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公主盼兮
連續三日,趙慕陪公孫玄遊覽邯鄲各處勝景,早出晚歸,卻不見疲乏與不耐。
見不到趙叔叔,皓兒只能拉著千夙、墨痕和高摯玩,不過他們是公子府的家臣,事務繁多,不可能陪著一介小孩玩鬧。皓兒懇求多次無果,悶悶不樂,拉著一張臉,鬧脾氣。他們曉得趙慕待皓兒極好,自然也不敢對皓兒太過嚴苛,只是一味地縱容、寬慰,我卻不能縱容皓兒無理取鬧,喝令他乖乖地待在寢房閱覽竹簡、增長學識。
見我滿面怒容、態度嚴苛,皓兒不敢造次,識趣地閱書。
第四日早間,皓兒在庭苑練劍。正是秋光好時節,異樹瓊枝綴著各色花果,滿庭妍秀丰姿,秋風一掃,冷香縈袖,花瓣滿地。
突然,外間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仿似銀鈴叮噹。
須臾間,廊盡處走來一位環佩錚然的年輕女子,纖腰如束,上品精繡的杏黃絲綾長裙襯得她極為亮麗逼人,姣好的俏臉描著淺淡的紅妝,晶眸粉唇,正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妙齡韶華。
年輕女子步履匆匆,下頜微揚,眼眸上翹,目光自然也向上翹著。
她的身後,跟隨著兩名侍女、四名壯漢,氣勢不凡,看來頗有身份。成管家伴在她的身側,亦步亦趨地跟著,神態畢恭畢敬,不敢有絲毫怠慢。
神色傲慢,彷彿公子府根本不入她的眼,成管家也不配與她說話,所有的下人皆是塵土。
我暗自思忖,這位年輕女子不是尋常人。
成管家將她引到庭苑,她盈盈站定,以盛氣凌人的目光打量著我和皓兒,彷彿我們是匍匐在她腳下的牲畜。
「她就是扶疏?」她以鄙夷嫌惡、高高在上的語氣問成管家,輕蔑的目光流連在我臉上,像是不可思議於世上竟有如此醜陋的女子。
「正是扶疏。」成管家賠笑道,忽而低叱我們,「還不叩見公主?」
公主?
我恍然,能有這般氣勢的,也就只有趙國公主了。我拉拉皓兒,斂衽行禮,「參見公主。」
公主撇撇嘴,「雖以絲帛遮面,臉上的傷疤還是很嚇人,慕哥哥怎會收留你這樣的醜女人?」她似是問成管家,「慕哥哥在哪裡?我去找他。」
成管家恭敬回道:「公子一大早就出府了,公主,先歇歇吧,小的已備好熱茶和糕點。」
公主眸子一眨,「我就在這裡等慕哥哥回來。」
我低眉恭順道:「民女不敢打擾公主雅興,先行告退。」
這公主不是善主,還是閃人為妙。未及她開口,我便拉著皓兒離開,沒想到她會喝止我們,不讓我們走。她冷硬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們有沒有打擾到我,是我說了算,我沒叫你們走,你們就不許走!」
成管家哈著腰,笑眯眯道:「他們只是一介草民,公主何必跟他們一般見識?小的命人去知會公子,然後端上果盤,公主意下如何?」
「照你所說的辦,不過……」公主刻意停頓,半晌后才冷厲道,「他們不許走!」
「公主想要他們……」
「我要他耍劍給我看。」公主手指皓兒,接著又指向我,「讓她取下絲帛,讓我仔細瞧瞧。」
「這……」成管家猶豫道,眼色閃爍不定。
成管家能坐在「管家」的位置上,必定頗有能耐。我和皓兒暫居公子府,趙慕對我們禮遇有加,全府上下人所皆知,下人侍女不敢有所怠慢,成管家也不敢有所疏忽。不過,這位金枝玉葉的公主,他也不敢得罪,更不敢行差踏錯,丟了一條命。不過,他也不好太過拜高踩低——為了討好公主而令我難堪,如若趙慕事後知曉,只怕他也不不好交代。
