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欲斷難斷

第六章 欲斷難斷

早上醒來,第一件事情便是奔到衛生間,對牢鏡子仔細打量自己。

還好,高質量的睡眠總算為我挽回了一點「顏面」。

我不敢鬆懈,把水溫調高,洗了個燙燙的熱水澡,乘全身血液加速循環之際,趕緊往臉上、頸部噴保濕水,又塗眼霜、又抹面霜,最後還搽一層防晒霜,全套功夫一件不落地作齊,才鬆一口氣。

上班路上,想到今天就要和劉韻芝決一死戰,一顆老心立即忐忑不安。

看著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我深深覺得無奈。

一切只能盡人事,聽天意。

走進辦公室,我發現所有人都看著我,我能清晰辨別出這些目光里的同情。

是啊,一把年紀了,還沒嫁出去,賴在辦公室與年輕女孩爭搶業績……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

我嘆口氣坐到自己座位上。

我發現劉韻芝今天精心打扮過,整個妝容無懈可擊,而且窄窄的白色小西裝外套里一抹桃紅色弔帶背心,顯得她皮膚格外雪白,濃郁的青春氣息逼人而來,濃黑的長捲髮,顯得又活波又嫵媚。

劉韻芝挑釁地上下打量我一番。

我穿普通的米色套裝,裡面是淺咖啡色細條紋襯衫,看起來清爽利落,與平日沒有任何不同,絲毫沒有刻意裝扮過。

是,我已經沒有足夠的青春和姿容來和劉韻芝一較高低,可是計劃做得好壞,可不是看這些表面功夫。

顯然劉韻芝還是沒有分清事情的本質到底是什麼,她以為外表打扮討好一點,便可以佔便宜。

有的時候外在討好些,是可以佔先機,但不是這樣一個時候。

這個時候拼的是硬功夫。

突然劉韻芝的電話響了,她當著我的面接起電話:「親愛的——我做的計劃肯定好!——你晚上等著給我慶功吧!」

然後她對著手機用力吻了一下,示威地看我一眼,才回到座位上。

真是幼稚!

我暗自好笑!

趙起超讓我和劉韻芝一起把計劃書拿到他辦公室去。

劉韻芝故意搶在我前面進去,一進去便展開一個迷人的微笑,我則面無表情。

我是來交計劃書的,又不是賣笑。

我心裡有些看不起劉韻芝獻媚的樣子。

計劃書交到趙起超手裡,他示意我們都坐下,然後當著我們的面開始翻閱。

劉韻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趙起超,生怕錯過他的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又什麼好在意的呢?

此刻計劃已經交到他手上,再有不妥都不能修改了。

趙為刀俎,我為魚肉。

已經身不由己,又何必步步為營?

我不說話,眼睛看著窗外。

今天成都的天空灰濛濛的,雲層像汲滿了污漬的抹布,隨時都可以擰出骯髒灰黑的水來。

不知道這樣一個陰鬱的天氣,我的運氣會否打折失效?

趙起超一直非常仔細得看著計劃,臉上當真一點表情都不透露。

我真希望他的鐵面同樣可以與包公的鐵面一樣無私。

過了良久,我的眼睛都看天看得發酸了,他終於放下手中的計劃書,沉靜地看著我和劉韻芝。

劉韻芝緊張得臉色都有些發白。

我說不緊張,也是假的。

可惡的趙起超,居然吊起我們的胃口來,他把兩份計劃書交換了一下放到我們手裡,讓我們自己看。

我真想一把掐住他脖子,讓他直接把結果說出來。

可是,好奇心戰勝了一起,我也實在想知道劉韻芝的計劃書作得如何。

我想劉韻芝的好奇心並不比我少,因為她已經迫不及待地翻開我的計劃書看起來。

劉韻芝的計劃,應該說非常巧妙。

她抓住這次新產品春天上市,推出的春色系列大做文章,按化妝品的色系,將主題分為粉紅、嫩綠、淡黃、淺紫、水藍……讓模特著裝的顏色與化妝品呼應,然後外加現場化妝演示,增強化妝前後的效果對比。

