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跳神
十二月中,袁宏逸的信件如雪片一般送進了京城,飄落在了宋青蓮手中,隨著信件一道而來的還有一個面容清冷的女子。
這女子不過雙十年華,一雙灰白色的眼眸卻彷彿歷盡滄桑,看透世間炎涼,袁宏逸說她叫做井琴,是閩南尋回的巫醫,專治各種疑難雜症。
屋外風聲大作,雪花簌簌飄落,宋青蓮站在廊下看著素雪紛紛,思緒有一刻的停滯。
似乎自從她回京后這雪就沒有停過,一天又一天,雪堆積在地上厚厚的一層,府中的僕役需每日清掃,不然第二日起來院子必定又被鋪滿。
鏘!
一聲鑼鼓聲喚回了她的思緒,宋青蓮剛要轉頭便聽到院門口響起了喧嘩之聲,接著一隊人馬闖了進來,為首之人穿著絳紅色遍地金的長襖,彎月髻高高聳起,一張粉面冷如寒霜,帶著一眾丫環婆子聲勢浩大地往正屋而來。
「小姐……」小如有些緊張地捏了帕子,雲慈和雲霞站在宋青蓮身後兩側,看著宋青玲帶著人闖了過來,心下有些打鼓。
這些日子以來宋青玲管著宋府中饋庶務,因為她手段嚴厲,懲治發賣了好些不服管教的下人奴婢,所以在府中威勢漸長,大家都是表面敬畏著,心裡也是極怕的,就怕那懸在頭頂的利劍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落下,砸在自己的身上。
「四姐姐怎麼來了?」宋青蓮站定在廊中,看著宋青玲氣勢洶洶地趕來,不由淡淡一笑。
宋青玲攜了一身風霜而來,可沒打算與宋青蓮嘮嗑姐妹情深,只冷哼一聲道:「聽說你帶了什麼勞什子人進府,如今母親正在靜心養病,你竟然敢把不三不四的人帶進府里,就不怕衝撞了她嗎?」說罷手一揮,「去把人給我帶出來!」
宋青玲帶來的丫環婆子一臉橫肉,看著就是不好相與的,她一聲令下便有人擼了袖子想往裡鑽。
「誰敢?!」宋青蓮眉頭一擰上前一步,周身氣勢勃發,不怒而威。
想要上前的丫環婆子被她這一唬腳步便有些遲疑,這畢竟是宋夫人從前寵著的女兒,又有敬國公府未來世子夫人的名頭掛著,這些下人也不敢隨意衝撞了她,不由將目光轉向了宋青玲,等著她示下。
「五妹妹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不服姐姐的安排,還是要置母親的身體於不顧?」宋青玲微眯著眼,眸中有一股戾氣升騰,若不是那麼多雙眼睛給看著,她真想上前狠狠地抽宋青蓮的巴掌,看著她在自己面前跪地求饒,一定有一種異樣的滿足感。
「四姐姐這話言重了。」宋青蓮輕笑一聲,以帕掩面道:「屋裡的也並非來路不明……是世子爺給母親找來跳大神的。」
「跳大神的?」宋青玲半信半疑,還是郭硯給找來的?
正思慮之間,屋內鑼鼓聲又響了起來,夾雜著鐵器交擊的鈍響,宋青玲只覺得心口突突地跳著,不由伸手按了按平息著心氣,又聽宋青蓮緩聲說道:「眼瞅著就要過年了,可母親的病卻一點也沒有氣色,世子見我憂思過重,就專門請了個跳大神的姑子,如今就在屋裡扯開了陣勢,希望能借著這份喜氣衝上一衝,讓母親的病有所好轉……」
屋內的鑼鼓聲又響了起來,宋青玲眼皮子跳了跳,冷哼一聲道:「就算是世子請來的人,你也不怕吵到了母親……不行,我得進去看看!」
她總覺得宋青蓮葫蘆里賣的不是什麼好葯,不看一眼她心裡不踏實。
「四姐進去當然沒問題……」宋青蓮拖了個長長的尾音,目光又掃向宋青玲身後那一幫兇悍的丫環婆子,眼神漸冷。府里不知不覺已經換了好些人,這些看著眼生的都是宋青玲重新買來的,自然只對她一人忠心,「不過這些人就留在屋外吧,免得擠進屋裡透不過氣來!」
再說主母的屋子豈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進去的?