成管家這番曲折心路,我很清楚。
對於公主的盛氣與霸道,皓兒不服氣,「你是公主,我就要耍劍給你看么?」
成管家立即對我使眼色,我會意,撫著皓兒的肩膀安撫他,命他不許無禮、少安毋躁。
「成管家,慕哥哥帶回來的都是什麼人,這般無禮?」怒色上面,她叱道,「我堂堂公主,要他耍劍給我看,是他榮幸,這般不知好歹,想討打嗎?」
「是是是,這些草民如此無禮、不知感恩,公主何必為他們生氣?不值不值。」成管家小心翼翼地笑道,「若然公主想找些樂子,小的來安排,公主意下如何?」
「混賬!」公主勃然大怒,麗色如驟變的天象,烏雲滾滾,「成管家,我數日不來公子府,你不當我是公主了,是不是?竟敢拂我的意?找死是不是?」
「小的縱有百個膽子也不敢啊。」成管家嚇得立即跪地,神色慌張,「公主息怒……公主有何吩咐,小的無不照辦。」
公主冷嗤一笑,森厲的目光射在我身上,「我要她取下臉上的絲帛。」
成管家懇求道:「這萬萬不可,公主果真這麼做了,小的不好向公子交代。」
雖然懼於公主囂張輕狂的氣焰,成管家裝出驚慌害怕的樣兒,那雙眼睛卻左右閃動。我瞧得一清二楚,他如此眼色,自然是在尋思著如何應對公主。
「我自會跟慕哥哥說,且慕哥哥一向疼我,我做什麼事,他都會贊成。」公主得意洋洋道,命令下屬,「去把她的絲帛扯下來。」
「萬萬不可,公主,這使不得……」眼見公主的下屬向我走來,成管家苦苦請求。
那壯漢行至我面前,皓兒激動地擋在我身前,怒目相瞪,「誰敢欺母親?」
對於皓兒的阻擋,壯漢根本不屑一顧,輕輕鬆鬆地一把推開皓兒。沒想到的是,皓兒倔強地沖回來,以蠻力推了壯漢一把。壯漢沒有防備,冷不丁地受此一推,竟後退了兩步。登時,壯漢怒氣高漲,眼裡充滿殺氣。
皓兒橫劍在前,拉開架勢,冷眸凜凜,「你再上前一步,我不客氣了。」
我低聲道:「皓兒,不可造次,退下!」
公主的俏臉因為怒氣翻湧而脹紅,「把這兩個可惡的人拿下!」
另三名壯漢走過來,面有凶色,皓兒倒是不驚不懼,握緊銀劍,硬聲道:「我不許任何人傷害母親,否則,我要他血濺當場。」
言辭中並無多少殺氣,卻頗有錚然之氣。
「拿下!」麗眸森冷,公主怒吼。
「公主,使不得……這二人並無大錯,公主海量,此次就饒了他們吧。」成管家繼續遊說。
皓兒揚劍護著我,怒火騰騰。在凶相畢露的四位壯漢面前,皓兒好比以卵擊石,只能說是勇氣可嘉。我不作聲,像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冷眼旁觀。
成管家繼續祈求,四位壯漢驟然出手,想要奪下皓兒手中的銀劍。皓兒靈巧地避過,虛晃一招,趁著壯漢閃躲的空隙,劍尖直逼他的面門。壯漢大驚,後退兩步,而其餘三名壯漢見此,紛紛支援同伴。
「住手!」
一聲怒喝自遠處傳來,飽含怒氣,語氣極為不悅。
聞言,壯漢硬生生地撤招,皓兒亦收勢,眾人紛紛轉首望去——趙慕快步走過來,衣袂如雪,飛盪如風。
公主驚喜地迎上前,挽住他的胳膊,眉心堆笑,巧笑嫣兮,「慕哥哥,你可回來了。」
趙慕面上的冷色稍緩,「盼兮,你何時來的?」
趙國公主趙盼兮。
趙盼兮親昵地依偎著他,美目盼兮,「剛來一會兒,慕哥哥,今兒好好陪我玩,好不好?」
趙慕站定,不予搭腔,目光一掃,四位壯漢心虛地垂首,成管家亦心驚膽顫地低下頭。皓兒微揚下頜,滿目委屈,我從容不迫地迎上他冷冽的目光。
他來得正巧,倒省了我與皓兒的皮肉之苦——我在公主面前不置一詞、不抗爭,本想以此試探我在趙慕心中的地位,會不會為了我拂了所有人、包括疼愛的妹妹的面子,如今卻再也無法施行苦肉計了。
