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夏簪璇
「真是不要臉,竟當眾跳入護城河,這是要將六殿下置身於何地?」
「可不是,可憐六皇子平白無故,就要與她扯上干係。」
細碎難聽的刻薄話語悉數鑽進耳中,鳳汐皺眉,昏昏沉沉中,她緩緩睜開了眼。
「醒了醒了,大小姐醒了。」
耳邊傳來一道略帶哭腔的聲音。
她循聲看去,只見一個模樣不過十四五六的丫頭跪在自己的身側。而她自己的身上則是只著一件單薄的裡衣的,涼意侵襲全身,腦袋昏昏沉沉。
鳳汐艱難從床上撐起來,小丫頭見狀,連忙止住哭泣,起身攙扶。
「小姐,大夫說您身子還虛著,且還是躺著歇息為好。」話語里,還帶有濃濃的哭腔。
「我無事。」
清麗的嗓音,陌生得讓鳳汐大吃一驚。
她甩甩腦袋,腦中莫名出現了一段不屬於她的記憶。
夏簪璇,年方十六,永寧侯府嫡出大小姐,生母於她年幼時病逝。
鳳汐是知道夏簪璇的。
夏簪璇雖是永寧侯府的大小姐,但卻蠻橫無理,胸無點墨,不受人歡迎。她迷戀當今六皇子,誓死不嫁,為此名聲盡毀。
然而,落花有情,流水無意。
六皇子與永寧侯府二小姐,即夏簪璇的妹妹情投意合,對不斷投懷送抱的夏簪璇厭惡至極。
夏簪璇求而不得,多次尋死。根據記憶得知,這一次夏簪璇是因為發現六殿下夜寧中意二妹夏嫣然,繼而妒火中燒,撒潑蠻橫,被夜寧怒扇一巴掌后,轉而投入護城河尋死。
只是,這些記憶怎會出現在她的腦中?
難不成,如今她成了夏簪璇?
「這大小姐著實是不知羞恥,竟當眾之下跳入護城河中,這不是存心要讓六殿下不好過嗎?」
「可不是,我若是她,我乾脆就在護城河裡死了算了,如今顏面喪盡,落不到好名聲。」
「她還有什麼好名聲?年夏輕輕便對六殿下緊追不捨,糾纏不放,她的名聲可都是她自己敗壞的。」
門外那如蒼蠅一般的令人厭煩的議論聲又一次鋪天蓋地地朝她襲來。
「小姐......」
小丫頭臉色白了白,擔憂地望著她。
小丫頭名為巧兒,是夏簪璇的生母撿回來的孤女,與夏簪璇一同長大,對她很是忠心。
「無需理會。」鳳汐啞聲道,「去將鏡子拿來。」
她要看看自己是不是當真成了夏簪璇。
巧兒不知她所想,只是看著她蒼白無力的臉色,心疼得緊。又聽她要拿鏡子,便以為她是擔心此番落水會毀了她的容貌。
畢竟,護城河深不見底,還有食人魚出沒,河岸上有數不盡的碎石。
她應了一身,擦了擦眼淚,起身去拿鏡子。
鏡子是銅鏡,鏡框是銅製的,雕刻著栩栩如生的蓮花。鳳汐拿過鏡子看,依稀可見鏡中人兒模樣精緻,如瓷娃娃一般可人。雖是蒼白著臉色,額頭上還纏著厚厚的一層紗布,卻難掩其風采。
這不是鳳汐的臉。
鳳汐雖也是好看的,可不論是五官,還是氣質,都流露著一股英氣。這也是她女扮男裝被稱臨江王也無人懷疑的緣故。
她這是......重生了?
一時間,心中的激動無以名狀。
捧著銅鏡的雙手不禁顫抖起來,雙目充紅,淚水在眼裡打轉。怔愣間,手中銅鏡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巧兒被嚇了一跳,淚水撲簌簌而下:「小姐,您別擔心,大夫說了,您臉上的傷會好的,不會留疤的。」
鳳汐搖著頭,抹著眼淚:「好,好,我知道,我知道。」
夏簪璇......
她竟然重生到了夏簪璇的身上。
好,好啊!
如此一來,她就可向那些傷害她的人報仇!
