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最卑微的姿態

第十一章 最卑微的姿態

因記掛著李銘泊,心情一直難以歡愉,坐在人群中,反而益發顯得孤單。

好不容易熬到婚禮結束,在我的反覆催促下,趙起超才悻悻地帶我離開。

一走出酒店大門,我便長舒一口氣。

笑了一整日,臉部都僵硬了。

「趙起超,今日我可是給足你面子,笑得我臉都僵掉了。」我揮揮手。

「算了吧,你分明笑得比哭還難看!」趙起超居然毫不領情。

算了,我已經摸清楚這個人的脾性,他是絕對對任何人都吝嗇溢美之詞的。

見我不說話,趙起超終於有些沉不住氣:「生氣啦?」

「沒有!不想說話而已!」怎麼說他也是我上司,不好得罪。

「為什麼不想說啊?對著我太悶?」他絲毫不肯放過我。

「不是,沒力氣說話而已!」我塘塞他。

「怎麼?吃了好幾個鐘頭,還餓得沒力氣啊?」

「是啊,這種吃排場的飯,那裡吃得飽?」我懶得跟他解釋,乾脆順水推舟。

「我請你吃晚飯好了!」趙起超撓撓頭說。

「不用了!」

「一定得去!不然傳出去,說我趙起超虐待你,飯都不讓你吃飽!」

「真的不用了,應付你那些同學已經很累了,你放我回家休息吧!」我實在不想再強迫自己應付他。

「好吧,這頓飯我先欠著你!」趙起超頗為認真。

「行,我就給你個機會讓你欠著我,這債欠到下輩子可就不是一頓飯那麼簡單了!」我開玩笑地說。

然後,趙起超開車送我回家。

李銘泊到底怎麼了?

一個電話都沒有!

房間里空蕩蕩,但是四處都是他的影子,逃也逃不開,似乎連空氣里還殘留著他的氣息,而這氣息的存在就是為了讓我永遠無法擺脫他對我的牽制。

他幾天前才和我如膠似漆的膩在一起,還信誓旦旦說要正大光明、堂堂正正娶我,可如今突然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實在令人費解。

終於忍不住打電話給他,電話里卻只傳來一個冰冷的女聲:「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我心裡開始發慌,坐立不安,獨自在房間里兜圈子。

思維開始混亂,完全不由我控制,各種正常的、非正常的、稀奇古怪的念頭開始在我腦袋裡亂竄。

實在無法忍受這種內心的忐忑而倉惶的感覺,彷彿一顆心不斷下落,下落,一直落到一個無底的深淵裡,半天聽不到一聲迴響。

我匆匆沐浴,然後逼自己服下大量安眠藥,依靠藥物的力量讓自己昏睡過去。

其實,聽人說,吃安眠藥睡覺,其實就是一個肝昏迷的過程。

我多希望,這一覺能夠讓我常睡不起,再也不受思念一個人的折磨。

第二天到公司,第一件事便是給李銘泊打電話。

還好,手機開了,不再是那個冰冷的女聲。

「昨天怎麼沒和我聯繫?」我覺得自己語氣簡直像名千年怨婦。

「一直在家,沒找到機會打給你!」他語氣淡淡的。

「你手機關機了!」我繼續追問。

「是啊,不方便接電話!」

「是不方便接我的電話吧?你不是要離婚了?怎麼還如此多顧忌?」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咄咄逼人了。

「以芳,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象般簡單!」他有些不耐煩。

「李銘泊,你不要敷衍我!」我其實很討厭自己這種說話語氣,但是又控制不住。

「以芳,我沒敷衍你!」他明顯有些心不在焉,似乎不願意和我多說。

「銘泊,你到底怎麼了?你是不是不想同我結婚?你後悔了是嗎?」

我突然惶恐起來。

「傻瓜,怎麼會?但是這種事情急不來的!」他忽然放柔聲音。

一聽他叫我傻瓜,我的心立即定下來。

這種情侶間特有的稱呼讓我心安。

「不是我胡思亂想,但找不到你,我心裡發慌,我怕你不要我了……」我放下自己的矜持,說出真實感受。

以往,我最反感有些人動不動讓男人「要」,「要」這個詞,一出口便讓女人跌了身價。男女關係都因這一個「要」字不平等起來。

我最常說的一句話便是:「女人最忌諱動不動想讓男人要了去,一點矜持都沒有,生怕自己嫁不出去。」

這種關頭,矜持要來做什麼?