「怎麼回事?」趙慕拂開趙盼兮的手,沉聲問道。
「慕哥哥,你帶回來的這兩人,好生無禮,無視我的命令,竟敢衝撞我。」趙盼兮自也聽出他語氣不善,裝出一副委屈的樣兒,「我要他耍劍來瞧瞧,他不肯就罷了,竟然出言辱罵我,理當得到教訓。慕哥哥是最疼我的了,幫我教訓他們吧。」
「她胡說!趙叔叔別聽她的,她顛倒黑白。」皓兒憤憤不平,揚聲道,「她一來此,就侮辱母親,還要母親取下絲帛,她還命令我耍劍給她看,我不肯,她就讓她的下屬抓我。」
趙盼兮滿面怒色,晶眸欲裂,卻又礙於趙慕在此,發作不得。
趙慕沉靜的目光掃向成管家,成管家礙於公主凌厲的眼色和以往的作威作福,不敢出聲。
趙盼兮可憐兮兮地問:「慕哥哥,你不信我?」
趙慕的眉間浮現些許笑意,「今日我有要事在身,不能陪你玩,你先回宮,改日我再陪你。」
「慕哥哥!」趙盼兮頓足,撒嬌道,「我被人欺負了,你竟然不幫我?」
「堂堂公主,只有被你欺負的份兒,哪有你被人欺負的份兒?」趙慕笑言。
雖然縱容公主,但也明辨是非黑白。我心中冷笑,他沒有為我辯護,也沒有責罵她,兩廂扯平,這個結果,只能算是中庸。
趙盼兮驚愣須臾,更是憤怒,口不擇言道:「慕哥哥,為了這個醜八怪,你竟然這樣對我?」
醜八怪?我笑吱吱地看著趙慕,看他如何安撫這個驕縱的妹妹。
「夠了!你貴為一國公主,口出惡語,放恣驕橫,是公主的樣子嗎?」眾目睽睽之下,趙慕厲聲責罵,不留情面。
「你……」趙盼兮驚愕地愣住,眼中淚光盈盈,像一朵行將萎落的嬌花。
「送公主回宮。」趙慕下了命令,面無暖色。
「我恨你!」嗓音裡帶著哭意,趙盼兮捂著嘴,轉身奔跑。
皓兒望著趙盼兮被罵走,面泛得意之色。
成管家看見趙慕揮揮手,示意其餘下人退下。轉身之際,他瞥我一眼,目光複雜。
我心中敞亮,從今往後,我和皓兒在公子府再不會受到欺負和排擠。趙慕為了維護我而當面下屬的面斥責公主,可見我和皓兒在趙慕心中的地位,已經不是數日前剛進府的禮遇而已。成管家掌管府里事務多年,當然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
可是,這也沒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趙慕的神色仍無回溫,皓兒有點怕了,走上前,怯怯地拉著他的衣袖,「趙叔叔……」
忽然,他拉住他的手,低眉淺笑,「有沒有嚇著了?」
皓兒開心地笑了,「沒有,我要保護母親,我不怕。」
趙慕行至我面前,另一手握住我的手,「受委屈了?」
我淡然一笑,搖頭。
皓兒自去擦臉,只剩下趙慕與我。
他道:「我這個妹妹,從小驕橫慣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庭苑裡耳目眾多,我抽出手,「自然不會。」
回到卧房,趙慕取下我臉上的絲帛,沉眸望著我,目色變幻不定。我感覺他想要跟我說什麼,笑語,「這輩子,寐姬只怕要以這副陋顏示人了。」
他擁我入懷,在我耳畔低聲呢喃,「無論你是美顏還是陋顏,在我心中,你永遠都是我的寐兮。」
熱氣噴在脖頸,不知是他燙著我了,還是我的臉紅蔓延到脖子。
我使力推開他,他的手掌卻扣在我的腰間,輕咬我的耳垂,「三日不見,如隔三秋。」
絲絲縷縷的癢,變成疾速散開的酥麻,不斷湧向我。現下正是朗朗白日,而且房門大開,萬一被人瞧見了,極為不妥。我閃避著,「不是天天見嗎?哪有三日?」
「應該是三日不親芳澤。」他的唇舌舔吻著我的脖子,炙熱的鼻息,熱意滾過肌膚,我心神一盪,虛軟得幾乎承受不住他的熱情。