鳳汐激動不已。
「簪璇,你這是怎麼了?」
一道還算是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鳳汐循聲看去,便見有一男一女站在屋子門口。
婢女們的竊竊私語聲不知何時消失了。
巧兒抹了一把眼淚,沖著二人行禮:「見過侯爺,夫人。」
來人,正是永寧侯夏戰與永寧侯夫人劉月娥。
劉月娥是夏簪璇的繼母。
從前,鳳汐曾在國宴上見過她,不過並未打過交道。
倒是永寧侯,他們乃是至交好友。
劉月娥繞過地上的狼藉走到床邊坐下,含淚看著鳳汐,一手握著鳳汐的手,一手憐惜地輕撫著她額上的紗布,哽咽道:「娘可憐的簪璇,你受苦了。」
「你怎麼就那麼傻?那護城河多深啊,你竟也敢往裡跳,你就當真不要命了嗎?」劉月娥痛心拔腦,「你若是出了什麼事,可叫娘怎麼活啊!」
「哭什麼,她今日落得這下場,還不是你慣的?」永寧侯低喝一聲,「還不去將這收拾乾淨。」
巧兒身子哆嗦,忍著淚意應下。
「是,怪我,若非我支持簪璇的一片心意,她又怎會如此?」劉月娥一頓自責,扭頭又關心起鳳汐來,「如何,頭可還痛著?」
瞧著她那情真意切的模樣,不知情的人恐都會被她矇騙了去。
可鳳汐不會。
重生前,她雖未與劉月娥有過太多接觸,可對她、對夏簪璇卻是了解的。
與其說夏簪璇是飛揚跋扈,倒不如說蠢。
劉月娥是繼室,她痛恨夏簪璇的生母在永寧侯的心中有著不可替代的地位,遂恨屋及烏,明面上對夏簪璇有求必應,可實際上奉行的卻是捧殺。
夏簪璇之所以會大膽追求夜寧,這其中也是有她的手筆在。
對這麼一個心機深沉的人,鳳汐實在提不起喜歡。
故而,她十分冷淡地抽回了手,淡淡地道:「多謝母親關心,鳳......簪璇很好。」
她下意識地想自稱鳳汐,猛然想起自己如今用著的是夏簪璇的身子,便迅速改了口。
好在,劉月娥也並未發現異樣。
「沒事便好,娘為你請了大夫,大夫說你身子無礙,額頭上的傷勢也並不嚴重,好好養養,回頭娘再給你拿玉露膏來,指定不會留下疤痕的。」
劉月娥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噓寒問暖的話,鳳汐始終神色淡淡,永寧侯瞧著她這般模樣就來氣,左右見她並無大礙,也算放心,便離開了無雙閣。
永寧侯一走,劉月娥也尋了個理由離去。
無雙閣再次陷入寧靜。
丫鬟們還在編排著閑話,鳳汐也不理會。
夏簪璇是個嬌生慣養的。此次落水,寒意入體,腦袋昏昏沉沉,四肢乏力。便是連宮裡來的公公宣旨,給她和夜寧賜婚,她都未曾能夠起身接旨。
這婚事,是永寧侯為鳳汐求來的。
道是為了鳳汐的名聲著想,利用功勛,請求聖上。聖上體恤永寧侯拳拳愛女之意,遂應下。
鳳汐看著巧兒將聖旨收起來,嘴角噙著冷笑。
她不會嫁給夜寧的。
夜家的任何一個人,她都不會嫁!
可如今聖旨已下,要想解除婚約,得從長計議。
鳳汐卧床休養了幾日,這身子才終於恢復了些許力氣。
「巧兒......巧兒......」
房外走進來一人,卻不是巧兒,而是丫鬟翡翠。
翡翠便是編排夏簪璇閑話的主力,破壞夏簪璇名聲的,也是她。她也是劉月娥的人。
「大小姐,巧兒去廚房端午膳了,奴婢來伺候您吧。」
翡翠堆起討好的笑容湊近到鳳汐的身邊,伸手想要去扶。
鳳汐當即冷臉,甩手過去就是一巴掌:「滾開,本小姐叫你了嗎?」
翡翠捂著臉,眼裡閃過一絲怨毒:「奴婢不過是想伺候大小姐起身更衣罷了,大小若是不喜,女婢退下便是,何必如此刁難人?」
自從賜婚的聖旨下來,無雙閣里本是不大敬重鳳汐的丫鬟們都紛紛開始諂媚。這珍珠自也是不甘落後。
鳳汐坐在床邊,經過幾日的休養,面色已然紅潤不少,額上的紗布也已經拆了下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她冷冷的道,「我這一次死不了,你怕不是失望至極了。」
翡翠臉色大變:「奴婢......奴婢聽不明白小姐在說什麼?」
「聽不明白?」鳳汐冷笑,「我是如何墜入護城河中的,你我心知肚明。」
翡翠面色蒼白,紅唇輕顫,杏眸圓瞪。
鳳汐接著說道:「我念你也不容易,從前我待你確實苛刻,我不殺你。但,你休想留在這永寧侯府里繼續當差!」
話罷,巧兒正好從門外進來。
瞧見翡翠跪在地上,臉上印著一個巴掌印,略有些不解。
「午膳可備好了?」鳳汐看著她。
巧兒點點頭。
「那便來伺候我洗漱吧。」說罷,她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睥睨著翡翠,「至於你,滾吧!」
翡翠死死地的盯著她,眼裡有狠毒之色翻湧。
她後悔,後悔沒有成功殺了她。
她若是離開了永寧侯府,她還如何活得下去?若是這些事情被人知道,還有誰敢用她?