一個色彩清新而繽紛的春天便在模特的臉上展開了……

作為新人,這份計劃應該是一份十分好的答卷。

勝負已經在我心裡有了答案,我靜靜看著趙起超,現在就看趙起超的答案是否和我的一樣了。

趙起超看著我們:「兩份計劃都做得很好。劉韻芝的策劃尤其突出了我們推出的春系列彩妝的顏色特點,主題很醒目。可是雖然是替彩妝作宣傳,只強調顏色是不夠的,而且現場演示這一招,已經用得太濫了。反而周以芳的策劃十分新穎,她按照我們每款彩妝的不同特點,設計了6個不同的啞劇小品,6個不同女性在不同場合巧妙利用我們的化妝品掩飾自己的情緒、妝容……正像周以芳提出的廣告詞『讓生活的每個瞬間擁有最佳狀態!』每個故事都充分展示我們產品的優點,闡明我們的化妝品是現代女性在任何時間、任何場合、任何情況下都不能獲缺的。整個策劃別緻而生動,具有影響力和可觀賞性,所以我決定採用周以芳的策劃!」

好個趙起超,果然識貨,還真如他所說對事不對人!

我當即對他刮目相看!

我強忍住內心的歡心雀躍,安慰地看著一臉沮喪的劉韻芝:「沒關係,你已經做得很好,不過是少點經驗而已!」

劉韻芝囂張的氣焰已經明顯被趙起超的一盆冷水熄滅,她似乎還不敢相信,怎麼青春貌美的她,一向倍受趙起超青睞的她,居然輸給我這杯「爛茶渣」。

我也覺得有些意外,原來一個女人的智慧和經驗真的遠遠勝過單純的青春和美貌!

事實證明:青春並非無敵!

這些日子以來,我第一次不再介懷自己「年事已高」!

我也第一次覺得趙起超沒有我想象的糟糕,至少他沒「以貌取人」。

走出辦公室,那群喜好是非的同事全都圍上來:「怎麼樣?誰贏了?」

我默不作聲坐下,打開電腦做自己的事情。

我並不覺得贏了劉韻芝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情。

劉韻芝拉長了臉坐在我的面前:「是我太輕敵了!她也是下足了功夫!」

大家立即明白是我贏了,全都無趣的走開。

我知道,人人都想看我笑話,劉韻芝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徒弟贏了師父,當然有好戲看。

但師父贏了,不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自然什麼戲都看不成了。

何況我也管不了別人有什麼閑言碎語,我只看見,李雯一直用讚許的目光看著我。

是,我是李雯一手帶出來的,這個當師父的自然也覺得我沒給她丟臉。

過了一會兒,劉韻芝又開始打電話。

我隱約聽見她把今天的事情給她男友講了一遍,然後開始發脾氣。

對方大概一直在安慰她,過了好久,才聽見她笑出聲。

然後她才心滿意足的掛了電話。

工作帶給她的挫敗感,愛情幫助她消除,多好!

從前李銘泊也有一雙耐心的好耳朵,也肯溫柔地握住我的手聽我吐苦水……

我用力搖頭,把這個人從我腦海里趕出去。

趙起超讓劉韻芝暫時接替我的工作,讓我務必今天之內將策劃修改完善,明天一早就發到公司總部。

策劃最後能不能通過,還得總公司決定。

於是,我拋開一切雜念,專心致志的開始修改我的策劃,盡量考慮得更周到,可操作性更強,資金預算也盡量壓低……

我每修改完一次策劃,就拿給趙起超看一次。

但是他每一次都能挑出毛病來。

於是我改了一次又一次,他看了一次又一次。

改到第七次,下班時間已經到了,趙起超特意走到我座位上說:「今天必須修改完,我陪你加班,直到做到完美為止!

「我覺得已經夠完美了!」我有些委屈,這份計劃已經無可挑剔,我已經在電腦前坐了整整一天,脊椎都快變形了,眼睛也不住落淚。

「如果你對待工作的態度,像你選男朋友那麼挑剔認真,現在你就不會覺得這份計劃滿意了!」趙起超譏諷地看我一眼:「或者你換個態度,像應付工作一樣隨便馬虎得選個男人嫁了,你也不用辛苦工作了!」

一口濁氣上涌!