矜持又不能幫我贏回一個丈夫。

我終於說出最私心的想法。

「傻瓜……」他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別亂想了,好好工作吧。

我傻傻對著電話連連點頭,也不管他根本看不見。

我還沒來得及和他多說兩句,電話那頭有人找他,他便立即收線。

接下來的幾天,我都沒有見到李銘泊。

基本上,他也不主動打電話給我,每次我打給他,他都匆匆忙忙應付幾句便掛斷。

問他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他也避而不談。

提到離婚的事情,他更是立即岔開話題,似乎連這個詞語都不想聽到。

可是,當我問他還愛不愛我,他又回答得斬釘截鐵。

我完全茫然,整個人變得心神不寧。

常常一個人對著牆壁發獃,滿腦子都是他的影子。

稍有空閑,便神遊太虛,做著各種揣測。

我突然覺得我的處境,就像一個人,原本走在一條陰暗凄冷的,但尚能勉強看見前路的小道上。忽然陽光突現,將整條路照得光彩照人、燦爛明朗。可是,身上還沒暖過來,一場濃霧便從天而降,一切都被遮掩住了,道路更加凄迷陰冷,甚至連前路都被大霧籠罩。看不見了……

下班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又打電話給李銘泊,無論如何,今天我要見他一面。

「銘泊,晚上一起吃飯好嗎?」我盡量放低聲音。

「今天啊?不行,家裡有事走不開!」李銘泊十分為難的樣子。

「那抽空見見我好嗎?10分鐘也好啊!」我已經將姿態放得最底。

「以芳,不是我不想見你,實在是我抽不開身!」

「你是不是不想離婚,或者不想與我在一起了?」我有些上火了。

「以芳,你能不能暫時別提這個!」他居然比我還不耐煩。

「李銘泊,你到底想怎麼樣?你不要太欺負人了!」我顧不得淑女風範。

「以芳,你讓我安靜一下好嗎?別逼我!我今天實在是家裡有很重要的事情!」

這一個多星期,李銘泊對我見面的要求處處迴避,明顯推諉唐塞,我不是不明白的。

我沉默了,已經在這個男人面前顏面盡失,難道還要把最後一點點自尊都拋到地上,自我作踐得踩上兩腳?

「以芳,給我一點時間好嗎?你知道,我是愛你的,我也不想你受委屈,只是離婚是一個漫長而艱難的過程,你得給我時間和空間來解決,我不會負你的!」李銘泊聲音突然放柔。

他的聲音一下擊中我剛剛想堅強起來的心,我的心又軟了,我又一次妥協了,繳械投降。

面對這個男人,我的心永遠硬不起來,我總是一次一次退讓,無原則的、無尊嚴的、無抵抗力的退讓,遲早有一天,退無可退,退到懸崖邊上,一腳踏空,墜入萬丈深淵。到頭來,不過是粉身碎骨的結局。

「唉……」我嘆口氣,對自己搖搖頭,嘴裡是一種難以言說的,無盡的苦意。

「以芳,我愛你!」他輕輕低吟。

「我也愛你!」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愛一個人,會讓她受這麼多折磨和煎熬嗎?

但是我忍下來,為著這個男人,我願意將自己的一切驕傲和自尊都放下,用最卑微的姿態來迎合他。

掛了電話,我的心也彷彿隨著電話里的盲音而失落。

獃獃坐在桌前,撐著腮,一動也不想動,就這樣化作一座雕塑好了,沒心沒肺,但亦沒有痛苦。

「周以芳,你怎麼還不下班?」趙起超的聲音從我身後響起,嚇得我差點跳起來。

「你別突然冒出來嚇人好嗎?」我驚魂未定,摸著胸口狂跳不止的心臟說。

「怎麼?打擾你裝老僧入定?算了,你沒那麼高境界!」一下班,他便又恢復了嬉皮笑臉,一點沒個正經的本性。

心情不好,我實在不想說話。

「沒地方去?你那一百多個男朋友一個都不約你?」他笑嘻嘻看著我,斜靠在桌子邊沿。

「不是,我在考慮選那一個陪我比較好!」聽他胡言亂語幾句,心情突然沒有那麼灰暗了。

「算了,看你那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一定同時被一百多個男友集體拋棄了,還是我請你吃一頓飯,安慰你一下吧!」