趙慕將門踢上,然後將我壓入他的胸膛。不知不覺間,我們已坐在床榻上,他衣衫不整,我臉上的疤痕也被磨掉了些許。他的喘息愈加急促濃重,迫切地吻住我的唇,狂肆霸道,一如疾風暴雨,捲走我所有的氣力。
唇齒絞纏間彌散開深濃的憐柔,窒息悶熱,我愈發覺得綿軟無力,順著他的力道軟倒,忽的,又被他攬抱起身。我睜眸,看見眼前的俊臉上激情褪去,風平浪靜。
我怔忪片刻,窘得垂首低眉。
趙慕為我整著衣裳,笑意從眉心溢出,「寐兮,只要你在我身旁,我就是世間最幸福的男子。」
我抬眸看他,淺笑。
他握住我的手,俯唇吻在我的掌心,柔軟的唇激起絲絲的癢。
再抬眸時,他滿目纏綿,「寐兮,我會等到成親的那一日。」
我明白,他不想因為我已非清白之身而毫無顧忌,更不想讓我覺得他只是貪圖美色的輕薄之徒,他要在那名正言順的一日讓我成為他的妻。
「公子,公孫大人到訪,正在前院等候。」屋外傳來成管家稟報的聲音。
我一怔,公孫玄為何到訪?有何目的?我看向趙慕,他亦有疑色,揚聲道:「我立即就去。」
成管家應聲,腳步聲漸漸消失。
我為他整衣,他順勢攬著我,「莫擔心,公孫玄此番來府,應該沒有其他。」
我將心頭隱隱的不安壓下,「公孫玄這人,我多少有點了解,他做任何事,都不是無的放矢。」
「放心,你在屋裡待著,我去會會他。」他在我面頰上匆促一吻,便舉步離去。
我怔怔地望著他消失於廊盡處,心中更是惴惴。
公孫玄,官拜秦國御史大夫,十餘年來深受秦王重用與信任。此人聰明絕頂,事事洞悉先機,往往能夠透過表面看到內里,依據眼前所見便能預測到日後,此等才智,當真驚天地、泣鬼神。
我知道,在金殿上他就斷定我是寐姬,就是他所認識的寐兮、雅漾公主,之所以沒有當場拆穿我,是因為他有意補償我,為曾經的虧欠與愧疚補償我。可是,他奉王命而來,絕不會空手而回,絕不會放任我待在趙慕身邊,定會想方設法帶我和皓兒回秦。
今日到訪,他究竟打的什麼主意?而他又布下什麼陰謀詭計讓我自願跟他回秦?
「母親!母親!母親!」
是皓兒在喚我嗎?
我愣愣地回神,才發覺自己失神了好久。
一張紅撲撲的臉蛋在我眼前放大,皓兒狐疑地看著我,「母親在想什麼?」
我拍拍他細瘦的肩膀,「我在想事兒,皓兒,去閱書。」
皓兒詫異地看我片刻才乖乖地走開,拿了一卷竹簡,坐在床榻上閱覽。
「姑娘,公子請您到前院一趟,公孫大人想見見您。」成管家站在門外通傳。
「我這就來。」看著成管家離去,我吩咐皓兒,「皓兒,你在此閱書,不要到前院去,知道嗎?」
「是,母親。」皓兒撅嘴應道。
我弄好左臉上的傷疤,戴好絲帛,來到前院,遠遠地望見趙慕和公孫玄正站在院中笑談,秋光微瀾,奇花明艷,白衣勝雪,翩翩神采耀人眼目。公子如玉,無論何時何地,那種獨有的丰神俊姿總會逼退周遭的光芒,總會散發出一種無形勝似有形的鋒芒。
此種鋒芒,潛藏於無形,卻又讓人覺得它無處不在。
趙慕,沙場歷練十餘年,縱橫朝堂多年,自然能夠收放自如,收斂太過逼人的鋒芒與銳氣,以溫潤的玉光示人,或者說,迷惑人。
而他身旁的青袍男子,公孫玄,身骨瘦削,目隱鋒銳,自然比不得趙慕的風華,卻也獨有風骨,令人不可忽略。
不知他們在聊什麼,面上含笑,氣氛融洽得有如自家兄弟。
公孫玄目光一瞥,看見我走近,便道:「公子,扶疏姑娘來了。」
趙慕轉身,眉宇間的笑意清淺如水。
「扶疏見過公子、見過公孫大人。」我淡淡行禮。
「不敢不敢。」公孫玄箭步上前,雙手扶起我,「怎能讓扶疏姑娘行禮?」
「扶疏一介草民,向公子和大人行禮是應當的。」我笑道,對於他的言行心知肚明——我給他行禮,他配嗎?他有膽量、有資格受禮嗎?