上午才剛剛對趙起超有那麼一點點好感,立即又被他的苛刻和無情所抹殺了。

這個趙起超,以為人人似他一般,刀槍不入,鐵打的,鋼鑄的,統統不用休息。

我又氣又惱,心裡像堵了一塊巨大的鉛石,只想掄起鍵盤敲死趙起超,以泄心頭之恨。

但是,想到我每個月要按時交納1200元的房屋按接,我又只得將這口氣硬吞了下去。

這樣日復一日忍了又忍,不知道那一日才能出頭。

一口一口惡氣被強自咽下,終於化成無數強悍的癌細胞,那些可憐的被生活折磨得疲憊不堪的白細胞,終於無力戰勝它們,癌症就是這樣生成的吧!

我一邊在心裡用最惡毒的話詛咒趙起超,一邊繼續埋頭按照他的要求修改策劃。

反正,發明「陽奉陰違」這個成語的又不是我,我們的老祖宗早在五千年前就已總結了這一做人的法則。

改到第九次我甚至開始懷疑,趙起超不選劉韻芝是為了憐香惜玉,這樣吃力不討好外加熬夜損容的活當然派給我這「脂殘粉褪」的「老女人」了。

改到第十三次,我已經想跳到趙起超面前,指著他鼻子罵娘。

最後,我自己都數不清,改了多少次。

士可殺,不可辱!

終於,我將策劃重重扔到趙起超的桌前:「這一次,要是還不能通過,你就讓別人做吧,我實在沒這個能力!我辭職!」

趙起超淡淡看我一眼,居然沒有發火,繼續很仔細地看策劃書。

良久,他才抬起頭「「好了,你把現在這份策劃傳到總部的郵箱,就可以回家了!」

「通過了?」我有些不敢相信。

「通過了!」他看也不看我,自顧自開始收拾桌子。

「是因為我說要辭職?」我被他搞糊塗了。

「你說呢?」他很輕蔑地看我一眼。

是,趙起超這種人才不會受威脅呢,一定是策劃終於讓他滿意了!

想到我的房子還有三十年貸款要還,我突然覺得一陣后怕:「我收回辭職的話,我剛才是開玩笑的!」

趙起超頭也不抬,一邊向外走,一邊說:「明天早點來,別又遲到!」

我拍拍胸口,總算鬆一口氣,剛才太沉不住氣了,差點把飯碗砸了。

走出辦公大樓,我才發現,天已經蒙蒙亮了,剛剛下過一場雨,地面濕漉漉的,在微弱的天光下,泛著幽幽的青光。

風裡透著涼意,空氣里全是清冷而寂寞的因子,我縮了縮身子。

路燈還沒有熄滅,橙黃的燈光襯得天幕成一種幽深的紫藍色,四周一個人都沒有,冷冷清清,這繁華的城市死一般安靜,彷彿成了一座空城,我是唯一一個被遺落下來的人。

終於等到一輛計程車,開車的司機非常年輕而沉默。

一坐上去,潮水一般的音樂便將我包圍,我心裡最柔軟的地方一下被擊中:

「雨後的城市寂寞又狼狽

路邊的座位它空著在等誰

我拉住時間它卻不理會

有沒有別人跟我一樣很想被安慰

風停了又吹我忽然想起誰

天亮了又黑我過了好幾歲

心暖了又灰世界

有時候孤單的很需要另一個同類

愛收了又給我們都不太完美

夢作了又碎我們有幾次機會

去追

不曉得為什麼愛又稀少又昂貴

雲在半空中被微風剪碎

回憶也許美可是正在飛走對不對……」

孫燕姿的聲音孤單而寂寥,眼前的一切,都與歌詞不謀而合,曾經我也以為李銘泊是我的同類,以為他會陪伴我渡過寂寞而漫長的一生,可是,現在還是只有我孤單單一個人,我身邊的座位,又空空的了,陪伴我的是散碎凌亂的回憶,過往的片斷又浮現在我眼前,如同一幕幕黑白影畫,甚至還帶著膠片上斑駁的黃色顆粒,李銘泊在畫面里脈脈地看著我笑……可是,回憶里的日子再美,始終只是回憶,正距離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眼淚滑落下來,經由眼瞼到面頰,再匯攏到下頜處,聚成冰涼的一大滴,可是卻遲遲落不下來。