「不用了!」我輕輕搖頭。

「怎麼?你想讓我一頓飯欠你一輩子啊?門兒都沒有!」趙起超差點把臉湊到我眼皮底下。

我側著頭想一想,實在沒有更好的去處,與其回家對牢光禿禿四面牆壁胡思亂想,任由情緒低靡頹然,不如和趙起超一起去吃頓飯,聽他隨便胡諏兩句也好。

於是我站起身:「好吧,為了不得罪我那一百多個男朋友,我就和你去吃飯好了!」

趙起超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得了便宜還賣乖,周以芳,有你的!」

我笑一笑:「你請我是撫恤下屬,我請你是拍上司馬屁,當然只有你請我!」

趙起超突然沉下臉,狠狠瞪我一眼:「別羅嗦了,還不快走,你不餓啊?」

我故意哆嗦一下:「我好怕哦!」

趙起超「噗」地笑了起來:「咦?還嚇不倒你了?」

我撇撇嘴巴,邊走邊說:「就你那三板斧還想嚇倒我?趙起超,知道什麼叫黔驢技窮嗎?」

趙起超也不示弱,故意走到我前頭:「那就走著瞧!」

我們倆,你一言,我一語,一邊抬杠,一邊走出公司大門。

我們在公司樓下的小餐廳吃飯,地點是我選的。

「周以芳,能不能換家好點的餐館?被人知道了我就請你在這兒吃飯,會以為我摳門兒呢!」趙起超很不滿意我選的這個小餐館。

「我偏要讓人覺得你吝嗇摳門!」我斜起眼睛看他,存心氣他。

其實,在那裡吃飯,吃什麼,我這個年紀的人來說,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同誰吃。

和李銘泊在一起的時候,哪怕在最破爛的小餐館里吃一碗粉絲,我也會覺得特別有滋味、香甜鮮滑,完全可以媲美魚翅。

況且就算我一口也不吃,只看著他吃東西的樣子,我也能嘗到食物的美好。

可是,和趙起超在一起,吃任何東西對我來說都是一樣——沒滋味。

哪怕是一碗魚翅,我也只會覺得是普通的粉絲。

吃飯的時候,我一直心不在焉,好在趙起超一直不停說話,我的心情才不至於更壞。

我不明白,趙起超今天到底怎麼了,我這樣的狀態他還肯一直陪我有一句無一句的聊天。

但我已無精力去思考別人的言行。

我唯一能做的是埋頭吃飯。

無意識的,那些飯菜,代替我抑鬱的情緒,一口一口吃下去,每一口食物都轉化為能量,抵抗我太過思念李銘泊產生的負面的消極的情緒。

待我站起來,才發現已經吃得肚子發脹,小肚子絲毫不留情面的凸了出來。

趙起超壞壞笑著,故意指著我肚子說:「周以芳,小心中年發福哦!」

我窘迫不已,但又不想就此被他將住:「我的身材實屬個人私事,好像與你無關。」

趙起超居然不肯給我台階下:「周以芳,你的個人形象也代表公司形象。」

「趙起超,我們公司是賣化妝品的,而不是瘦身產品,好像與身材無關?」我也不肯示弱。

「我是為你好,還沒嫁人身材就長成這樣了,誰還肯娶你?」

「你放心,願意娶我的人不會介意我身材是否苗條,介意我身材的人,我也不會肯嫁!」我抬頭看著趙起超:「沒有那個男人真的會為了一個女人的身材娶她!」

趙起超笑起來:「別那麼認真,我不過開玩笑!」

我也向他擠出一個虛偽的笑容:「我也是在開玩笑!」

出了門,我正要與趙起超道別,誰知他竟然纏上我:「陪我散會兒步好嗎?」

「啊?散步?」我愣住,不知道此人腦袋裡又有什麼稀奇古怪的想法。

「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趙起超搖頭晃腦地說:「我請你吃了飯,你至少也要請我散個步吧!」

