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瓊花宮宴
奇怪的是,皇上並沒有傳召蕭初鸞,難道他不奇怪嗎?
或者,他已經猜到她自行解了媚毒?
她不再想那麼多,走一步算一步,在浣衣所服役。
這日黃昏,她洗完所有后妃的宮裝,浣衣所的姑姑又扔給她一大堆床帷幔帳,命她今晚洗完。
她暗自嘆氣,認命地幹活。
不多時,她的脖頸劇烈一痛——有人在她身後狠擊她的脖子,很快的,她暈了過去。
醒來時,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土炕上,一張四方木桌上有一盞燭火,昏光黯然。
為什麼她接二連三地被人擄?為什麼她這麼倒霉?這次又是誰擄她?
皇上?皇貴妃?還是別的她猜不到的人?
蕭初鸞連忙下床,卻打不開房門,因為房門被鎖了。
完了!這下應該怎麼辦?她如何逃脫?
皇上追殺她,皇貴妃也曾經要她死,她得罪了皇宮手握生殺大權的皇帝和後宮最得寵、最霸道的皇貴妃,她還有一線生機嗎?她還能在皇宮繼續潛伏嗎?
沒有生機了吧!
門外有腳步聲,蕭初鸞望著房門,萬分戒備。
三個穿著侍衛服色的男子走進來,笑著望她,垂涎三尺。
「兄弟,這等姿色,對咱們兄弟來說,十年難得一見。」黑鬍子侍衛笑眯眯道。
「可不是?今夜咱們三兄弟可有上好的肉吃了。」小眼侍衛目露淫光。
「這妞是什麼來頭?」高個侍衛問道。
「只管吃干抹凈,廢話少說。」黑鬍子侍衛笑道。
「兄弟們,誰先上?」小眼侍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蕭初鸞冷汗直下,知道他們是奉命撿便宜。
靈機一動,她楚楚可憐地說道:「三位大哥,我是浣衣所的宮女,因為犯了宮規,被姑姑處罰……我所犯的錯並非滔天大罪,不應有此下場……三位大哥行行好,放我一馬……三位大哥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他日我一定設法報答三位大哥的恩德,錢財名利,只要你們提出來,我定當設法報答。」
黑鬍子侍衛嗤笑道:「你活不過明日,如何報答?」
蕭初鸞跪在炕上,誠懇道:「只要三位大哥今日放我一馬,有朝一日我飛上高枝,一定與三位大哥同享榮華富貴。」
「你只不過是浣衣所的宮女,犯了宮規,憑什麼飛上高枝?」小眼侍衛轉頭對兄弟道,「兄弟,別聽她的胡話,憑她也能山雞變鳳凰?」
「海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以我的姿質,你覺得沒有可能嗎?今日我只是一個任人欺負的宮女,他日我為何不可能變成鳳凰?」她挺直脊樑,高昂頭顱,軟骨錚錚,「實話對你們說,正因為我有如此姿色,才招人妒忌、陷害。」
黑鬍子侍衛與高個侍衛對視一眼,似乎有所動心。
小眼侍衛鄙夷道:「你是有些姿色,只不過,一個將死之人,有何能耐山雞變鳳凰?」
高個侍衛道:「以她的姿色,一朝得寵也不是不可能,後宮那些嬪妃,有的還不如她。」
小眼侍衛發怒道:「你傻了還是瘋了?這女人你也敢放她生路?你又不是不知是誰要她死!」
從他們的話中,蕭初鸞明白了,那人要她死,這三個侍衛在她臨死之前撿便宜。
那人是誰呢?
高個侍衛嗤之以鼻地說道:「我當然知道,即使她在後宮呼風喚雨,但我們暗中做手腳,她又如何知道?」
「你不要命,我可還要命。」小眼侍衛火冒三丈,「未免節外生枝,立即弄死她。」
「別吵了!」黑鬍子侍衛喝道,「我說了算。」
話落,黑鬍子侍衛寬衣解帶,只剩下裡衣,靠近土炕。
高個侍衛和小眼侍衛不再吵嘴,看著兄弟行事。
蕭初鸞知道了,要她死的人是皇貴妃,唐沁雅。
皇貴妃果然不會善罷甘休,果然等候良機弄死她。
黑鬍子侍衛撲過來,蕭初鸞沒有開口求饒,躲向土炕里側。
心中隱隱地希望,燕王再次出手救她,燕王的人突然現身,或者,張公公現身救她。
怎麼辦?怎麼辦?