多麼像我對李銘泊的愛,欲斷難斷,猶豫不決,氣若遊絲,卻又一息尚存……

躺上床時,天已經大亮了。

但我還是強迫自己閉上眼睛睡了兩個鐘頭,然後又匆匆返回公司。

趙起超這個「鐵人」已經到了。

他一見我就皺起眉頭對我說:「來這麼晚?」

我不啃聲,已經按照正常時間上班了,何況我天亮才睡下。

「你到我辦公室來等消息!」趙起超面無表情地走進辦公室。

我只得走進他的辦公室,天知道我有多不願意進那間讓人冷若玄冰的房間。

坐在趙起超對面,他不說話,埋頭翻閱文件,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杵在他面前實在十分尷尬無趣,只得繼續看著窗外的天空發獃。

雨後初晴,陽光射進房間里,暖暖的橙色讓趙起超臉上僵直冰冷的線條也變得柔和起來,他倒是處之泰然,彷彿辦公室壓根沒我這個人的存在。

閑來無事,我乾脆研究起陽光在趙起超臉上的的光影變化……

趙起超的眼睫毛居然非常長而濃密,如果放上火柴棍,會不會掉下來呢?

我正想得出神,他突然抬起頭,冷峻的目光突然對上我的視線,我慌亂地將眼睛移開。

這一刻的尷尬和窘迫,讓我狠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

「我能不能先出去,有了消息你再通知我?」我小心翼翼地問。

趙起超愣了一下,然後不滿地哼了一聲:「你出去吧!」

我如獲大赦,忙不迭逃奔出門去。

沒有趙起超的地方空氣都清新很多,大辦公室雖然擁擠,可是卻完全沒有趙起超辦公室里的壓抑和陰沉。

我坐在自己的桌位上,不時抬眼瞄瞄趙起超,忐忑得等著總公司的消息。

過了約莫一個小時,趙起超突然接起了電話,他對著電話說著什麼,然後又靜靜聽了一會兒,又說了幾句話。

應該是總公司打來的電話吧,但是趙起超的臉卻像永恆平靜無波瀾的一譚死水,怎麼也看不出任何端倪來。

他彷彿戴著面具生活,臉上永遠是恆久如一的表情——冷漠、陰鬱、沉著。

真不知什麼樣的女人才能進入他的內心世界,而他的內心世界是否也如同他這張臉一般單一冰冷呢?

容不得我胡思亂想,趙起超已經示意我進他辦公室去。

我硬著頭皮走進去,不知道等待我的是噩耗還是喜訊。

「通過了!」他還真言簡意賅。

「哦!」我的反應更平靜,儘管我一顆老心已經雀躍得快要蹦出來。

「明天晚上跟我一起去武漢,公司把巡展的第一站設在武漢。你和我全權負責這次發布會,所有分公司都會派市場部經理來學習發布會的模式。」說完趙起超很奇怪得看了我一眼:「你怎麼一點都不激動?」

「我為什麼要激動?」我故意反問趙起超。

「你的策劃通過了,你不激動?」他終於沉不住氣。

我用最最平淡的語氣回答:「我盡了最大努力,成功與否已經不重要。何況策劃通過是意料中的事情,我知道自己的實力,也相信這份策劃一定能通過!」

趙起超似乎對我有些刮目相看:「你挺自信,挺沉著啊!」

我淡淡一笑,沒說話。

趙起超見我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終於揮揮手:「你出去吧,把工作全部移交給劉韻芝,明天下午我們就出發。」