呵呵,請什麼的都有,請人散步還真沒聽過。

「沒心情!」我實話實說。

「就是看你這幾天都一直鬱鬱寡歡,老拉長著一張臉,中午在食堂也不大肯吃飯,所以才想請你吃飯,散散步,調整一下心情!」他突然很認真地看著我。

「為什麼對我那麼好?」我的心突然湧上一股暖流,我以為除了自己,沒有人能察覺我的情緒變化,沒想到還有人肯默默關注我。

「行善積德啊!做好事還需要原因啊?」他又不正經起來。

但是我已經不再堅持,有個人關心自己,傷痛也會減半,悲哀也會變淡一些。

我們並肩沿著公司門口的路往前走。

趙起超有一搭無一搭的說話,我繼續心不在焉的聽著,間或回答兩句。

傍晚的風徐徐地吹過來,拂到我裸露的肌膚上,有隱約的涼意。

太陽已經下山,可是餘暉仍然在盡忠職守,煙紅色的晚霞在天邊,暗示著我們夜幕快要拉下。

我側著頭,看見路邊櫥窗里自己和趙起超的影子,心突然這窗中的影像所牽動,微微的疼痛起來,然後更加銳利。

象一顆心破了、碎了、殘了、缺了、又被人細細的縫補起來,可是卻又忘記了剪斷線頭,或者塞進胸腔藏起來。任何都一段回憶,都可以輕輕牽起這暴露在外的線頭,隨意拉動。一扯,這疼痛便蔓延全身,尖銳而另人落淚……

以前,李銘泊最喜歡牽了我的手、攬過我的腰,在夕陽下散步,每每經過櫥窗,他總會將我拉到跟前,咬著我的耳朵說:看,我們多麼般配。

而我,必定是眼角眉梢都溢滿了藏不住、裝不下的幸福與甜蜜……

我也最愛從鏡子里看他和我在一起的樣子,我們對著鏡子做愛、對著鏡子吃飯、對著鏡子擁抱接吻……彷彿靈魂可以脫離身體,游移在上空,安靜的旁觀,那些甜蜜的幸福的場景,便會如電影畫面一般被定格,然後保留下來,長存在心頭、反覆回味……

可如今,櫥窗里,是我和另一個男人的身影……

我不敢再看櫥窗,埋著頭,看著腳尖,一步一步小心跟在趙起超旁邊,生怕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情緒。

我知道什麼叫欲蓋彌彰,所以我也不想掩飾我這一刻的落寞和滿腹的心事。

等我雲遊太虛的魂魄回歸我的肉身時,夜色已經如濃墨一樣將整個城市暈染成另外一種顏色,這顏色將所有人的心事掩蓋起來。

我抬起頭,調整情緒和趙起超說話,剛開了兩句玩笑,突然,我的眼睛象被針扎了一樣——一間酒吧的門口,停著一長排車子,其中一輛白色的車,我再熟悉不過,那是屬於李銘泊的。

這個時候,他不是應該在家裡處理他所說的那件非常非常棘手的事情嗎?

他不是情緒低落、心情煩躁嗎?

怎會有閒情逸緻泡酒吧?

我頓時滿腹疑竇,心裡忽地升起一把無名火,而且火勢見風就漲,瞬間蔓延至全身,我懷疑,這一刻我的眼睛都是火紅的,可以燒死人。

什麼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我眼睛里就是!

我突然喪失理智!

我不顧一切想看個究竟、問個明白。

我一言不發衝進酒吧,連趙起超在身後喚我我也當沒聽見。

一進酒吧大門,聲浪便撲面而來,曖昧迷幻的音樂似乎要把人的靈魂勾走,酒吧里閃爍的幽暗的燈光,讓人很難看真切裡面的一切。

可是,可是如果那個人在你心裡已經刻骨銘心,化骨揚灰都能認出來,酒吧里的燈光是起不了任何掩飾作用的。

從填塞的滿滿當當的人群中擠過去,我努力尋找那張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

當我的目光停留在酒吧角落的吧台時,我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象被一把無形的大鎚用力擊打——我第一真正體會到,為什麼別人說,千萬不要知道真相,真相永遠是最是醜陋不堪!

一個女人半個身子斜靠在李銘泊身上,另一隻手上端著酒杯,正與李銘泊碰杯。

然後兩個人幾乎貼在一起,細細私語。

我呆若木雞!

這便是李銘泊所說的棘手的事情!

這便是這些日子以來他不肯見我的原因。

原來有了更好的、更年輕的、也許是更不需要負責任的新選擇!

我想衝上前,瘋狂地抽李銘泊兩個大耳光,想歇斯底里地大哭大鬧。

可是,我忍住了!