她真的要再遭受一次這慘絕人寰的酷刑嗎?
不!
絕不!
她在心中喊著救命,可是,沒有人會來救她。
皇貴妃,我蕭初鸞發誓,有朝一日,我必定讓你遭受如此慘絕人寰的酷刑!
黑鬍子侍衛撕裂了她的衣衫,將她壓在身下,制住她亂抓亂揮的手,粗暴地施虐。
小眼侍衛和高個侍衛看著這香艷火辣的一幕,看得津津有味,喉頭滾動。
刻骨的絕望,鋪天蓋地地籠罩了她。
她閉眼,如死一般,一動不動。
淚水滑落。
突然,「嘭」的一聲,驚動了三個侍衛。
有人踹門進來。
黑鬍子侍衛愣住,鬆開她,看向闖進來的兩個公公。
蕭初鸞雙臂環抱,驚恐地顫抖著。
「你們是誰?」小眼侍衛問道。
「咱家是來帶人的,把她交給咱家。」一個公公頗有威嚴地說道。
「你是什麼人?我豈能憑你一句話就讓你帶人走?」黑鬍子侍衛下床,不卑不亢地對應。
「混賬!咱家是御前伺候的公公,聖上想帶誰走,還要你同意?」公公怒喝。
「聖上想要誰,卑職自然不會阻攔。」小眼侍衛賠笑道。
兩個公公鄙視地瞪他們一眼,不再廢話,架著蕭初鸞離去。
那種絕望,那種驚懼,那種哀痛,有所緩解,她鬆了一口氣。
可是,被皇上救了,無疑是再入狼窩。
原來,不是皇上救她一命,是燕王。
這是燕王第四次救她了。
而這次,他又如何得知她被皇貴妃擄去的?
蕭初鸞細細想著,可能是燕王派人暗中盯著她、保護她,她一有什麼動靜,燕王的耳目就立即稟報,他及時得知消息,派人營救她。
而兩個公公謊稱奉了皇上之命救人,只是方便做事罷了。
三日後,張公公約她碰面,她來到皇宮東北角一處隱蔽之地,等了好一會兒,他才現身。
張公公問道:「我的叮囑,你可還記得?」
「記得。」她心虛道。
「若是記得,怎會做出這麼多大錯特錯的事?」
她咬唇不語,她的一言一行,他不會不知道。
張公公劈頭蓋臉地喝問:「事到如今,你可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她應道:「我知道,我以為與皇上不期而遇,引起他的注意,就能得蒙聖寵,成為嬪妃,伺機查探出蕭氏滅族的真相與朝堂奸臣。沒想到,皇上心有所屬,視後宮嬪妃如糞土……我非但沒有得到他的青睞,反而招來殺身之禍。皇上追殺初鸞,皇貴妃娘娘也容不下我,我九死一生。」
「還有呢?」
「後宮看似平靜,實則波雲詭譎,步步殺機,我只是小小的六尚局宮婢,無可避免地捲入后妃之間的明爭暗鬥。我終於明白,若想查出真相,若想復仇,僅靠一點小聰明和卑微的身份,根本無法行事。」蕭初鸞誠懇地分析道。
張公公的語氣仍然生硬,「我早已告訴過你,你還是急於求成,衝動行事,令自己陷入險境。」
她道:「我知錯了,若要查出真相,就一定要得到皇上的寵愛與信任,有寵無愛也不行,因為恩寵如浮雲,隨時都有失寵的可能。」
張公公道:「明白就好,我再警告你一次,你務必忍耐,想得蒙聖寵,非一朝一夕能夠成就。如今皇上盯著你的腦袋,當務之急,你必須設法打消皇上殺你的念頭,再伺機得到皇上的信任與寵愛。否則,你甭想查出真相。」
「謝張公公教導。」
「你以為查出真相很容易嗎?你以為後宮是善堂嗎?你以為自己聰慧無雙嗎?不自量力!」
「是,我會忍辱負重,不會再急於求成。」
「非三四年之功,你報不了血海深仇。」
張公公再告誡她兩句,率先離去。
蕭初鸞獃獃地站著,一時之間,心緒紛亂。
在大牢,在暗房,在千波台,在被侍衛侵犯的時候,在瀕臨死亡、絕望籠罩的那一刻,她想通了很多,無論是榮耀風光的嬪妃,還是低微卑賤的宮婢,唯一值得珍惜的,是這條命。只有活著,才是最值得的。
張公公沒有提起燕王,不表示他不知道,很有可能,他不會反對她投靠燕王、借燕王之勢在後宮站穩腳跟,只要她忠於主人。
此後,蕭初鸞仍在浣衣所服役,雖然又忙又累,卻也安然無恙。
她覺得奇怪,為什麼皇上和皇貴妃不再追殺她?
