抗拒和反擊。
那粒藏在他心裡的沙子,從安靜溫柔的狀態,突然開始掙扎,想要衝破他的血肉的禁錮,回到外面的世界,所以,他才感覺到不安和不適,甚至有撕裂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