翡翠恨極,起身轉頭離開了無雙閣。
「小姐,翡翠這是......」巧兒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心有不安。
「不必管她。」
巧兒應了一聲,便伺候著鳳汐洗漱。
用過早膳,千月閣便派人傳話,讓鳳汐過去一趟。
「你去回了母親,我換身衣裳便去。」
那人應了一聲,便退下了。
鳳汐到的時候,千月閣也剛好撤下早膳。劉月娥用擦嘴巾擦著嘴,見她來了,便起來迎了上去:「可用過早膳了?」
「回母親的話,用過了。」
鳳汐順勢坐在椅子上,目光假裝不經意地撇過藏在丫鬟堆里的珍珠身上。
感受到她的目光傳來,珍珠低著頭,拳頭緊攥,掩去眼裡的怨毒。
「聽翡翠說,你是想打發她出府?」劉月娥笑道,「大可不必如此,翡翠這丫頭進府也有五六個年頭了,一直在你身邊伺候,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是?」
「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鳳汐譏諷著,「編排我命邢剋星,先剋死生母,而後還會剋死父親和母親,這也是苦勞?」
這些話,可是傳遍了帝都的。
「這......」劉月娥面色一僵,「這都是些謠言罷了,簪璇不必放在心上。」
而後,又扭頭沖著翡翠怒道:「你這死丫頭,還不過來給小姐賠罪!」
翡翠順勢跪在地上:「奴婢對不住小姐。」
「受不起!」鳳汐一點面子都不給,「若說這些只是謠言,那護城河呢?母親當真以為,是我自己跳入護城河中的嗎?」
當然不是。
劉月娥暗道。翡翠這麼做,可都是她指使的。
但是這些話,她斷然是不能說出來的。
「簪璇,」劉月娥拍拍她的手背,「母親知道你被六殿下打了耳光,心裡委屈,可你也不能將自己的委屈發泄到不相干的人身上。你說珍珠推你入護城河,你可有證據?」
「奴婢知道小姐委屈,可小姐也不能如此污衊奴婢啊!謀害主子可是要掉腦袋的,便是給奴婢一百個膽子,奴婢也不敢啊!」翡翠跪在低聲,委屈的大呼冤枉。
其餘婢女一一附和。
巧兒聽得又驚又怒,可在劉月娥面前,她只得忍著。
鳳汐冷哼一聲,目光冷冷地掃過那些丫鬟們的臉上:「你們當然為她說話,平日里你們勾結成群,編排主子,這罪名也是夠你們受的了。」
「護城河圍欄到我的膝蓋,我若是自己跳入河中,該是要跨過圍欄,可我卻是直挺挺地掉進去,這一點,當時的路人便可作證。」
「可......」
劉月娥還想說些什麼,卻被鳳汐所打斷:「既然今日你們都在這兒,正好,咱們也算算賬。編排主子、謀害主子,光是這兩條,便足以將你們打殺了。」
「但是,本小姐心善,今日你們若是有人主動承認,本小姐便只罰一頓板子,如若不然,便一併受罰。」
「本小姐記性好得很,你們最好別抱僥倖心理。」
眾人面面相覷,卻無一人承認。
鳳汐大怒:「來人,上家法!」
「......」無一人答應。
劉月娥乃是永寧侯府的當家主母,卻也擁有著實權。
沒有她的首肯,何人敢動?
「簪璇,罷了,若是此事傳出去,對你名聲不好。」劉月娥勸道。
「我的名聲,早已經被這些人霍霍沒了!」鳳汐怒道,「更何況,簪璇並未魯莽行事。此事若是傳出去,折損的是永寧侯府的面子,到時人人都說永寧侯府不分尊卑,便是奴才也能騎到主子頭上去。簪璇不過是在維護永寧侯府的臉面。」
鳳汐振振有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