電光火石間,我突然內心一片澄明。

奇迹般的,居然冷靜下來。

原來愛情到了最後不過一場尊嚴的遊戲。

之前,為了愛他,我自動將自己的地位放得很低很低,把他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供奉著,甘願卑微地付出一切。

從頭至尾,我都維持一個好看的姿態,從不要求他離婚。沒想到在最後關頭,沉不住氣,輸的血本無歸。

現在,遊戲到了最後關頭,我已經輸的一塌糊塗,但我必須找回屬於我的尊嚴,不再留給他白白踐踏!

結束,也要結束得姿勢好看,絕不能狼狽地被人白白看了笑話去。

自尊的本能迅速讓我的心麻木起來,一層堅硬的殼迅速包裹在我的心上,將它武裝起來。

終於走到這一刻,我們的愛情還是腐爛了、發霉變質、甚至產生了毒素……

一抹無邊的苦意湧上心頭,唇舌、喉頭統統迅速乾涸。

我平靜地走到李銘泊跟前。

他抬頭看見我,整個人都愣在那裡,不用觸摸,我也能感覺到他身體迅速僵硬了。

而那個半掛在他身上的女人則好奇地瞪大眼睛看著我。

我居然擠出一個非常非常具有親和力的微笑,然後對死死地盯著李銘泊。

他看著我,目光居然有些遊離,新歡入懷,喝多了吧?

我對著他微微一笑,一咬牙,猛力扯斷脖子上的項鏈,連項鏈帶戒指塞回李銘泊的手中:「還給你!我再也不需要了,留著騙別人吧!」

李銘泊看著手裡的項鏈,似乎不相信我會還給他似的。

是的,曾經我寄託了一生幸福和希望,日思夜想的這枚戒指,我終於沒有戴上,而且永遠不會戴上,它對我已經再無絲毫的價值了!

然後我把目光鎮定地停留在那個女人臉上。

雖然化著很濃艷的妝,我還是能看見化妝品覆蓋下的年輕細嫩的面龐,不超過25歲吧。

正好代替人老色衰,要求多多的我。

她還年輕,有無窮精力和時間與李銘泊上演苦情戲。

我禮貌地笑了笑,我聽見自己用非常非常愉悅兼且平靜地聲音說:「你好,我叫周以芳。兩分鐘以前,我是李銘泊的女友,不過現在,我已經不是了!該換你了!希望你們相處愉快!」

女孩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李銘泊更是整個人都傻了,連把那個女孩從他身上推開都忘了!

不,也許他根本沒想過要推開!

「以芳……」他張了張嘴巴,想說什麼。

我猛力一揮手,打斷了他:「你什麼都不要說了,我不想聽,也沒必要再聽了!」

我沉下心看著他,武裝地再嚴實,心還是痛了起來,遊絲一般,連綿不絕……

這張臉如此英俊而熟悉,是我捧在手心裡親吻過千百遍的,是我夜裡睡覺都捨不得閉上眼睛,要一直看著的。

可是這一刻,它又那麼陌生、陌生地如同第一次看見,陌生地讓我厭惡得想吐。

李銘泊伸手想拉住我,我一把將他的手推開:「抱歉,我已經和你沒關係了!再見!」

然後我頭也不迴轉身就走!

我想,這個轉身該是絕決的,這個背影也該是義無反顧,略帶輕蔑的吧!

李銘泊,原來你從頭到尾配不上我的愛情!

我奔出酒吧!

趙起超緊跟在我身後追出來!

剛才的一切他都該看見了吧!

看見就看見了吧!

這年頭誰沒有失過一兩次戀!

我什麼都顧不上了,剛才的一切已經將我的全部精力都耗光,我整個人都虛脫了,象被人瞬間掏空,只省一張毫無用處的皮囊。

「以芳!你沒事吧?」趙起超一把拽住我。

我猛烈搖頭:「沒事,沒事!」

但是,眼淚終於忍不住流出來,我抽出手,拚命抹眼淚!

不要,不要,我不要這些虛弱的眼淚……

可是,淚水越來越洶湧,象海水漫延,似乎想通過淚水的沖刷,將我心底的痛楚洗滌,然後,我聽見李銘泊喚我的聲音!

「以芳,以芳,以芳……」一聲比一聲迫切。

他追出來了!

不,我再也沒有力氣在他眼前演戲!