宋青玲眼珠子轉了轉,料定宋青蓮也不敢將她怎麼樣,一屋子的人呢,那麼多雙眼睛看著,她也不怕,眼下最重要的是看看宋夫人怎麼樣,若是一切如常她就不用擔心。
「流芳隨我進屋,其他人在外面候著!」宋青玲冷哼一聲,撩了帘子進屋。
宋青蓮給雲霞使了個眼色,也帶著小如跟著進去。
屋裡瀰漫著一股白氣,似霧似煙,有個穿著灰色道袍的女子拿著鼓敲著,間或又換成兩個杵子互相打磨著,那一陣高過一陣刺耳的聲音就是從她手中的器具上發出的。
宋青玲覺得一陣胸悶,感覺耳邊的嗡嗡聲大作,就像有什麼要跳出心口了似的。
「這是什麼跳神?難受死了!」宋青玲低咒了一聲,一抬頭目光便撞進了一雙清冷的灰白色眼眸,那雙眼睛像蒙了層翳,彷彿看不清任何東西,又彷彿能夠一眼看到人心裡去。
「她這是……」宋青玲驚訝地開口,宋青蓮已經緩緩踱步到她旁邊,「就如四姐姐所見,神姑的眼睛是看不見的,但她有一雙心眼能夠堪破世間一切離魅魍魎,有她在這裡護佑母親,我相信母親一定能夠痊癒的!」
「你這是裝神弄鬼!」宋青玲咬了咬唇滿臉鬱氣,她還以為宋青蓮真找了什麼江湖郎中過來,但就眼前所見不過是個神婆騙子罷了。
宋青玲撥開宋青蓮走到了床榻邊上,宋夫人依然睡在床榻上靜靜地安眠,屋裡鑼鼓喧天都不能影響她半點,她根本毫無所覺。
「有神姑為母親祈福,我覺得母親更安穩了,四姐以為呢?」宋青蓮笑著站在一旁。
宋青玲冷哼一聲,心思卻轉了幾個彎,看來是她多慮了,宋夫人削瘦的臉龐一如從前,並沒有半分好轉的跡象,照這模樣下去,應該熬不過除夕。
只是宋夫人這一去,她們姐妹幾個三年守孝是跑不了的,她如今也不急著嫁人,只要宋青蓮不會如願嫁給郭硯,再長的時間她都等得起。
若是在這段歲月中,宋青蓮有個什麼意外夭折,那才是她最想看到的事。
宋青玲鄙夷地看了宋青蓮一眼,轉念之間想到了郭硯表情柔和了一些,「既然是子鈺哥哥的主意,念在他對母親的一片孝心,這事我就睜隻眼閉隻眼,可今天過後也不能在府里鬧騰了,擾了母親的清靜不說,就是父親看到了也要說你的不是!」
若是有這樣的機會在宋老爺跟前上宋青蓮的眼藥,宋青玲自然是不會放過的。
「多謝四姐體諒,今日過後也不會再擺弄了,心意到了,神明自然知道。」宋青蓮點了點頭,目送著宋青玲主僕離去,原本揚起的臉色也緩緩沉了下來。
她走到桌旁端了杯茶水倒進了一旁的香爐中,那繚繚升起的白煙剎時便去了一半,屋裡漸漸變得清明了起來。
劉媽媽守在一旁,有些憔悴地看向宋青蓮,也不知道這跳神沖喜的辦法會不會奏效,這段日子以來他們都被折騰得夠嗆,還沒有希望地一直守著,就盼著奇迹能夠發生。
「井琴,看出什麼了嗎?」宋青蓮拉著井琴到一旁說話。
井琴手裡仍然拿著擊打的小鼓,一雙灰白色的眼睛看不出什麼神采,卻透著異樣的冷光,「母蠱確實在剛才來的那個人身上。」
宋青蓮心下一凜,唇角緩緩抿起。
自從井琴來看過宋夫人之後,便說宋夫人是中了蠱而非病倒,蠱蟲吞噬她的心頭之血,一點點地蠶食而去……若是想要根治,那必須得找出身懷母蠱之人。
母蠱和子蠱息息相關,生生相連,子蠱固然是吸食著宋夫人的心頭血而活,但宋青玲身懷母蠱,也需用自己的心頭血養活著它。
這明明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也不知道宋青玲為什麼願意這樣做,難道她心裡就那樣恨著宋夫人?
「可有什麼解決之法?」宋青蓮沉聲問道,也幸虧這母蠱是在宋青玲的身上,若是被三姨娘所懷,她勢必還要將人給綁來,但這樣一來就打草驚蛇,說不定還要生生撕破臉來。
若是讓宋青玲起了同歸於盡的心思,那才非她所願。
「倒是有一個法子……」井琴穿著道袍有一種聖潔清冷的意味,袁宏逸說她是巫醫,宋青蓮卻覺得她更像貢嘎雪山上的聖女,不染纖塵,踏入俗塵只為渡劫而來。
宋青蓮附在井琴耳邊聽著,那一個字一個字落入耳中,彷彿珠玉一般敲擊著她的心,沁涼沁涼的,卻又讓她生出了一股暖意和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
若說用宋青玲一命來換宋夫人一命,宋青蓮自然是願意的,但她沒有權利剝奪宋青玲的生命,這也不是宋夫人願意看到的。
宋青玲加諸在宋夫人身上種種的痛是必須她自己來償還的,她應該受到良心的譴責,應該受到忠孝節禮的拷問,應該受到應有懲罰!
「她會死嗎?」宋青蓮抬頭看向井琴,那雙灰白色的眼睛並沒有任何神采,卻透著一股智慧之光。
井琴平靜地說道:「你想要她不死,我總會有法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