我點點頭走出他的辦公室。

一出門,我整個人都鬆弛下來,和趙起超在一起隨時都像在打仗,時刻處於高度警惕狀態,生怕一不小心被他看扁了,瞧輕了。

想到有一周多的時間要和趙起超一起渡過,我便覺得前途一片黑暗,如濃墨一般,一點歡欣的希望都找不到。

儘管前途黯淡,但我還是將工作事宜一一向劉韻芝交代,連積累得那一點點可憐的經驗也全套傳授給她,絲毫不敢遺漏。

劉韻芝聽得十分仔細,不住點頭,一直在做筆記。最後她忍不住納悶地問我:「以芳姐,你為什麼什麼都肯教給我?你不怕有了徒弟沒師傅嗎?」

我毫不介意地說:「教你是我的工作,我對待工作的原則是不管巨細,都得全力以赴。何況我敢教,就不怕你學,你在學走我的經驗時,我也同時在積累新的經驗。」

劉韻芝突然沉默了,過了好久她才說:「以芳姐,我服了你了!但是,我遲早會勝過你!」

我大方地對她說:「你把目標也訂得太低了吧,我不過是最普通不過一個小白領而已,你遲早會勝過我的!」

一種異樣的情愫在我心裡悄然滋生,曾經我也把身邊的同事當作目標去超越,沒想到,現在我也成為別人的目標。我再次感到歲月並非真正不擾人也許它奪走我的青春,卻給了我其他更豐富的東西。

晚上下班,我約伍紹敏吃飯,電話里她的聲音怪怪的,有濃重鼻音,似乎剛剛哭過。

我一直追問她有什麼不對,她卻支支吾吾不肯回答。

伍紹敏一向伶牙俐齒,鮮有說話含混不清的時候。

多年老友,我知道她一定有什麼事情隱瞞。

但她不願意說,我也不能迫她。

她欲掩飾,我只能配合得裝聾作啞。

我們都不是十八九歲年輕氣盛的少年,都知道再好的朋友都不能越界。

朋友的隱私告訴你,你便要死守,不告訴你,便切忌刺探。

如此這般,友情方能長久。

一時找不到更好的節目,只得走路回家。

夕陽淡淡的,將這個城市鍍上一層淺淺的金色,使整座城似一張泛黃的老照片,有種揮之不去的失落、惆悵……

唉!惆悵舊歡如夢……

往事一下又湧向心頭,李銘泊的臉清晰得浮現在我面前,似乎只要他一伸手,他便可以握住我的腰。

我突然瘋了一般想念他手指的溫度,想念他身上淡淡的味道,想念他柔軟的發角,想念他說話時溫柔的語調,寵溺的微笑……

身邊的人來來往往,人群中,我孤單地想著他,那樣絕望而寂寞,靈魂早已經脫離肉身,向他狂奔過去……

突然,我僵在原地——街的轉角處,一個男人,正落寞的,漫不經心的翻著報攤上的報紙。

整個世界似乎安靜下來,周圍的一切紛繁事物都全部淡出,我眼中只有那個寂寥的身影定格下來,越來越清晰……

我幾乎忍不住想揉揉眼睛,證明那不過是我的幻覺,可是,那的確是活生生的李銘泊。

他臉色不太好,很有點憔悴。

是病了嗎?還是因為我?

我不敢想,心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扎了一下,疼痛清清楚楚自胸口蔓延到全身。

他隨意翻了翻報紙,什麼也沒有買,便離開了。

我以為今生再也見不到他了!