難道他們想覓得良機再暗下毒手?
四月初,嘉元皇后在慈寧宮花苑舉辦瓊花宮宴。
是日,長空湛藍,陽光明媚,初夏的風暖涼相宜。
此次宮宴,嘉元皇后請了后妃與朝臣家眷,宴開三十八席。
樹蔭下,朝臣家眷坐在案前談笑,位分較低的嬪妃也早已前來捧場。
一道通稟聲過後,嘉元皇后現身,身後兩人是余楚楚和蕭初鸞。
今日瓊花宮宴,是這二人協同督辦的。
數日前,嘉元皇後派余楚楚去浣衣所,說慈寧宮急需人手,向浣衣所的姑姑要了蕭初鸞。
所有人起身行禮,嘉元皇后含笑道:「不必拘禮,都坐下吧。」
之所以叫做「瓊花宮宴」,是因為慈寧宮中的三株瓊花盛開滿樹,圓滿如玉盤,皎潔如明月,便以此為名舉辦宮宴,廣邀嬪妃和外命婦同賞。
眾人落座,紛紛讚美瓊花的芳姿,最重要的是在溢美之詞中加入讚美嘉元皇后的話。
言笑晏晏,一番談笑之後,嘉元皇后示意余楚楚開席。
宮人端上珍饈百味、新鮮瓜果和飄香美酒。
「皇後娘娘、皇貴妃娘娘和賢妃娘娘還沒來,不等她們了嗎?」蕭初鸞低聲問道。
「想來的,自然會來,不強求。」唐沁瑤好像並不生氣。
蕭初鸞猜測,皇貴妃不來,是因為前些日子的那次爭執;皇后不來,只怕是故意的——原本,在這後宮,楊氏和唐氏是水火不容的兩大陣營;賢妃不來,應該是觀望了。
佳肴上齊,唐沁瑤美眸微眨,柔和地笑道:「你們是朝中重臣的夫人與千金,哀家理當與你們多多親近,也算是你們陪哀家了。」
眾人連忙附和。
唐沁瑤又道:「雖說是宮宴,不過哀家覺得,這是家宴,因此,你們莫拘禮,就當是自家姊妹一同賞花、飲酒、作樂。」
話音方落,有一行人走進花苑,卻是皇后楊晚嵐。
「既是家宴,怎麼少得了本宮呢?皇嫂,晚嵐給您請安。」楊晚嵐略略福身,臉上堆滿了微笑,對眾人笑道,「本宮來晚了,自罰三杯。」
「皇后,請坐。」唐沁瑤笑道,「皇后能來,哀家這慈寧宮增色不少。」
「還有我呢。」
眾人紛紛轉首望過去,卻是步履匆匆的賢妃慕容宜軒。
慕容宜軒向嘉元皇后和皇後福身行禮,柔善地笑道:「宜軒來晚了,稍後也自罰三杯。皇嫂,宜軒不是故意來晚的,是因為宜軒的衣衫被婢子糟蹋了,不得已更衣,耽誤了時辰。」
嘉元皇后請她坐下。
貴妃上官米雪被貶去重華宮,沒有邀請,即使請了,她也不會來。
燕飲開始,諸人一邊進膳一邊言笑,觥籌交錯,和樂融融。
不多時,有公公通稟,「皇貴妃娘娘到——」
眾人望向後宮最得寵的皇貴妃、嘉元皇后的親妹妹,唐沁雅。
蕭初鸞本以為她不會來,想不到,她還是來了,給親姐姐一個薄面。
今日的唐沁雅,美艷無雙,冠絕後宮,妝容濃淡相宜,宮裝華美,珠釵搖曳。
未曾向嘉元皇后、皇後行禮,她徑直落座,嬌艷的臉上沒有一絲微笑。
眾人繼續進膳、言談,暖風吹拂之下,一切怡然愜意。
「皇上駕到——」
眾人一驚,立即起身,悉悉率率的聲音響成一片。
有酒杯落地破碎的清脆聲。