我再也不要聽他的聲音,再也不要見他的人,我再也不要被他蠱惑,我怕自己妥協、怕自己再次卑賤地爬在地上去愛他……

我已經沒有力氣偽裝、逞強,我甚至連保護自己,維持最低尊嚴的力量都消耗殆盡。

「帶我走!」我拽住趙起超,如同拽住一根救命稻草。

趙起超也不說話,沉默地拖著我就開跑。

可是,我連走路的力量都喪失了,根本無法邁步:「帶我走!」我急切地看著趙起超,嘴唇都被牙齒咬破。

他還是不說話,這一刻他變得異常沉默堅實而值得信賴。

他半拖半抱、連拉帶拽,將我帶到路邊,伸手招了輛計程車,車一停,他幾乎是將我硬塞進車,然後他急急讓司機開車。

終於,李銘泊被拋在了身後!

是,這人將永遠被我拋開,從我的生命里消失,徹底的消失。

我不敢回頭,怕回頭便會心軟。

不,我已經不會心軟。

因為我已經沒有心,我的心已經被李銘泊活生生從胸口處拽出來,拋到地上,一腳一腳踏得稀爛。

我看著胸口,彷彿真的有一個黑洞洞的大洞,血呼呼的,猙獰地看著我。

眼淚流到嘴邊,是無邊無盡的苦意。

這滋味,因著李銘泊的的緣故,我再熟悉不過,這苦是那麼濃烈,是混合了心酸的酸、委屈的麻、悲憤的辣、哀傷的澀,還有許多許多的眼淚的味道,因此格外得苦……

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

趙起超從頭到尾沒有問過我一句,只是沉默地守在我身邊,甚至將臉別到一邊,不看我因為痛苦而扭曲的難看的沒有尊嚴的面孔,給我留下一最後的尊嚴的底線。

為此,我將感激他一輩子。

最恨別人已經痛得撕心劣肺、五內具焚,而旁邊的人還拚命問:你怎麼啦?為什麼哭?他和你什麼關係?你是不是很難過!

抑或是迅速安慰你,講一大通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蒼白無力的廢話。

我感謝趙起超讓我的耳根清凈、讓我全身心沉浸在屬於自己的傷痛和絕望里。

到了我家樓下,他輕輕問我:「要不要我送你上樓?」

我強作鎮定,抹乾眼淚,自己搖晃著走下車,待站定了,確定自己再也不會跌倒,方才對他說:「今天無論如何謝謝你!」

「不客氣,其實很多事情沒有你想象的嚴重!」他沉吟片刻說。

「我上樓了!」我沒有任何心思再多說半句話。

我知道我非常沒有禮貌,但是我已經自顧不暇,我頭也不迴轉身走上樓。

上樓的時候,我發現膝頭髮軟,身體不住發抖。

眼淚一下又滑落——曾經,只要一想起這個男人,一想起他的聲音、他的眼睛、他的擁抱、他的吻……我便會忍不住膝頭髮軟,一顆心飄到雲端……

如今,還是這個男人,同樣讓我的膝頭髮軟,但是這顆心卻已經碾入塵泥,恐怕再無翻身之日……

開門的時候,手一直抖,費了好大力氣,才開了門。

門「砰」地關上,我的心也跟著門震一震!

也關上吧,從此不要再為這個男人把心門敞開!

房間里一片黑暗,彷彿一個巨大的黑洞要把人吞噬,從此以後,也許我將守在這寂寞的空間里孤獨終老。

下意識打開燈,整間房子清晰得映入眼帘——書桌上的水晶花瓶里,那束李銘泊送我的白玫瑰已經凋謝,雪白的花瓣焦黃乾枯,皺巴巴象百歲老嫗的臉,陣陣腐朽霉爛的味道散發出來,是完完全全徹徹底底,死亡的味道……