趙慕笑問:「公孫大人,不知你有何疑問要問扶疏?」
公孫玄退開一步,狀若隨意道:「公子,那日在金殿上匆匆一瞥,未及看清扶疏姑娘,是以今日特來公子府仔細瞧瞧扶疏姑娘,公子不會介意吧。」
趙慕道:「不介意,大人儘管瞧。」
我略略垂眸,復又抬眸,直視公孫玄。他這麼做,無非是想讓我不安、讓我胡思亂想,若我迴避,他的奸計便得逞了。
他站定在我面前,一瞬不瞬地盯著我。
算不得英俊,年少時候卻也面目清俊。此時此刻,他靜靜地看著我,濃眉黑眼,目光靜止,好似河水已經乾涸,又似原野再無大風。
這張臉,年輕,抑或衰老,我都會記得,記得清清楚楚。只因十餘年前的羞辱,只因我的不甘與憤恨。十二歲,年少懵懂,情竇未開,可是我被他溫和的一句話傷得五臟翻騰。從此,我記住了他的名字:公孫玄,記住了他對我的傷害。
當年,他從未認真地看我一眼;十二年前,我和他在秦王宮相遇,他也未曾仔細地看我;如今,趙慕公子府,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神色平靜得一如冰封的雪原。在他的眼底深處,我看不見任何的思緒,是他藏得太深,還是他對我已無愧疚?
他此舉,有何用意?
我問:「公孫大人可否將寐姬的畫像給我瞧瞧?」
公孫玄從懷中取出一方絲帛放在我手心,「扶疏姑娘慢慢看。」
展開絲帛,看著畫像的瞬間,我呆了。
先前我已猜到他筆下的我該是秦王宮中的寐姬,卻沒想到,絲帛上的人兒竟是栩栩如生,相較十六歲的我,畫中人更加端妍出塵、姿容絕世。一顰一笑,靈慧眉目,無不是精心描繪。
衛國公孫氏,善畫,得祖傳畫技衣缽者,成名后至百年入土,畫作不得超過三幅,因為,所作之畫必是嘔心瀝血之作,灌注所有的情感與神思。
那年在秦王宮相遇,公孫玄為何將我入畫?秦王知道嗎?
臉頰發熱,我將絲帛還給他,「寐姬確是天人之姿,扶疏三生三世也比不上。」
「若我沒有猜錯,公孫大人應該出身於衛國公孫氏。」趙慕頗有興味地看我一眼,接著道,「公孫氏所作之畫,無論是人,或是物,皆是心中所愛、所傾慕,如此看來,公孫大人對寐姬似有別情。」
「公子說笑了,其實這只是世人的牽強附會,玄此生此世畫作無數,寐姬的畫像,只是應我國王上之命而作。」公孫玄坦蕩蕩地應道,並無絲毫不安。
我驚愕,想不到趙慕也瞧出公孫玄對我的「別情」,更想不到他當面道出。
趙慕勾唇一笑,「原來如此,寐姬貌美傾絕,假若扶疏左臉沒有傷疤,必定貌若天仙。」
我不語,思忖著他為什麼要這麼說。
公孫玄笑道:「公子所言極是,對了,玄聽聞扶疏姑娘有一子,可否讓玄一見?」
我歉意道:「真不巧,犬子一早就在練劍,現下正沐浴更衣呢。」
公孫玄果然有備而來,想見皓兒,沒那麼容易。
趙慕順口客氣道:「公孫大人不如在舍下……」
「公子……公子……」
趙慕話未說完,成管家便焦急地喊著,急步奔過來,「公子,王上口諭,讓公子立即進宮。」公孫玄抱拳道:「既然公子要事在身,玄告辭。」
他冷淡的目光掃過我,之後邁步而去。那一瞥,似乎含著無盡的意味,又似乎什麼都沒有。趙慕吩咐成管家道:「去跟通傳的內侍說,我更衣后就進宮。」
我憂心忡忡道:「好像是緊急的要事。」
他微挑劍眉,拉過我的手,往前走去,「我在趙國一日,趙國的天就不會塌下來。」