蕭初鸞望過去,是朝臣之女太過緊張,碰倒了酒杯。
那身穿明黃色龍袍的天子沉穩地走來,意氣風發,似笑非笑。
蕭初鸞低垂著眸光,知道嘉元皇后邀請了宇文珏赴宴。今日一早,乾清宮的公公來稟,說皇上忙於政事,就不過來了。
卻沒想到,他終究來了。
他到底不忍心拂了心愛女子的好意。
宇文珏未曾看外命婦一眼,走向嘉元皇后專為他而設的金案。
蕭初鸞略略抬眸,竟然對上他冷冽的目光,驚得連忙垂眸。
他看她的目光,總是這麼冰冷。也許,他早已認定她不是在華山與他合奏《山鬼》的女子。
他掀袍坐下,朗聲道:「免禮,都坐吧。朕政務繁忙,只是來瞧瞧,坐會兒就走。」
「皇上日理萬機,還抽空來慈寧宮,哀家深感榮幸。」唐沁瑤輕然一笑。
「皇上待皇嫂有如親姐,皇嫂第一次辦宮宴,與嬪妃、外命婦同樂,皇上怎能不來捧場?」楊晚嵐笑道。
「諸位,我們就敬皇嫂與皇上一杯。」唐沁雅盈盈舉杯,微勾唇角。
所有人舉杯,君臣同飲。
再聊數句,宇文珏真的走了。
有幾個嬪妃、朝臣千金望著他的背影,戀戀不捨,目若秋水。
蕭初鸞無端地覺得,嘉元皇后與皇上之間,好像有點彆扭……可能是互相置氣。
不多時,唐沁雅說方才貪杯,身有不適,告辭回宮。
宮宴進行得差不多了,唐沁瑤微啟檀唇,「聽聞京中名門淑女個個多才多藝,不知今日哀家可有眼福?」
外命婦都說,為嘉元皇后獻藝,萬分榮幸。
於是,十六七歲的名門淑女輪番上陣,展現她們的才藝。
有人以一舞博得喝彩,有人以琴藝贏得陣陣掌聲,有人以七步成詩的文采贏得讚歎之聲。
驚才絕艷,才貌雙全,令人眼前一亮。
最後一個是沈氏女,沈墨玉。
她的容貌並不是特別出眾,頂多算是明秀端莊,但是沈氏千金早已聞名帝都。
整個帝都的人都知道,沈墨玉繼承家學,通曉經史,書畫雙絕,有五幅書畫流傳在外,所售皆是驚人的天價。
今日,她將展現什麼樣的絕藝呢?
沈墨玉盈盈下拜,「娘娘,今日墨玉以花入畫。」
唐沁瑤笑道:「好,哀家很期待。」
沈墨玉來到書案前,侍女將備好的各種花瓣、綠葉放在案上,接著研墨。
提筆,挽袖,落筆,她靜婉如水,從容有致,右手快速地揮動,一刻不停。
眾人驚嘆,想不到她作畫如此嫻熟、如此之快。
接著,她將花瓣與綠葉粘在宣紙上。
片刻后,一幅《宮春》大功告成,兩個侍女、兩個公公展開宣紙,展現在眾人面前。
沈墨玉輕聲道:「娘娘,臣女獻醜了。」
皇宮花苑,繁花似錦,紅花綠葉,春意盎然。
筆墨所作的虛景與紅花綠葉的實物相輔相成,相得益彰,組合成一幅鬼斧神工的絕世之作,筆法細膩,構思大膽奇巧,並無拼湊、生硬、造作之感。
眾人鼓掌、喝彩。
唐沁瑤讚不絕口,賞賜她皇家所用的上品墨硯。
當然,其他獻藝的名門淑女,也有賞賜。
最後,沈墨玉將這幅畫送給嘉元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