是,我和李銘泊的關係如今也已經死亡,但是不是循序漸進、讓我逐步適應接受。而是嘎然而止、促不及防。

我常常對李銘泊說,愛情來得時候促不及防、讓人束手無策,只能傻獃獃被動接受。

沒想到,愛情走得時候,也是這麼的促不及防,讓人更加束手無策。

愛情永遠讓人倉惶不安。

只是,它來的時候帶著甜蜜和期待,走得時候留下的卻是苦澀和絕望。

在愛情面前,我們每個人都是奴隸,只能聽從它發號司令,永遠無力反抗,它來、它走、根本不受人力所控制。

我拎過花瓶,連花瓶帶花一起扔進垃圾桶,我不要再看見任何和這個男人有關的東西。

我要象扔掉這個花瓶一樣永遠扔掉他,永遠、永遠不再想他,就當他是個陌生人好了……

我不要再生活在他的陰影下,不要卑微的祈求那永遠也得不到的幸福……

他的好與壞都從此都與我無關……

頹然地坐在沙發上,沙發柔軟而寬大,我一下便陷下去。

如同觸電一般,我跳了起來——曾經,李銘泊坐在這張沙發上,只要將手臂一展開,我便會主動坐過去,順從地靠在他肩頭。又或是我坐在地上,伏在他膝蓋上,半眯著眼,享受他撫摸我頭髮時的溫存……

我搖搖頭,努力將回憶摒棄。

從現在開始,我必須學會選擇性失憶,將與這個男人有關的所有記憶都抹去,乾乾淨淨。不留任何蛛絲馬跡!

我走進廚房,想倒杯水喝,如果痛苦可以被水稀釋就好了。

手一拉開冰箱門便僵住——冰箱里有一小包我細細篩選過的綠豆,每一粒都飽滿而圓潤。每年夏天我都會做密制的冰糖綠豆沙湯,放在冰箱里冰鎮好,等李銘泊下班來喝。他常常一喝便是幾大碗,然後讓我把耳朵貼在他肚子上聽水晃蕩的聲音。

豆沙里有淡淡奶油的清香,他最愛問我是怎麼做出來的,讓他一喝便上癮。

我總是捂著嘴巴邊笑邊搖頭,說在豆沙里下了蠱,如果他不娶我,我便永遠不給他解藥,然後跑得遠遠的,讓他一輩子想喝都喝不到。

然後他便會抓了我,按在冰箱上,用力吻我,直到到我透不過起來,威脅我永遠不能離開他……

眼淚不爭氣地滑落,滴到腳背上,重重的,滾燙的,帶著傷……

我一把抓過綠豆,統統倒進馬桶里,開大了水,瞬間沖得無影無蹤……

原來,留不住一個人,花再多心思也留不住!

以後,我再也不會熬綠豆湯給任何人喝!

如果沐浴可以沖刷掉所有的回憶那該多好。

蓮蓬里的水灑落下來,將我整個人包圍,眼耳口鼻都被水籠罩。

溫熱的水,令人精神鬆弛,所有的意志力都被抽離,我終於崩潰了,無力地、順著牆壁蹲在地上,蜷縮成一團,雙手抱著膝蓋,歇斯底里地痛哭起來,從大聲嚎啕一直到泣不成聲,最後哭到嗆住,喉嚨嘶啞……

也不知過了多久,整個浴室瀰漫著白色的濃密的水汽,令人幾乎窒息。

我撐著牆壁上的鏡子想站起來,誰知道手一抹,隔著水霧,鏡子里便出現了我、孤單而倉惶,赤裸而蒼白,象一具毫無生趣的屍體。

以前,洗完澡,李銘泊總是會溫柔得捧著我的頭髮,在鏡子面前,一邊細心地幫我吹乾,常常吹著吹著,他便會輕輕吻我的耳垂、脖子、肩膀……然後,我們便會對著鏡子,瘋狂地做愛……我總是會忍不住,偷偷睜開眼睛,看鏡子里他投入的樣子……

也許,以後他也會這樣和那個年輕的女孩做愛吧。

這念頭輕輕一閃,我的心便彷彿活生生被人撕裂成碎片,尖銳的疼痛彷彿通過每根最微小的毛細血管在傳遞……我終於體會到什麼叫撕心裂肺、五內具焚、心如刀絞了……

以前我以為是誇張,原來都是真的!

不、不、不……李銘泊,我不要你再來騷擾我的生活!

我掙扎著站起來,也不知道那裡來的力氣,抓起鏡子前掛著的電吹風,用盡全身力氣砸到,鏡子上!

鏡子「啪」地應聲而碎,道道裂紋,將鏡子里的我分割成碎片,面目憎獰而恐怖,扭曲地似一隻永世不能超生的怨鬼。

原來,一段失敗的戀情,會讓人變得人不象人、鬼不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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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領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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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最卑微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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