我靈魂又歸位了,牽引著我,不由自主跟在他身後,我的目光是那樣貪婪而饑渴,幾乎貼到他背上。

他渾然不知,一向挺拔自信的他,卻一直低著頭,手插在外套口袋裡,背略微有些佝僂……

他走得很慢很慢,漫無目的得逛著。

我也很慢很慢跟在他身後。

我跟著他進商場,跟著他出商場,跟著他過街、跟著他穿過馬路……

我看著他逗弄路邊的小狗、看著他翻閱書店的雜誌、看著他把玩汽車模型、看著他試穿一件白襯衫……

經過一家花店,他停下來,望著花桶里一大束白色玫瑰發獃,過了好久,他掏錢買下整桶玫瑰,用力抱在懷裡……

我鼻子一下酸了,直衝淚腺,是是是,白玫瑰是我的最愛。

我常常和他開玩笑,說我死了以後,讓他一定每天買新鮮的白玫瑰來墓園看我。

他每次都認真得回答,一定把全城的白玫瑰都買下……

他繼續走,我繼續跟。

路過一家時裝店的櫥窗,他又停下來。

他的眼睛直直看著那櫥窗,那麼專註……

我只能看見他一個側面,天知道我有多麼愛他側面的臉部線條,最愛乘他睡著的時候,仔細撫摸他的每一個輪廓……

我遠遠望過去,那櫥窗里的模特穿著一件米色的風衣,婀娜多姿……

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後走進店裡,買下那件風衣。

我的眼淚終於自眼眶處叛逃,是是是,我想起來了,冬天的時候,我躺在他懷裡翻看時裝雜誌,信誓旦旦對他說,我要在春天的時候買一件這樣的風衣,穿著和他去看桃花……

他還笑我,說這樣的風衣不適合穿著去看桃花,適合清明去掃墓,我裝作生氣,跳起來站在床上踩他,他一把將我按到在床上,用力吻我……

眼淚洶湧而出,我泣不成聲站在路邊,看著他走出時裝店,我想繼續跟著他,可是我所有的力氣似乎都被回憶抽空……

我獃獃站在原地,無助地看著他越走越遠,越變越小,然後縮成一個模糊的影子,最後連影子也消失在人群中……

我突然恐懼起來,我怕也許他就這樣從我的視線里、生命里永遠的消失了……

我喪失一切理智,瘋狂地往前跑,想把他追回來。

可是,他卻不見了。

他真的消失了,怎麼找都找不到了……

我急急地往來路走,撞了人都沒感覺,然後不顧一切地買下他翻過的雜誌、摸過的汽車模型、試穿過的白襯衫、看過的報紙……把它們統統緊緊地抱在懷裡,如同抱住了他……

這些東西,似乎還殘留著他手指的溫度,似乎我一轉身,他就站在我身後……

做完這一切,我已經筋疲力盡,頹然地抱著這堆死物往回走,整個人如同被抽空了,只餘下一個可以移動的軀殼。

回到家,我徑直打開冰箱,條件反射地取出一瓶君度。

這一刻我的靈魂脆弱到一碰就要消散殆盡、灰飛煙滅、萬劫不復。

那小小一杯酒,實在是慰祭靈魂的靈丹妙藥,我迫不及待想喝上一大杯,然後從此忘憂忘愁忘煩惱,最好能喝到熏熏然,倒頭便睡死過去……

可是,在倒酒的那一瞬間,我突然瞄到了書桌上的日記本。

那個大大的「忍」字,一下出現在我腦海里。

我突然驚出一身汗來。

好險,忍了這麼多天,差點功虧於潰。

我努力咽了口口水,閉上眼睛,將酒瓶放回冰箱,用力關上。

可是那酒隔著冰箱也能誘惑我,我恨不能用膠布把冰箱封起來。

李銘泊還是那樣能左右我所有的情感和理智,面對他,我可憐的自制力變得那樣可笑而脆弱。

原來「戒」真的是這樣一個艱難的過程。

我衝進衛生間,沐浴讓自己清醒,妄圖喚回自己的理智。

然後我四肢綿軟無力,坐在沙發上如同癱軟了一般。

閉上眼睛,李銘泊的面孔又浮現在我的面前,我似乎看見他坐在沙發上,雙手環住我,將我整個人擁在懷裡……

我絕望地想,為什麼「陽間」沒有孟婆茶?孟婆茶多好,喝下去沒有任何副作用,立即忘記前情舊恨,誰也不必承受記憶的折磨,受往昔紛爭的困擾、永不糾纏,無愛無怨,各人東山復出,從頭再來,心頭永無陰霾。再不如意,再喝一杯。最好能連瑣經營,男女老少皆宜、童叟無欺。

罷罷罷,沒有陰間的孟婆茶,只得喝一碗粥,吃兩粒安眠藥,躺在床上,換取短暫的失憶。

早上醒來,看見昨天買回來的一大堆李銘泊看過、摸過、穿過、碰過的東西,我突然覺得自己又荒唐又可笑。

那些花,明明可以是李銘泊買給他老婆的,衣服也可以是他送妻子的禮物。

昨天說不定還是他和妻子的什麼紀念日。

可我一見他,立即三魂不見了七魄,傻傻得,影子一樣跟在他身後,兀自傷心落淚,還花了三分之一的薪水,買了一大堆我根本用不上的東西。

最重要,還差點動搖了自己的決心,又自投羅網,去做撲火燈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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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領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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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欲斷難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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